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涌的乌云被闪电划破, 罡风狂乱,云翳之外看不见的手骤然一抖,如鞭电弧挟着雪亮的光挥下, 抽向夜幕下的城堡、瞭望塔与城墙内高低错落的房舍, 抽向山顶巍峨圣洁的神殿。
大雨霶霈,遮天盖地,成线成片的雨犹如透明的士兵,伴着闷雷奏响的战鼓,气势磅礴地朝地面攻去。
“那个身上流着恶魔之血的男孩逃出来了!”
“他往山上去了,快追,别让他玷污了神殿!”
雨幕中, 一队圣骑士骑着高头白马飞驰而过,生风的马蹄溅起点点泥水。
艾格拉斯艰难地穿过漆黑的树林,避开一列身穿宽松的单肩白袍, 手捧盛满圣水的陶碗从立柱旁井然有序地缓缓经过的祭司, 如同一抹暗影般闪进了神殿。
急促的雨声敲打在修筑成神殿的大理石上, 古朴的枝形烛台中,蜡烛幽幽燃烧,一排排耸立的立柱投下宽而长的阴影, 艾格拉斯捂着后肩,走得踉踉跄跄, 一双小小的蝠翼叫嚣着,要从他尚未发育完全的肩胛骨里伸展而出,皮肉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追捕他的圣骑士说, 那是恶魔的象征。
艾格拉斯在巨大的神殿内不辨方向地胡乱穿梭,刚走到一条长廊的尽头,就看见一行影子拐了过来,圣骑士长的声音随即响起:“他就躲在这里面,找到他!”
艾格拉斯正慌乱得有些手足无措,身旁的一扇门突然打开了一条不宽不窄的缝,一只手从缝隙里伸出来,将他拽了进去。
“唔!”门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艾格拉斯背倚在门板上,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一名身材纤弱的少年站在他的身前,本该洁白的丝质长袍在昏黄黯淡的烛光映照下,染上了古老羊皮纸一般的色彩。
他将食指竖起来,轻轻抵到自己的唇瓣上,冲艾格拉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
祈祷室中光线很暗,少年又背着光,艾格拉斯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嗅到他身上甘甜清冷的气息,仿若盛开在雪原上的蓝玫瑰。
艾格拉斯盯着他,惊魂未定,大气也不敢出。
“咚咚咚。”
背后忽然传来了有力的敲门声。
艾格拉斯脸色骤变,少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带到了供奉着神像的石桌前,掀起桌布,示意他藏到石桌下面,而后将桌布放了下去。
“圣子?圣子殿下?”圣骑士长仍然在敲着门。
圣子?
艾格拉斯紧张得整个人都成了一根绷紧的弓弦,心脏怦怦乱跳,偷偷撩起桌布一角,透过狭小的罅隙,看见少年走过去,拉开了门。
他似乎不会说话,当圣骑士长恭敬地告诉他,有个人类与恶魔混血的男孩逃出地牢,逃进了神殿,询问他有没有看见过时,他用手语回答,自己今天从下午开始就一直独自一人待在祈祷室内,除了来送饭的祭司,并未再见过任何人。
地上有什么东西,正微微地反着光,艾格拉斯趁圣骑士们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门口的少年身上,悄悄伸出手,将它捡了进来。
那是一枚胸针,秘银所制,雕刻成荆棘丛中绽放的玫瑰的形状,花心处镶嵌着细碎闪亮的水晶。
是刚才,从救他的少年衣袍上掉落下来的吧……
艾格拉斯将它紧紧攥在手中,胸针的搭钩刺破了他的手心,他却浑然不知,掌心鲜血染红了针尖。
……
十年后,克雷西亚王国,王都。
连日的白雪积满城垛与绵延数里的城墙,旗帜低垂,蛛丝般轻而淡的夜雾弥漫在空中,犹如回忆般缓缓飘荡,雪花安静地纷飞,宛若擦肩而过的往事。
磨坊主的家里,壁炉中的木柴噼里啪啦作响,橙红色的火焰燃得正旺,星星点点的火星明灭飞扬,一群孩子坐在壁炉前,听被他们围在中间的老奶妈讲故事。
“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是每一位英雄都渴望得到的。一样,是红龙尼德蒙特的巢穴,红龙喜欢伏在金银珠宝上睡觉,它的巢穴里堆满稀世珍宝,有教皇的权杖、精灵女皇的星之王冠、克雷西亚第一任国王,送给王后的戒指……”
“哇——”孩子们纷纷发出期盼艳羡的慨叹声。
……
遥远的海歌城,黑云压顶,一场暴风雨正在大海上酝酿,岸边,熊熊圣火被风吹得晃动不止,晶莹剔透的水晶球倒映出年迈女祭司布满皱纹的脸与浑浊的双眼。
低而悲伤的啜泣声,来自一对相拥的夫妇,他们的女儿,美丽而纯洁的少女,即将作为祭品,被献祭给黑暗深渊中的魔王。
少女身披猩红的新娘斗篷,祭司们剪掉她长长的辫子,让她亚麻色的头发散开,打着蓬松的卷垂到肩膀上,引领她赤着双脚,踩着柔软湿润的细沙,一步一步走向停泊在浅滩上的小舟。
……
“那么,第二样东西是什么呢?”温暖的木屋中,壁炉前,一个系着麻布围裙的女孩问。
老奶妈继续用饱经沧桑的声音娓娓道来:“第二样东西,是我们的国王布兰登三世的象牙塔,塔上,囚禁着全世界最美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她叫泉,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
“不是‘她’,是‘他’,我的孩子。”老奶妈动作迟缓地摇了摇头,“他是男人,但这并不会妨碍他的美,他的美是超越性别的。他曾经,是诺顿王国国王的最后一位王子、祭司长唯一的徒弟、神殿的圣子,布兰登陛下攻打下诺顿王国后,将他带回了王都。”
她弯下原本就有些佝偻的腰,替女孩轻轻拍掉了围裙上的灰尘:“陛下虽然拥有了他,但是并不能触碰他,因为诺顿王国的祭司长临死前,在自己心爱的圣子身上施了魔法,任何对他怀有亵渎之心的人碰到他,他的肌肤上就会绽开蓝玫瑰,荆棘上的刺会扎伤那人的手。陛下想尽办法,召来了许多巫师和奥术师,却没有人能解开祭司长留下的诅咒,于是陛下一怒之下,将泉锁进了象牙塔顶的阁楼里。”
“陛下为什么要这样做?”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发问。
“因为他,不想再让别人看见泉,不想再与别人分享,这份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美。”
……
夜色中,海歌城周围岛屿的轮廓蜿蜒起伏,勾勒出一条条幽黑而苍劲的曲线,兀立危峰直插入水,好似竦峙在一泓墨汁间。
小舟划到一块黑沉沉的礁石边停下,祭司们将装进少女后用钉子封死了的橡木棺椁抬起来,沉入了幽深的大海。
岸上的火焰猛烈地摇晃了一下。
闭目唱诵献祭之歌的年迈女祭司掀起满是褶皱的眼皮,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面前的水晶球。
“呼——”
裹挟着腥咸气味的海风忽然大了起来,潮湿而又不详的水汽扑面而至,本该被祭品安抚得平息下去的海面陡然翻起了大浪,仿佛一头被激怒的巨兽,惊涛骇浪拍打而下,一眨眼的功夫,就将来不及躲避的小舟吞没了。
“轰隆隆——”
闷雷炸响,风暴将至。
“为什么会这样?”海歌城的领主猛地抓住了女祭司的胳膊,“魔王不满意这次的祭品吗?她不是你们千挑万选出来的吗?!”
领主力气很大,女祭司被他掐得“嘶”了一声,皱成橘子皮的苍老脸庞上也蒙上了一层罕见的惊慌之色:“她的确是我们千挑万选出来的,我们也像一直以来那样,通过圣火询问了魔王,得到了魔王同意的答复,才敢把她当作祭品献祭,难道……难道魔王还会反悔?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啊!”
“完了,完蛋了……”领主松开女祭司,颓然后退了一步,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惶恐地喃喃,“魔王发怒了,他要用海水淹没我的城池,派恶魔为我的臣民带来瘟疫与死亡……不,他为什么会反悔?为什么会反悔?”
……
“其实啊,私自占有太过美丽的东西非常危险,很有可能,会因此招致祸端……”
……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女祭司身旁的一个灰袍祭司突然说。
领主蓦地扭过头:“什么可能?”
灰袍祭司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年迈的女祭司,低低地吐出六个字:“黑暗之渊易主。”
“!”领主一愕,还没来得及开口,年迈女祭司便道:“水晶球有变化了!”
通透的水晶球内,忽而翻飞起了无数皓白的轻絮,宛如雪花一般,一座被蒙蒙雾气和皑皑白雪笼罩掩映的城池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显现在众人眼前。
领主的双眼渐渐随之睁大:“这是——”
……
“咳咳,劳拉女士!”老奶妈的话音被打断,磨坊的女主人提着扫帚,出现在了楼梯口,“谁允许你给孩子们讲这种事情了?要是叫国王陛下宫廷里的人知道了,你想让我们一家都上断头台吗?”
“对不起,夫人。”老奶妈从木椅子上站了起来,拍拍孩子们的脊背,示意他们起身,“走吧,孩子们,走吧,天色不早,该睡觉了。”
对于年幼的孩子们而言,老奶妈的话仿佛拥有神奇的魔力,她一说该回去睡觉,他们就真的感觉到了几分困顿疲倦,纷纷跟她告别,打着哈欠走上了楼梯。
穿着围裙的女孩是个例外。
她还兴致盎然,不愿意回楼上的房间歇息,趁女主人和老奶妈尚未注意到自己,爬到了窗户下面的凳子上,抹去窗玻璃上的白雾,将两只手贴在玻璃上向外望去。
“多萝西,你这调皮捣蛋的小家伙,怎么还在这里?”老奶妈走到了女孩的身后。
“奶妈,”多萝西半转过身,“你说高塔上的美人会引来祸端,是真的么?”
“极致的美丽……我想是的。但这只是个故事而已,我的孩子。”老奶妈慈祥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又不容置疑地说,“好了,乖乖回去睡觉吧,明天见。”
“……”多萝西只好怏怏不乐地跳下了板凳,“明天见。”
送走多萝西,方才在一楼听故事的孩子们就一个不剩了,老奶妈将窗台下多萝西踩过的凳子搬开,用抹布擦干净了上面的鞋印。
窗外,暗色的背景下,细碎雪花如同传说中的雪精灵一般轻盈地飞舞,不远处,布兰登三世的象牙塔拔地而起,上半段隐没在了飘渺的雾气之中,恍若置身仙境。
隔着一片森林与好几座城,同样的景象也呈现在了海歌城女祭司的水晶球里。
“新魔王,要国王陛下象牙塔上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西幻了!疯狂安利《魔戒》和马丁老头子的《冰与火之歌》!顺便推一首歌,star sky,边听边看更带感哦w
难得不在深夜更文,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哭唧唧求评论quq
尝试了一下分镜头的写法,先从侧面描写我们泉的美,荆棘雪是最美最苏苏苏苏的一个世界。忘了说,蓝玫瑰的灵感来源于《冰与火之歌》里的冰雪玫瑰,献祭的灵感来源于战斗民族电影《他是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