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傍阴影而生, 只在永恒长夜肆情纵乐,在黑暗的庇护下撕碎猎物的脖颈,尽情啜饮鲜血。
白圣女的血仆艾丽莎行走于长廊之上, 这条长廊建立在血族领地边境, 一半处于鸦羽和蝠翼编织而成的屏障笼罩之下,一半暴露在屏障外,一半是影,一半为光。
艾丽莎走在晦暗的那一侧,每一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只是一个力量低微的血仆, 不小心被阳光照一下,身上可能就会被灼出一个洞来。
白圣女到底在想什么——
当她转过弯,看见长廊尽头的景象时, 她瞬间明白了, 白圣女将金笼放置在这里的用意。
金笼不大, 仅能容下一人,笼中“鸟儿”一条雪白无瑕的胳膊从条条黄金笼栏之间伸出来,几近透明的指尖绷直了, 拼命想够到长廊另一侧的阳光。
实在是太美、太动人了……
“哐啷”一声,艾丽莎正痴痴地看着, 金笼的门开了,一道幽影进入笼中,又一只手追逐出去, 修长五指收拢,层层罗网般包裹住那只极力向前伸的手,像网住一只孱弱的白鸟,将它无情地拖回了笼子里。
金笼内空间本就狭小,白圣女一进去,笼中美人就被迫抵到了笼栏上,白圣女翻过他的身子,冰凉的双手绕到他背后,交叉着,犹如拢两片瑟瑟发抖的蝶翼似地,将他白皙精致的肩胛骨拢入了掌心。
“喜欢阳光?”白圣女鲜艳如血染的唇一张,将泉整只玲珑的左耳含进了嘴里,吮出淫靡的水响,“可惜,现在你不能再触碰它了,会变成飞灰的。”
“圈紧我的肩膀,我跟你说些悄悄话。”他这样吩咐泉,泉的手臂顿时被一股无形之力抬起,如同牵线木偶一般乖乖环住了他的双肩。
“水牢里的黑尾人鱼想逃走,徒手撕碎了一名守卫。 ”白圣女专挑些泉想听的内容,贴在他耳畔絮絮低语,却又在他心中刚刚生出一线希望的时候,话锋一转,掐灭了那发出微光的火星,“灰圣女和红圣女将他抓回去,吸掉了一半鲜血,让他只能奄奄一息地趴在牢房中央的石头上。听说用人鱼油制作的蜡烛,能燃烧千年而不熄灭,她们商议着,要把他做成一支人鱼烛,送给下一位将要统治血族四百年的亲王……”
“不……”怀里的银发美人惊恐地睁大了双瞳,情不自禁开始摇头,“不要——”
“不要?”白圣女嗅着他颈窝间,与微弱血腥味混合交织的蓝玫瑰花香,神态仿佛意乱情迷,又仿佛恶意满满,“我可以帮你劝劝她们,你知道,五名圣女地位平等,但力量有所差异,我的力量在五圣女之中最强,如果我反对,她们一定会重新考虑。”
被他初拥后又囚禁了这么久,从石棺到金笼,由血奴至囚鸟,白圣女还没有开口,泉已经知道他下一句将会说什么。
果然,白圣女红唇翕张,一字一句:“不过凡事都有条件——用你的身体,取悦我。”
泉噙着泪,长睫颤颤。
“嗯——”
捧着血杯端立在不远处的艾丽莎,听见金笼里传出了一声融化般的泣音。
一双纤细的手腕,被白圣女并在一起,高高按在了笼栏上,优美的十指无力地低垂下去,在蜡烛昏黄幽微的火光中,肌肤皎白得像是能透光。
黄金打造的昂贵囚笼,随着白圣女和那双手主人的动作,摇颤了起来。
空气中弥散开惑人的媚香。
……
天空一如既往灰黑,雾气阴冷而不可捉摸,一株株雪松寂静似亡灵,一只色如霜雪的裸足踩在了细碎如织的松针上,脚踵与花骨朵般的脚趾沾上了几枚松针。
“其实你应该感激我,要不是因为我,说不定你现在,已经变成人鱼了。”
泉裹在一袭长及足踝的枣红色斗篷里,赤着双脚,银睫低垂:“现在我变成了血族,这两者,又有什么区别呢?”
走在他前面的白圣女轻蔑地一哂:“人鱼是兽类,怎么能跟高贵的血族相比?”
泉没有接话,沉默以对。
一个永远不能再上岸,一个永远无法再见到阳光,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
一样残酷。
交谈间,他们抵达了刑场。
血族的刑场是一座由数十墓碑围起来的山岭,既是刑场又是陵园,手捧法典的审判者和擎着长剑的刽子手站在山岭上,即将被处决的犯人跪在他们面前,身锁重镣,头上套着黑色麻袋。
“白圣女,您终于来了。”审判者望见他们,远远迎过来,在看清泉的容颜时,明显怔了一下,“这位是……?”
“我的夜莺、我的金丝雀。”白圣女笑痕志得意满,而后警告地瞥了审判者一眼,“管好你的眼睛,如果不想让它们瞎的话。”
审判者打了个寒战,连忙移开目光。
泉跟随他们登上山坡,迎面而来的山风裹挟着水汽,分外潮湿,不久后恐怕就要下雨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白圣女要带自己来看行刑,是想恐吓自己,威胁自己不要妄想逃跑么?
可他原本也逃不掉。
“开始吧。”白圣女下了令。
刽子手忠实地执行命令,将死刑犯往前拖行了几步,头颅强硬地按到一座墓碑上,迫使他伸长了脖颈。
泉想别过脸,白圣女不动声色地伸手扣住了他的后颈,强迫他直面。
死刑犯身材瘦小,看上去似乎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刽子手举起手中垢腻暗结的长剑,正待挥下时,泉瞳孔一缩,看见了犯人从头套缝隙间漏出的,一绺浅栗色头发。
“不——”他用力挣脱白圣女的桎梏,冲上前抱住了他,一把扯下他的头套,尤金稚气未脱的面庞显露了出来,脸色灰白,双目无神,好似被巫妖摄取了魂灵。
涣散的琥珀色眼瞳倒映出泉的身影,视线勉强聚了聚:“嘿,人族小美人……我们又见面了……”
倒是促狭依旧。
“你怎么,你怎么也会被他们捉住?”
泉想问的问题还有许多,譬如凯莱尔在哪里、他的傀儡管家艾萨克为什么不在身边……可白圣女显然没有听他们叙旧的耐心,朝泉伸出一只手,“快过来,别阻碍行刑。”
“不!”泉拥着尤金的手臂一紧,回过头,“求求你,不要杀他!”
对他的哀求,白圣女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重复:“过来。”
泉将尤金护在怀中,执拗地与他对峙。
“我最后问一遍,你过不过来?不害怕受惩罚了吗?”
“惩罚”,泉心尖一颤,却仍然不肯松手:“不要,不要砍掉他的头!求求你了……白圣女……!”
向来乖顺听话的金丝雀,竟为了一个混血精灵多次忤逆自己,白圣女彻底收敛了笑意,面如寒霜,摊开的手掌陡然攥紧,墓地里破出几只骷髅手,强行拽开他,转而化身锁链,将他牢牢束缚在了墓碑之上。
“好,我答应你,不砍掉他的头,他脚上有镣铐,你们都逃不出刑场,等饿到受不了了,你自会吸干他。”
他们离开后没过多久,泉感到睫毛一沉,酝酿了大半日的雨水淅淅沥沥从天而降,沾湿衣发,溅起泥点,不多时,便转变成了倾盆大雨。
“别害怕,一场雨而已。”尤金拖着脚镣,艰难地膝行到他身前,企图用自己的身体为替他遮风挡雨。
[唉,我感觉自己错拿成了狗血苦情剧主角的剧本,想点支烟。]
[生活不止眼前的狗血,还有过去和未来的狗血。]
[学长冷笑话越讲越顺口了,合理怀疑你旷工的这段时间,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奇怪地方。]
一连三天。
大雨下了整整三天,泉被绑在墓碑上整整三天。
第三天午夜时分,雨总算小了一些,泉三天未曾进食,肠胃空空,饿得几欲昏迷,对鲜血的渴望升高到了几点,奄奄一息地跪在墓碑前,湿透打绺的银发和被冲刷得光亮的铁链共同绞缠在身躯上,荏弱得犹如泥泞中,一朵行将被雨打散蕊瓣的白花。
“嘿,”尤金同样饥寒交迫,虚弱地拨开粘在泉两腮上的湿发,隔着冷冰冰的雨幕,凝睇着他苍白消瘦的脸,“喝我的血吧。”
混血王子颈间昭示生命与热血的脉搏,令泉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可他仍是摇头:“不……”
在被白圣女强行转化为血族后,泉不是没有喝过血,否则他也不可能活到今天,白兔、狐狸、麋鹿……甚至被灌过一杯羊魔人的血液,但要让他吸一个堪称“朋友”的半精灵的血求生,他绝对做不到。
“这没什么大不了,”尤金表情难得认真,“那个堕落精灵能为你牺牲,我也可以。”
泉并不想要任何生灵为他牺牲。
尤金拿起一块石头,这几天,他一直在瞒着泉悄悄打磨它,将它的棱边磨得锐利如刀锋。
而此刻,这块石头派上了用场,他握着它,缓慢而坚定地割破了自己的喉咙。
“不……不——”泉几乎崩溃。
尤金竭尽浑身最后一点力气,将脖子伸向他,殷红的鲜血经雨水稀释,变成了通透的深粉色,对血族的吸引力却不减分毫。
“快喝吧……别……浪费了……”咽喉破裂,他只能发出微不可闻的气音,再张嘴之时,就连气音也发不出了,血沫从口中溢出。
终于,饥饿感决了堤,冲溃理智,泉凑上双唇,近乎贪婪地啜饮起了尤金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睫尖都沾上了一丝猩红。
墓碑冰冷,雨水冰冷,唯有血液滚热。
多日连绵的雨停了,尤金的尸首委顿于地,无声无息,泉舔了舔唇珠上犹温的血,抬头望向血族晦暗无光的天空,湿漉漉的雪颊上,不知是雨是泪。
他这一生,总在逃离,已经逃得够久了……
从今往后,他不会再逃。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鞠躬。
泉泉会反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