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雪洲早前就开始烦恼找谁做沐雩及冠礼(作者:我改了, 抱歉,之前查错资料)的祝者, 按理说应该由自己来,可是他觉得自己是个商人,地位低微。沐雩是要走科举仕途的,及冠礼由个商人作祝者,听着不大体面,而且他也没什么名声。
那除却自己,还有什么人选呢?
顾雪洲想到两个人,一是顾师傅,他是沐哥儿的骑射老师, 又是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大夫, 在民间颇有贤名, 且找顾师傅作祝者,顾师傅一定会答应的;二是崔山长, 崔山长是沐雩的恩师,一代大儒,若是请得到这位,沐哥儿面上是极有光的,只是不晓得他会不会同意。
可他的想法是一回事,沐哥儿愿不愿意是另一回事。顾雪洲设想了一下,说不定沐哥儿知道了会生气吧?这是极有可能的。沐哥儿从未嫌弃过他,生气也只会生气自己不够重视他。当然,这真的不是他自恋啊!
这样一想, 顾雪洲就更烦恼了。
他正在柜台后面算钱,算着算着,因为想到这件事就出了神。
“东家?”在柜前等着结账的客人等得不耐烦了,忍不住喊了一声。
顾雪洲回过神,赶忙道歉,低头一看算盘,自己都记不得算到那里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定了定心神,摇了摇算盘,又从头算起。
刚拨了几下算珠,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碰到了算盘,他吓了一跳,抵到了身后宽阔的胸膛,闻到了气味,立即辨认出这是沐雩,他像是被半抱在人怀里似的。
沐雩说:“我来吧,你去休息。”
顾雪洲转头:“你什么时候来的?”
沐雩:“下学了,我就来店里了。”
顾雪洲把他推到一旁:“你来捣什么乱?不用你帮忙,我刚算到一半,又被你打乱了。”
沐雩一言不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站在一旁眼也不眨地盯着顾雪洲看。顾雪洲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店里在挑选胭脂水粉的小娘子们也微微骚动起来,时不时地向这边隐蔽地投来探究的目光,还有暧昧的低笑。
顾雪洲心烦意乱。
他知道那些小娘子们都是在说些什么?还能是什么呢?这两年,他的香雪斋每天到了这个时间生意都是最好的,每天这个时候店里都会有许多女客,有和小姐妹结伴的小姑娘,也有夫人太太。谁能不知道呢?这可是南直隶最年轻的案首!所有人都说他是鸡窝里飞出的凤凰,举业好,长得好,有时还来店里帮忙算账,是个懂庶务的,不是只会读书的书呆子。整个定江哪找得出定价比这么高的少年郎?
小娘子们大多都只敢偷偷看几眼沐雩,那些打着看女婿心思的夫人太太们却不然,有胆子大会和顾雪洲搭话,甚至还有直接和打趣沐雩的,这时候沐雩脸上就会扬起笑打发回去,不卑不亢,人人都道一声好儿郎。顾雪洲想想,只要他能掐灭了沐哥儿对自己的歪念头,以他的资质是绝对能讨到一门好亲事。这样一想,顾雪洲倒没多放松,反而有点怪怪的感觉,大抵是有点寂寞吧。
有时候也有人非议顾雪洲,说他是个钻进钱眼子的,说沐雩书读的那么好,还要他来看店,换做别人家有个这么会读书的儿子,就算不供起来,也不会让他像个伙计一样在店里打杂浪费做学问的时间,说他是目光短浅、小家子气的商贾气派,又或者是因为沐雩不是亲生的,所以不招他疼。
顾雪洲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难道真的是他硬要沐哥儿来店里帮忙吗?他恨不得沐哥儿别来店里好好读书呢。但是他怎么可能管得住沐哥儿的脚。沐哥儿也根本不是来帮忙的,是来监视他的好吗?尤其这两年,但凡他和哪位女客聊得稍微和颜悦色了点,沐哥儿在店里的时候还笑盈盈的,回去就折腾他,弄的他如今见到女人对自己笑就心惊胆寒。
顾雪洲一边想着,一边算好了帐,“嗯……二两三钱。”
客人刚掏出钱,顾雪洲正要接过来。
沐雩还是忍不住走过去,低声在他身边说:“你算错了。”
顾雪洲脸上瞬时烧起来,耳朵都竖起来了似的,“我算错了?”
沐雩说:“是二两七钱,你少算了四钱银子呢。不信你再自己算算。”
顾雪洲犹豫起来,他还是很相信沐哥儿的,人家银子都掏出来了,做商家的,话都说出了口,总不能反悔的,顾雪洲还是按照之前说的数目要了钱。
唉,没赚到,还倒贴别人四钱银子。
顾雪洲不由地愁眉苦脸起来。
沐雩举手就摸他额头,明知故问地说:“你怎么了?”
顾雪洲是怕了他一不留神就对自己动手动脚,更可怕的是,沐雩每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敢这么做,更更可怕的是他还一脸理所当然光风霁月,每每弄得顾雪洲觉得龌龊的是自己。
晚上回去,顾雪洲在书房挑灯算账。
沐雩敲了门进去,看到顾雪洲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竖着耳朵颤巍巍地缩着打量自己,偏又要装作无谓的模样,特别可爱。他就喜欢把安之逗成这副样子,好生有趣。
顾雪洲问他:“怎么了吗?来、来拿书的吗?你不是在自己房间复习功课吗?”
沐雩说:“安之……我有事要和你说。”
顾雪洲看他一脸正经的,慢慢地放松下来:“什么事?”
沐雩走过去,在顾雪洲觉得是安全距离的一臂之外的椅子上坐下来,慢条斯理地说:“是关于我的及冠礼。我问了崔山长,想请他作祝人,他同意了。他是我的恩师,倒也不算不合规矩。”
顾雪洲听完,登时懵住了。他也觉得请崔山长最体面最好,可是他没想到会是沐雩主动去找的,按道理说,不应该是他再三请求了沐哥儿以后,沐哥儿再勉强答应,然后他再去请崔山长这样子吗?明明……明明沐雩做的是对的,顾雪洲却一下子心里很不是滋味起来。
难道……难道沐哥儿不应该是闹着说只要他一个人吗?
顾雪洲艰难地点了点头,扯出一个尴尬的笑,“这、这是再好不过的了……”他不知怎的,猛地觉得心上一酸,竟然脱口而出说,“崔山长是比我好多了。”
说完顾雪洲和沐雩都愣了一下。
只是一刹那。
沐雩仿佛没有注意到,抑或根本不在意,神色如常:“嗯,既然你答应了,那我便去将日子告诉山长。时间不早,我回自己的房间了。”
顾雪洲低头打算盘,故意冷淡地说:“哦,你回去吧,记得早点歇息。”
直到门又被关上,顾雪洲也没抬头。
算珠撞击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乱。
然后突然停了下来——他把笔一掷!
不算了,算了老半天,一页都没算完!
回去睡觉!
这六月的天还很热,他打了凉爽的井水来洗漱。
过段时间又是七夕了,顾雪洲莫名记起很多年前那个七夕晚上,沐哥儿还小小的,戴着副狐狸的面具,因为嫉妒,差点把柳三娘子给烧了。他那时还不知道是沐哥儿做的,看到远处憧憧的火光,被吓得六神无主。
后来沐哥儿既狠戾又撒娇地承认了因为就是不乐意自己和柳三娘子好。
——“……你不能留在我身边吗?等我找到了我的娘亲,我让我娘亲奖赏你,我、我还雇你在我家做工,就……就专门负责陪我睡觉!”
——“……等我以后考上个状元,自然就可以锦衣玉食使奴唤婢了,到时候我还要带你一起,你也不用天天辛苦地做工了,有人服侍你,你只要每天晚上负责陪我睡觉就好了。”
——“……那我不要什么娘子了,你也不要娘子,就我们俩在一起。”
顾雪洲如今觉得,沐雩就像是那团火,不怀好意,可又拿捏得很准,他惶恐会被烧成伤害,实际上那小子拿捏得极好,不过是吓吓他而已。可他一眨眼,那团火似乎已经熄灭了。
也是了。
男子十五至二十,可及冠而字。民间多为十六岁作及冠礼,但许多庶民人家也是不做这等虚礼的,十五就算是成年,可以娶妻立业了。
他的沐哥儿早就长大了,那些话不过是他儿时的戏言,即便是前两年说的那些,也只是一时被迷了心窍吧。
这不就是他所期待的吗?沐哥儿长大了,沉稳了,不再胡乱说什么喜欢他的惊世骇俗的话了。
他回忆了一下沐雩的眼神,怎么也想不起来,哦,对,他根本就不敢去看沐雩的眼睛,但仿佛沐哥儿是很疲惫的。这也是正常的,任谁被冷淡地躲避那么久也没半点回应,都会觉得累吧,也许是他想通了也说不定。
顾雪洲想着,从就放在枕边的木匣子里取出雕刻好的木簪,在黑暗中轻轻地摸着上面的纹路……明明当时沐哥儿看了是很喜欢的,为什么主动不要他主持及冠礼呢?
顾雪洲也不知道自己这颠三倒四乱七八糟在想些什么了。
唉,沐哥儿及冠之后便算是成人了。
大概他只是长大了吧……
对了,也不能再叫他沐哥儿了。
太小孩子气了。
那该叫什么呢?沐哥儿会取个什么字呢?他想了好几个的……可既然这样了,沐哥儿兴许就让崔山长来取字了。
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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