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的情绪一下子被压下,穆颜叹了口气,试图和她沟通:“苏锦……傅寻现在只有一个人,我没办法丢下他不管。”
“你别这样。”
话出口的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腰上的那只手松开了许多。
对方沉闷的声音响起,好似只要她回过头,就能瞧见苏锦脸上那莫大的落寞与失望。穆颜并不想这个样子。
她已经和苏锦在一起了,就算傅寻喜欢她,就算她喜欢过傅寻,但那都不是可以和苏锦分开的借口和理由。
她不想戏耍苏锦,喜欢苏锦的情绪也不是假的。
“穆颜,如果,我和傅寻一样,你会选择谁呢?”
“是傅寻,还是苏锦?”
“一直都不喜欢你的傅寻,还是被傅寻喜欢着的苏锦?”
穆颜猛地扒开她的手,她不高兴地吼着:“你非要把话说的那么难听吗?”
“苏锦,我不会和傅寻在一起的,我对他只是朋友,他是我朋友,我照顾他而已,他一个人在医院里,我和他十几年的关系,难道就要因为我和你在一起了,就把朋友丢一边吗?”
“我跟他之间难道不能有正常的朋友关系了?”
叶轻言摇了摇头,非常认真地说:“不能。”
“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她恳求着,对方依旧摇着头说不。
“我没有无理,穆颜,是你给了我这个取闹的机会。”
“苏锦,我很累,你别闹了好不好?”穆颜真觉得烦了,苏锦这样牵扯不休的模样真的很让她心累,这件事没什么,很好解决,可是苏锦偏偏要跟傅寻过不去。
“说一句让我开心的话,很难吗?”
“我说了,你不听。”
“你知道我想听的是什么。”
“你只会说我无理取闹。”她一顿,突然笑开,“穆颜,那我就无理取闹给你看好吗。”
明明是询问的话语,可她却完全不像是在询问,而像是在通知。
穆颜莫名觉得不安。
“你选择我,就不要去找傅寻了,你选择傅寻,我们就再也没关系了。”
“苏锦,你真的喜欢我吗?”
忽然之间就有了些难过,心里闷得说不出话来,穆颜红着眼,委屈的泪水几乎要掉下来:“喜欢我就是逼迫着我不去理会我曾经喜欢过的人,不允许我和他接触,他生病了,我就连过来照顾他也不行?你这是喜欢吗?”
叶轻言愣了下,她垂下眸子,轻声问:“穆颜,你觉得,我不喜欢你,是吗?”
穆颜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她只是摇摇头:“我跟你谈不下去,我回去了,你好好冷静一下。”
“跟他在一起,比跟我在一起会更加高兴吗?”
耳边,那个人的声音继续响了起来,低低的,闷闷的,带着些许的涩意。
“如果没有我,现在傅寻对你说喜欢了,你是不是就会高兴地扑进他的怀里,说喜欢?”
她仿佛在哭,那道指责她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些委屈的哭腔。
苏锦一直都是这个模样,从未变过,之前是,现在是。
她和傅寻明明没关系,可苏锦偏偏要说的他俩暧昧不清,她在医院里守着傅寻分明是对傅寻有意思,只不过因为她的原因,不能和喜欢的傅寻在一起。
苏锦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穆颜突然觉得有些讽刺,她嘴角微扬,好半天才应下了叶轻言的问话:“――是。”
叶轻言抬眸,并退后了两步。
穆颜听见她那冷清的声音响起,那张熟悉的脸上有着几分的倦意,这样的苏锦很少见,这样的苏锦很脆弱。
让她几乎有些后悔刚刚因为恼怒而没有经过思考就说出的回答了。
“穆颜,再见。”
她这么说。
就好像她先前说的那些威胁的话,都是真实存在的,并不是什么借口。
穆颜想,苏锦可真过分。
老是在用这样的话来威胁她,可是这一次真的太过分了。
想要告诉苏锦不要太过分了,想要告诉苏锦不要适可而止,想要告诉苏锦冷静些,这些话,她重复了无数遍,每一次说出来,都很累,非常累。
可一对上苏锦那双略带疲倦的双眼,她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样也好。
就这样。
苏锦也不见得很喜欢她,她也不见得很喜欢苏锦,许多年后,回头再看,不过是彼此生命中的过路客,曾经有过那么一段的交往罢了。
穆颜回到病房里,傅寻脸色不太好,刚问他怎么了,便见他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什么。
“穆颜,刚刚的话,当我没说过好吗?”
前后矛盾的话语让穆颜皱起了眉,穆颜没说好没说不好,她让傅寻好好休息,转头就去找了医生。
医生说,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器官更换,傅寻可能就要准备身后事了。
现在是有机械器官,但是他的身体支撑不到制造出符合他使用的器官。
如果没有奇迹,傅寻这辈子大概就这么结束了。
穆颜不是很高兴,心里难受的厉害,回到病房里,她安慰了傅寻几句,说实在的那些不过都是无关痛痒的话语,都只是面上说着好听。
傅寻要死了。
这个念头仿佛扎了根,深深地在心上扎下,长成参天的大树。
和苏锦不欢而散的第三天,穆颜接到了她的电话,苏锦说她要回去了,然后出国留学,可能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了。
她说她在机场。
这种话,多半是等她的一句我去送你,可穆颜听着她的声音,却始终没有说出那句话来。
苏锦那边安静的不可思议,静默了好一会儿后,穆颜才听见她说话,冷冷淡淡的,却带着几分难以掩盖的哭意。
[穆颜,你跟傅寻在一起,会幸福吗?]
她跟傅寻没有在一起,她照顾傅寻不一定就要和傅寻在一起,过来看护傅寻是一回事,在不在一起,喜不喜欢又是一回事。
苏锦总喜欢把这些事纠缠在一块,把它们当做一回事来说。
这些话,她已经和苏锦说过许多遍了,这一次她并不打算再解释。
“……会,我会很幸福。”
[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嗯。”
苏锦走了。
穆颜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才放下手机,她走进病房,医生正在说着话,说是傅寻很幸运,他们找到了器官的捐赠者。
穆颜追问是谁时,医生并没有说,只说对方并不愿意告诉别人自己的姓名。
穆颜也没有再多问,她看向傅寻时,傅寻也很高兴地看向了她,他憔悴的模样有了些回色,看着比之前精神许多。
人类都是惧怕死亡的。
穆颜替他高兴,毕竟这种宛如奇迹降临的事情,真的微乎其微。
没几天就准备动手术了,那天,傅寻的母亲专门赶了过来,说是从外地里赶过来的,但是她来的时候穿得依旧光鲜亮丽,很难想象她的儿子正躺在手术室里接受着困难的手术。
她是来签手术意向书的,医生告知她手术的成功率,虽然低微但好在是有些希望的,而且如果现在不动手术的话,适合傅寻的器官可能就不能用了。
傅寻妈妈没有犹豫,直接同意了。
傅寻的手术这才开始。
“这些天来,麻烦你了。”
穆颜听见她这么说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种话,她不太喜欢和长辈相处,这会让她无法适从。
她摇了摇头,说了句都是应该的。
女人就着她的话说了下去,说到小时候的她,似乎是在拉近距离。
穆颜对她的感官不好不坏,倒是傅寻妈妈看着她的目光中处处都透着满意,穆颜很少见到她,以往都是不冷不淡的,今天大概是因为傅寻的关系才这样子吧,毕竟她照顾了傅寻那么久。
可能在她眼里,自己对她儿子真情实意,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对话。
穆颜有些嘲讽。
若是在以前,被傅寻妈妈这么亲近,穆颜觉得自己肯定要高兴死了。
但是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就好像她在夸的人并不是她,而是一个与她同名的陌生人。苏锦走后,穆颜的精神就不大好,所有的事情都一团乱,她想要傅寻快点出院快点好起来,然后她就和傅寻没什么瓜葛了。
让所有的事情都恢复原样,走上正轨,所有的一切都不变。
“我见过你妹妹。”
“您什么时候――”
“你可真幸运,被一个人真心实意地爱着。”
穆颜有点懵,不知道苏锦什么时候和傅寻妈妈见过面了,她想要问她们两个见面的情况,但对方看上去并不想谈到苏锦。
刚刚的那一句话也好像只是那么一提起就没了。
苏锦。
这个名字像是魔咒,无法消除。
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心里难受的厉害。
穆颜沉默着,她坐在椅子上,静待手术的结果。
手术进行的有些久,手术室的灯熄下去时,里边的门被打开,医生拆着口罩走了出来,穆颜和傅寻妈妈一起迎了上去。
“怎么样了?”
医生看了她一眼,然后摇了摇头,“抱歉,我们尽力了。”
穆颜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傅寻妈妈尖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刀子刮在玻璃上的声音,格外难听磨人。
与之对应的是医生那平缓又愧疚的声音:“实在是对不起,辜负了您的信任。”
假如这是一个完美的童话故事,那么她应该会得到一个非常完美的结局,傅寻的手术很成功,慢慢在恢复着。
出院之后,她或许和傅寻有来往,或许没了来往,但总归是活着的。
在这之前,穆颜从来没想到过,手术会失败的事情。
因为没有人告诉她会失败。
那么一瞬间里,穆颜只觉得心脏空落落的。
她有些恍惚,看着傅寻妈妈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面上毫无表情。
她突然想要找个人倾诉,找个人说话。
想要见苏锦。
离开手术室,穆颜拨打了苏锦的电话,那个电话号码变成了空号,她忽然就想了起来,苏锦说她要出国了。
苏锦不要她了。
穆颜怔怔地靠在墙上,手机被她放回了口袋里。
她一无所有,失去了苏锦,失去了傅寻。
**
两年后,穆颜毕业。
毕业的那一天,穆颜去了傅寻的坟前,跟他讲了自己这两年内的事情,唯一的遗憾就是他离开了,很可惜。
穆颜还记得傅寻被推进焚化的时候,自己就在一边看着,毫无任何情绪波动,穆颜以为自己会很难过的,可当这个现实真的发生时,她只剩下麻木。
父亲专门来接她回去,和老管家一起,两年的时间,她长大了,父亲也有些老了,穆颜都看见他鬓间的白发了。
“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吗?”
“想到处去走一走,见识一下,再回来。”
“挺好的,小锦以前也想过环游世界。”
这还是他们两父女之间第一次提到这个人,穆颜有些意外,但多少有些不想再提到这个人,她勉强笑了下,说:“嗯。穆叔,我饿啦!”
“爸爸我去厨房看一下。”穆颜说着话,往厨房走去,离开时,看见父亲的眼睛有些湿润,她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她已经很久没回来了,家里就父亲一个人,外加一个穆叔。
苏锦那家伙,这两年里,没有回来过一次,逢年过节的也不见她打过一个电话回来,只是父亲偶尔会收到她寄的明信片。
穆颜一张都没有看过。
现在的这种时代,哪有人用着这种方法来跟家里人传达自己的现状的,明明电话视频都很方便,非得搞得像个古人一样。
吃过饭,穆颜陪着父亲看了会电视,说了些这几年的事情,父亲一直在听着,他微微笑着,偶尔会露出些难过的表情来,但等穆颜再看去时,他又是那个为女儿回来而感到高兴的父亲。
一聊就聊到了挺晚,父亲提出不早了让她早点去休息,明天再说。穆颜没有拒绝,乖乖就去洗澡打算睡觉了。
洗完澡出来,从书房里走过,灯还开着,父亲不知道在看什么,大概是相册,他看上去很难过的模样,穆颜想自己这几年也是不孝,父亲年纪大了,只有她一个女儿,她还老是不回家。
他看了会相册之后,把东西放回去,又摸出了一叠明信片,各个地方的风景明信片,每一张看上去都有些陈旧了。
那是苏锦寄回来的。
想到苏锦,穆颜忽然有些庆幸,父亲不知道她们两个的事情。
不知道她们两个曾经谈了一段时间的恋爱,不知道她们两个又是怎么分开的。
穆颜已经很少会想起苏锦来了,只不过这段时间想的比较频繁,可能是毕业了,多少有些悲春伤秋的。
第二天,穆颜陪着父亲出去逛街,逛了一个上午,父亲忽然有事情要回公司,父亲很愧疚不能好好陪她,穆颜表示没关系。
两年的时间,足够一个城市发生很多变化了,走在街上都是不认识的风景,有的穆颜还记得,有的已经不记得了,这座城市有着她很多很多的回忆,好的,坏的。
和傅寻的,和苏锦的,和爸爸的。
很多很多。
她买了杯饮料,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打发时间,想着待会去哪里时,忽然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就放在书房的书桌上吗?好,爸爸你等会,我马上给你送过去。”
突然有了事情做,虽然只是件跑腿的小事,但也好过自己发呆无聊。
穆颜回了家,进了书房,爸爸说的文件并没有放在书桌上,她翻找了下抽屉,都没有找到,干脆打了个电话过去,一边还在寻找着蓝色的文件夹。
桌子上被她翻的乱糟糟的,穆颜走到一边,打开书架底下的柜子,一一拉开。
上面放着的是明信片,明信片上还用娟秀的字体写着某个人的名字。
穆颜愣了下,正要关上,明信片底下的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下意识去翻开明信片,明信片底下放着的是一本护照。
电话那边被接通了,爸爸的声音传了过来,他喂喂了两声,喊着穆颜的名字。
穆颜翻开护照本。
熟悉的相片映入她的眸子里。
电话那边的声音变得飘忽了起来,穆颜没有听清爸爸的话,她怔怔地询问着:“爸爸,为什么,苏锦的护照在你这里?”
苏锦不是出国了吗?
出国,怎么不带护照?
那边的人诡异地沉默了下来,穆颜忽然就有了些不安,微妙的不安,那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感,像是一头巨兽盘踞在她的身后,好似随时都会张开血口。
“爸爸,苏锦是不是出事了?”
“爸爸你说啊!”
穆颜又翻了下那些明信片,上面的签名,并不是手写的签名,而是复印的。
同一个签字,复印了好几份。
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穆颜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耳边父亲的声音响起,有些急促却又很镇定。
他说的很慢,解释着她所询问的问题,一切听上去似乎没什么毛病。
[小锦她没事,当时她的护照不小心丢了,就重新补办了,之前穆叔找到了那本遗失的护照,我就一起收着了。]
穆颜小心松开手,她维持冷静和爸爸打着电话:“哦,这样啊……”
[嗯,小锦她现在在国外呢,前几天还打电话回来说,在国外交了个男朋友,可能以后要在国外定居了。]
难受的情绪涌了上来,穆颜压抑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哭腔一不小心就带了出来:“不回来了?爸爸你也不说说她。”
[小锦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
“她不回来,我们可以去见她啊,爸爸我们去找她好吗?她都找了外国男朋友了,你总该要见一下,看看对方人品怎么样。”
[小锦她男朋友我看过照片,是个不错的小伙子,金发碧眼,个子又高――]
那头的爸爸解释着,字里行间都没有要去找苏锦的意思,穆颜的情绪一下子就崩了,她哭着问:“爸爸,我还能见到她吗?”
电话那头的人没了回应,穆颜的手机从手里滑了下去,她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哭了起来。
狼狈的,无助的,哭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