她们一路通行无阻,殷早先前偷偷听到方姝与人交谈,这整个上京分明都已被人困了起来,所有通往上京的路也都被封了起来,若是要闯,便会被驻地守军斩于马下。
她的好奇得到了方姝的注意,马上的女子回身瞧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端的一副风澹云轻的模样。
“好奇?”
方姝这模样瞧着当真是轻松写意极了,她们如今正在前往战况不明的上京,这一路走来,几处防线都被人闯破,过路时殷早瞧见那些士兵伤痕累累,见着她们的第一眼便要拿起武器,可也只是一瞬的事情,她们并未动手。
殷早心知这是方姝的缘故。
她先前一直以为方姝是个草包,一个恶毒,仗着皇帝宠爱故而肆无忌惮的草包。
而现在殷早觉得她方是那个草包,自以为是,以为真的能够将方姝拿捏住。
方姝道:“告诉你也无妨。”
殷早的心中一紧,她着急地攥紧了自己的小手,前头的人说出了那萦绕在她心头的疑惑。
“我那父皇怎会将兵符交给十一,只是做了场戏给十一瞧而已。”
“皇子监国,十一倒是敢想。照晴现任皇帝是男子,可不代表这个男子他愿意让自己的儿子跟自己一样。”
“你可知他是怎么登上这皇位的吗?”
殷早不知,但她知那必定是充满鲜血的过去的。
在女子为尊的国家里出了一个男皇帝,那一定是极其困难,又残忍的情况。
她并不好奇那些,比起上一代过去的那些,殷早更在意的是现在,十一皇子如何,皇帝如何,这些她都不好奇,她只是在想:“四皇女的盛宠,原来是真的吗?”
她猜测的那些,全都只是她的猜测,是她的自以为是,见到了方姝这么个被宠坏了坏家伙,竟会以为她是个挡箭牌。
她用着她的认知,用着她的理解来揣测着这个世界的人与事。
她一直以为,方姝是个挡箭牌,在方姝背后一定有一个皇帝宠爱却不得不将其冷落的人在,先前是某个皇女,而在方姝说破前,她以为是十一皇子。
方姝收起了笑意,那双眼冷漠地扫过殷早。
被她这么看上一眼,殷早只觉得背后窜起了一股子凉意,方姝不高兴了,她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是真的,但也是假的。”
不高兴的方姝说着极其平澹的话,这话应当是不高兴的,能让一直以来都骄傲自大的方姝变了脸,这想来是对她格外难受的事情。
殷早不敢再说。
两日后,她们到了上京。
城门已破,到处都是荒凉之色,殷早看到了城墙上还挂着几具尸首,飘扬在上方的旗帜染上了献血。
满城都是尸首,这个曾经繁荣的上京现下堆满了许多的尸首,周围被鲜血覆没,殷早肉眼所及之处都是残垣断壁,肢体四散,这像极了一个屠宰场。
她害怕地退了两步,走在前头的方姝像是没有看到这一切,径直走了过去。
殷早怕极了,恶心的反胃感让她捂住了嘴巴,想停下来将胃中的东西吐得干净,但方姝并没有等她,方姝一走,那些护卫也跟着往前走。
殷早不愿被丢下,忍着那股反胃小跑跟了上去。
离方姝近了些,忽然听到方姝说:“我以前也见过,血流成河,踩过去,真真像极了在浅浅的河面上行走。那些人,倒在地上,死不瞑目,有的被一刀砍了头,不知疼痛便死了。有的却要惨上许多,一刀一刀地落在了身边,被慢慢磨开了血肉,鲜血绽开时,疼痛跟着袭来。”
“别人都说那是地狱,恶鬼从地狱中爬了上来。”
“那到底是恶鬼所为,还是人所为,我也记不太清了。”
她只记得那日的血很红,那日的火很艳丽,让她轮回至今,都无法忘却。
方姝的话很轻,殷早却听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问着:“方姝,你是恶鬼吗?”
方姝扭头看她,勾起了一抹笑,道:“你说是,我便是。”
这样子的回答,不同的情形下有着不同的感觉,如今这种情况下,她这么回答殷早只感到了一份森冷的感觉向她袭了过来,她后退了半步,却忍不住反问了一句:“我若说不是,你便不是了吗?”
方姝唇角边的笑意更盛,这被血染红了的墙面与她相衬更显得诡谲,“你若说不是,那也仅是你的自欺欺人罢了。”
她是恶鬼,从地下爬上来的恶鬼。
入了宫,宫中的厮杀已经停歇,地上倒了许多人,禁卫军,还有三皇女府中的护卫,这一场搏斗,方明玦没赢,方姒也没赢。
还在这里站着的人,是方姝的人。
殷早想也知道当时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两方人马激斗,她们万万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们都以为自己才是那只黄雀。
越往前,战况越发激烈,这宫墙上都是鲜血,有还未被收走的尸体横躺在这条道上。
殷早一步一步走的极其不安,她不知道方姝为什么要带着她一起来,这种场面她今日见了,怕是往后都得夜夜被噩梦惊醒。
不久后,殷早见着了十二皇子方明琰,他怀中还抱着一个人,他疯疯癫癫地走在路上,也无人伤他,他口中还念叨着:“十一哥,我带你出宫去。”
“你以前最喜欢往宫外跑了,还养了一堆的小倌。”
“那些小倌有什么好的,不如我呢。”
“不如我呢。”
擦身而过的那一瞬,殷早才看清了他怀中抱着的是谁,是十一皇子方明玦。
方明玦的脸色苍白,嘴唇隐隐透着些青。
像是死人。
殷早下意识看向了方姝,方姝似乎没有看到方明琰和方明玦,径直走了过去。殷早心中茫然,她回头看了过去,方明琰抱着方明玦已经走了好远。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再过去,便是修凤殿,皇帝所居住的地方。
修凤殿外被重兵重重把守着,她们面色冷硬,殷早感觉到了一股难言的威压,配上这还残留在修凤殿外的血腥味,殷早心中的畏惧剧增。
把守的重兵让开了前往修凤殿的道路,方姝在她们的迎接下走入了修凤殿,殿门前站着的人回身替方姝推开了门。
方姝迈过门槛,入了内,上了年纪的老宫侍卑躬屈膝地迎着她入内,同时道:“便在里面。”
方姝像是这里头的主子一般。
来去自如。
殷早跟着就要入内,她被侍卫拦了下来,殷早抬头一看,怔怔愣在了原地,倒是前头走着的方姝察觉到了后边的境况,她回过身,眉梢微挑,道了一声:“不必拦着。”
“是。”侍卫退至一旁,殷早被放行。
殷早总觉得方姝有着什么阴谋,这般待她,总让她忐忑不安。
她的步伐都变得迟缓了起来,可再怎么缓慢,她还是跟着方姝一起到了内殿。
她听见了声音,一道熟悉的女声。
“父皇,你看,最后站在这里的是儿臣。不是静瑶,不是明玦,是你从来都没看过一眼的方静琉。”
那是方姒的声音。
她停了下来,前头的方姝也停了下来,听着这道声音,殷早下意识便看向了方姝,她只能看见方姝的背影,哪怕她看不见方姝的脸,想也明白那张脸上一定是带着嘲讽的表情。
方姝一贯如此。
“哪怕您不喜儿臣,哪怕您从未看过儿臣,最后也是儿臣取得了胜利。”
“如今所有的事情已了,您此生最惧怕的事情不会再有人知道了。”
“您最后只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照晴史上唯一的一个男帝。”
方姒的话还在继续,殷早不明白,可她知道一事,不管方姒说的什么,此事已成定局,胜的是方姝,这个从头到尾都不被她看好的四皇女从一开始便笑到了最后。
“父皇,你便去了吧。”跪在床榻前的方姒抓住了皇帝那只干瘦的手,她轻声说着,有泪水从她的眼中滑下,似是悲痛,可更多的却像是如愿以偿。
殷早还未理明白这话的意思,只是隐约觉得不好,前头的方姝忽然抬起了手,她鼓了两下掌,引来了床榻前方姒的注意力。
她看着方姒的表情从麻木换做了震惊,最后是不可置信,方姒瘫倒在地上,她摇着头,拒绝着面前所发生的事情,“怎,怎么会?”
方姝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她鼓着掌,散漫道:“真不愧是我的好皇姐,能说会道的,不过可惜。”
方姝走到了方姒的面前,她站着,看着瘫坐在地上一脸惶恐的方姒,嘴角边的恶意被放到了最大,她说:“我从以前便同你说了,方姒,你是争不过我的。”
“只有我不要的,没有我得不到的。”
“方姒,为何你就是如此不长记性呢?”
她像是个恶鬼,步步向她逼近,方姒捂住了脑袋,她绝望地嘶吼着,这般的丑态落在方姝眼中不过是平添几分的笑话。
方姒被抓了起来,关入了天牢之中。
这场宫变以方姝的胜利拉下了帷幕。
照晴只有六个皇女,死了四个,只剩一个三皇女与四皇女,三皇女被四皇女关了起来,如今照晴便只剩下一个四皇女方姝。
至于皇子,本有着野心想要登位的方明玦被自己亲厚的弟弟捅了刀,宫变之后,十二皇子带着十一皇子不知所踪,这偌大的皇城之中便只剩下一个四皇女。
现任照晴皇帝病死在床榻上,分明还算得上是个年轻的帝王,可最终的时日还是与病榻缠绵。
他一死,这帝位便落到了四皇女的身上。
坊间常有流言道四皇女弑父杀姐,才夺得了这帝位,四皇女心狠手辣,并非明君。
这种流言刚冒出了两天就被掐了去,并不是因为挨了打,受了警告,而是方姝在听到的第一日便让人去拔了那些人的舌头,将其挂在了酒楼茶肆前。
正如流言中所说的那般,四皇女残酷暴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