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界。
杏未红跟着虞生, 和熟悉的两个鬼修桥姑、石佬会合。他们两人和大多数鬼修一样,穿着漆黑的斗篷, 面孔、身形俱隐藏在内, 只在开口说话时能分辨出不同。
桥姑是女人,石佬是个男人,如果他们没有改变嗓音, 那么前者大约二十来岁, 后者却有四五十岁了。
“红姑,好久不见,近来可好?”桥姑的嗓音不高不低的声音, 吐字颇为文雅。
杏未红拿捏了好久才试出和真正嗓音略有区别, 却相差仿佛的声音:“不太好,没钱。”
石佬笑了起来, 声音粗粝:“你还是老样子,诶,这是谁?”他警惕地看着离他们几步之遥的松之秋,“虞生,有陌生人加入?”
杏未红说:“他是我的雇主。”
两人讶然,纷纷看向虞生。他语气冷淡:“红姑先接了保护他的任务, 不好半途而废, 正好他也有意去看看焰狱, 便同来了。”
桥姑很惊讶:“红姑这是转性了?”
石佬更直白:“你居然没丢下他就跑?”
杏未红呐呐不语,她丢下谁也不能丢下少庄主跑了,他可是个大活人, 被杀掉就惨了。
虞生甩甩袖子:“时候不早了,走吧。”
桥姑若有所思地瞧着杏未红,拉她到一边:“虞生好不容易替你争取到了名额,你多带了个人,怕是会叫他为难。”
杏未红信誓旦旦:“他会自己解决的。”
“当然,解决的办法很多。”桥姑幽幽道,“比如杀了你,取而代之。”
“他要我保护,不会杀我的。”杏未红自觉对松之秋非常了解。他是个冷心冷肺的人,看着温文尔雅,实则对谁都没有感情,但只要有用,便会好生照料,她过去最大的作用不过是个鼎炉,他也好好养了她一百多年,没吃过一点外面的苦头。
所以,只要他还需要她,就一定会好好照顾,哪天不需要了,以少庄主的傲气,打发她就是了,绝不可能做出杀人灭口的事。
桥姑却当她傻,欲言又止,叹气不已。
那一头,石佬看虞生不大理睬松之秋,心里奇怪,主动和他搭话:“你叫什么?”
鬼修有个不成文的默契,若无香火祭祀,多不以本名自称,会取一个和死法有关的别名:桥姑在桥上跳河而死,最后的印象便是那座木桥,故以此名;石佬是矿山里的工匠,因地动活埋山下,尸体上压了无数石块,名字里就有了个“石”字。
也有有意避讳死法的,例如虞生自称姓虞,不肯透露其他,旁人见他年轻,便以“生”呼之,这才叫虞生。
松之秋曾听杏未红提起过,思忖少时,道:“我姓秋。”
声音听着年轻,石佬便选了个大众的称呼:“秋公子。”又问,“你也对焰狱有兴趣?”
“是。”来的路上,松之秋明里暗里打听,终于知道“焰狱”为何物,不得不说,答案超乎他的想象——焰狱,乃是十八层地狱中的烈焰地狱。
前文提到过,十八层地狱位于地府,同五帝统辖的五山井水不犯河水。此话不假,可五山和地府同属一界,虽然治理上泾渭分明,空间上却无法分割。
地府的十八层地狱,其实是十八个“秘境”。
与十四洲飘忽独立的各个秘境不同,十八层地狱的十八个秘境,像是一朵莲花的十八个花瓣。
地府的十八层地狱是花蒂,集中了十八个秘境的一角,而秘境的其他部分却如同花冠,每一片花瓣都彼此独立,遍布在鬼界的各个角落。
值得一提的是,花有开合,十八秘境亦然,除却地府的“花蒂”永恒不变,秘境的其他部分会随着花开花闭转移位置。
因此,虞生并未欺骗杏未红,烈焰秘境一百八十年前在北方的罗酆山,近年才转到西方幡冢山。对于他们这些鬼修来说,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石佬好心提醒:“焰狱归被剑王占了,这可是我们幡冢山得罪不起的主,你想从他手上拿到名额可不容易。”
“承蒙关心,我只是去看看,若是不成,下次再想办法。”松之秋说得谦逊,语气却颇为笃定,仿佛自有章程。
石佬不过随口一提,见他这般应答便不再多言。
正午时分,他们遵从鬼的本能,停下来寻了个阴暗处休息。杏未红磨磨蹭蹭,蹲到松之秋身边,欲言又止。
“有事?”松之秋觑她。
杏未红期期艾艾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付我佣金?”
他哑然失笑,还道桥姑神神秘秘地拽她说了一路是做什么,原来怕她上当受骗,便问:“你想什么时候要?”
杏未红不信他会像桥姑说的翻脸不认账,但天有不测风云,万一他出了意外,付不出钱或是来不及付钱怎么办?她不是亏大了!所以……“你能不能按天付?”她满怀希冀。
松之秋假作沉吟:“事成之后,我才有钱予你。”
他们说话并未避着旁人,石佬立刻不轻不重哼了声:“空手套白狼啊。”
谁知此举正中下怀,杏未红忙不迭道:“你可以拿别的换。”
松之秋扬起眉梢:“你要什么?”
“法术。”她小声说,“教我法术,什么都行,我都学!”
她不蠢,鬼珠什么时候都能赚,但少庄主这样博闻广见的人,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与其等拿钱,不如跟他学法术,上次那个的鬼泣之森可厉害了!
松之秋微微一笑:“行。”
杏未红大喜,伸出手掌,狮子大开口:“五天了,五个!”她满脑子修炼,一不留神忘记了两人如今的关系,只惦记着不能被人偷学(她也是有警惕心的),紧紧挨着他坐下。
松之秋意味深长地笑了:“好。”
他稍加思索,念出一段口诀,杏未红生怕只有一次机会,顾不得理解,首先死记硬背牢记再说。
松之秋察觉到了,笑道:“不要急,哪里不懂,我教你。”
“那你再讲一遍。”她急声说。
松之秋逐字逐句拆开,掰碎了讲给她听,一来二去,试探出了她的真实水平——最基础的东西也没学囫囵,仿佛只背过几本书,如果她生前即是修士,怕是十分不受重视。
谁家这么没有眼光,如此埋汰良才美质?
他们俩各有图谋,其乐融融,看在旁人眼里却不是这么回事。石佬瞄了半天,传音给桥姑:“这个姓秋的是什么人,红姑怎的待他这般亲近?”
相识多年,他们很清楚杏未红的性子,满心都是修炼,对人情世故不大上心,虞生前前后后为她做了多少事,她依旧懵懵懂懂,拿他当朋友看。而这个“秋公子”不过是个雇主,她却跟前随后,亲密如斯。
怪!
桥姑也大摇其头:“我不知,只是这么下去,虞生的一番情意要付之东流。”
石佬瞅瞅阴沉不语的虞生,低声道:“红姑迟钝,你不如敲敲边鼓,省得他们起了嫌隙,白白错过姻缘。”
桥姑思忖片时,点点头。
翌日休息时,桥姑便叫了杏未红过去,笑问:“看你这么高兴,秋公子予了你多少鬼珠?”
杏未红喜滋滋道:“他说手头上没那么多钱,我让他每天教我一个法术相抵。”
原来如此,怪不得能迷住这个修炼狂魔。桥姑恍然,替虞生松了口气,暗示道:“学法术不急于一时,要紧的还是焰狱,你连任务都不太清楚吧?”
杏未红一怔:“我忘了问。”
“虞生真是把你宠坏了,每次都替你张罗。”桥姑不经意地说,“到底是你自己的事,总归要问问清楚。”
杏未红连忙点头,立刻去找虞生:“你说要我帮忙,任务很难吗?”
虞生难看的面色微缓:“我当你不打算问了。”
“我忘了。”她垂下脑袋,宽大的红兜帽搭在脑袋上,可怜兮兮,“我会尽力帮忙的。”
虞生好气又好笑,“帮忙”就是个托词,说是人情还差不多,偏她当了真。但她要不是真的娇憨,他也不会如此上心,只好道:“那我先谢谢你了。”
“不谢,我们是朋友嘛。”杏未红牢记来意,“到底是什么任务?”
“焰狱有变,剑王欲寻剑胚。”虞生细细解释。
西帝久不现世,各地府官难以制衡鬼王,此次焰狱甫一出现,便被剑鬼王占为己有。他原打算拿试炼的名额和其他势力换取好处,谁知焰狱发生了奇异的变化,无尽的烈焰阳火之中,竟然莫名出现了阴火。
要知道,焰狱之所以能惩罚鬼魂,便是因为其火至阳,对于鬼修而言是极大的折磨,至阳之地生出阴火,实在是一桩奇闻。但活得久了,什么事儿都能看见,剑王对此不甚关心,他在意的是,传闻阴阳二火交淬之地,会生出一种极其罕见的天材地宝,丹霞玉。
这是一种珍惜的矿石,色若朝霞,坚硬无比,拿来铸剑再好不过。
剑王的名号中既然有个“剑”字,自然是个剑修,而剑修,又少有不爱剑的。他大笔一挥,命下属招募一百好手,进焰狱寻找丹霞玉。
虞生机缘巧合得到了内幕消息,立刻疏通关节,求来了四个名额。
“若能找到丹霞玉,自然最好,即便不能,我们走这一遭也不亏。”虞生顿了片刻,又道,“剑王手下高手如云,你必有与之交手的机会。”
杏未红点了点头:“我们一定要找到丹霞玉——剑王给报酬吗?”
虞生无奈道:“这不是报酬的问题,要是我们能找到,就能在鬼王面前大大长脸……总之,机会难得,你可别事到临头跑了。”
她认真道:“他们做我不喜欢的事,我才会走的,这次肯定不会。”
虞生自然知晓,不过心里有刺,故意道:“要是那个雇主有事呢?”
“应该……不会吧?”她心虚了。
虞生趁机道:“那就和他说清楚,到了焰狱就结束,他要是还要人保护,我可以介绍旁人。”
杏未红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不远处,桥姑走到松之秋身畔,看了他们一会儿,意有所指地说:“红姑随性,亏得虞生肯处处牵就。这么看来,确是一对璧人,阁下认为呢?”
“我不这么想。”松之秋眼光深邃,缓缓道,“红姑……年纪有点小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少庄主:谁这么没眼光浪费良才美质?
小红:……你还有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