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时归以为自己睡傻了, 揉了揉眼睛再看的时候,小狼崽却已经猛然睁开了眼。
对方全然不似刚睡醒的样子, 一边暗红的眸子直直地凝视着自己, 待确定叶时归没下一步动作后,他又趴了回去继续睡了起来。
叶时归:???
他一把揪起这个一身脏污还敢躺在别人被褥上的小孩儿, 二话不多说就将人给丢下了床:“你从哪儿钻进来的?!”
小狼崽一个翻滚, 姿势利落地坐在了干净的地板上,也不说话,就这样仰着头瞅着叶时归。
叶时归觉得这宫里的防卫功能也太鸡肋了点儿吧,居然还能让一个孩子光明正大地溜进皇宫了……这要是有坏心眼的人想要搞搞刺杀什么的, 不是直接就被一锅端了吗……
时值夏季, 叶时归只穿了件薄薄的里衣,因为刚刚的一番动作, 现在已经是敞开了些许。
他随手地整理了一下, 对那不动弹的小孩儿道:“我不是放你回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小狼崽眨着眼,没说话,肚子反倒是先唱戏一样叽叽咕咕地叫唤了起来。
叶时归觉得也是问不出些什么了,只能无奈地将咏常喊了进来,让他备一备沐浴的热水跟午饭。
咏常看到那小孩儿时也是惊讶的不行,不过见他这回乖乖顺顺的一点儿也不像之前那般闹人, 便也只将心头疑惑压了下去,应诺着出去作准备了。
叶时归洗漱完穿戴好的时候,小狼崽也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出来了。
今天是他的生辰,按照惯例能够休假一日, 叶时归不用大早地赶去上书房,睡得自然是十分充足,所以这会儿整个人还有点懒洋洋的提不起劲:“你不是不喜欢这儿吗,怎的又回来了?”
小狼崽估计是饿得狠了,狼吞虎咽地席卷了桌上饭菜,才终于从嘴里憋出了三个字儿:“家,没了。”
叶时归一愣,本来由手背撑着的脑袋也抬了起来:“……家人呢?”
小狼崽咯嘣咯嘣地咀嚼着嘴里的东西,沉默。
叶时归忽然想起董长离说过,小狼崽是赫靬一族,但是赫靬一族已经被灭族了,小狼崽估计是回去部落以后没见到人,便又茫茫然地回来了吧。
叶时归看了看这孩子脸上的新伤,想到刚刚那一身邋遢,又记起之前听到的两腿羊一事,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这真是,你是看准了我不会赶你走,才这么理直气壮地回来的吧?”
小狼崽将那嚼碎了的肉吞咽下喉,又不肯出声了。
叶时归指骨敲了敲桌子,思索了一会儿,扭头对咏常道:“备车,待会儿我要出宫。”
皇子皇室虽然不能直接经商,但真要想开个商铺弄些私宅什么的,还是能拿着旁人的名号去办的。
所以叶时归将人带到了咏常置办的一间小四合院里,对小狼崽道:“你以后就住这儿吧,宫里头事儿多,不适合你呆着。”
小狼崽四处张望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这小院子是上个月买下的,如今已经添置了不少东西了,叶时归本意是想买给咏常以后养老的,但现在横空多出了个小狼崽,就先给小狼崽住着好了。
晌午过后,叶时归又去买了一些小零食回来,这天子脚下城镇繁荣,即便是被人所诟病的东街,单从外形来看的话,也是要比外面的寻常街道更为富裕的。
除却小狼崽那次,叶时归还真的没再见过人口买卖的事儿,连流浪儿或是乞丐也没见到过。
想来是京城管理严格的缘故了,所以才会让围墙内的人产生了一种大治之世国泰民安的错觉。
叶时归随手将买来的糖人递给了小狼崽,自己啃了根新的,啃到三分一的时候,小狼崽吃完了糖,又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来看。
叶时归于是又给他买了一根,不过小狼崽却是摇头,叶时归正疑惑着,这孩子就将自己之前吃的那根给拿走了。
叶时归搞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拧着眉打量了他好半天,觉得大概是自己想多了,这才多大的一个孩子啊,肯定是自己被之前世界的人给弄的自我意识过剩了……
天色暗淡下来后,叶时归将买好的小玩意儿都堆在了四合院里,给小狼崽指着那些东西说:“我走了,你乖乖的别闹事,那些东西就是你的了。还有,别让管事的人操心,知道吗?”
小狼崽到最后也没点头,叶时归撩开袍子踏上马车那会,他跟上回在小树林里放走他时一样,是静默着挺直了腰板站在原地久久不动,就这么睁着那细长的双眼盯着那人离去。
叶时归本以为自己处理的算是挺好的了,没成想第二日从上书房里回来,才更完衣呢,一扭头,就见到了正藏在被褥里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小狼崽子。
叶时归:“…………”
他不敢置信地将这个只露了个小脑袋出来的小孩儿从里面挖了出来:“你怎么又过来了??不是让你呆在那儿别乱走的吗?”
小狼崽想了想,口音生硬地憋出了好几个字:“东西,不要,我。”
叶时归眉头简直可以夹死只苍蝇,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人说的应该是“你给的东西我不要了,所以不听你说的呆在那儿,要回来”的意思。
叶时归看着他一脸不觉得有什么错的神情,不由从心底里升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咏常在外头敲门,说是四皇子过来了,问殿下什么时候能出去。
叶时归回道让他等一会儿,接着揉了揉太阳穴,将小狼崽又塞回了床上,顺道还从一旁的柜子里捡了些民间小玩具给这孩子:“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再随便出去,我就不管你了。”
小狼崽这回倒是挺乖地点了点头。
叶东篱在外头等了好半晌,正无聊地逗着他刚得来的小鹦鹉呢,一见叶时归出来了,顿时就将心思又放在了这人身上:“三哥你好慢啊,怎的换个衣服也要这么久。”
叶时归瞅了瞅那羽毛雪白的玄凤鹦鹉,羽冠一戳小金毛,脸蛋盖着红嫩嫩的两个圈,不由也伸手撩了一撩:“你哪儿找来的这小鸟?”
叶东篱道:“我母亲娘家那边拿来的,一共两只,我瞧着好看,想说不知三哥你喜欢不喜欢,喜欢的话我便给你一个好看的,咱们一块养一养。”
叶时归听着这鸟儿清脆脆的啼叫声,无何不可地点头:“好啊,届时再让它们配个种什么的,生堆小小鸟出来,咱估计就能寻个时间出去做做买卖了。”
他说来开玩笑的,半天没听到答复,不由疑惑地望向了叶东篱。
那孩子不知什么时候红了脸,雪白的耳垂也是泛起了淡粉,见叶时归惊讶地看着自己,叶东篱幽幽道:“三哥你谈吐可真是日渐粗俗了。”
叶时归:“………”
他怎么就粗俗了。繁衍不是大自然的正常规律吗。他哪儿说错了啊大兄弟。
两人闹了好一会儿,用过饭后,叶东篱便起身回了自己殿里,叶时归也收拾着准备去书房写写今日的功课了。
因为寝室就在书房隔壁,叶时归刚拎起毛笔,就见到小狼崽抱着包裹好的糕点摸了进来。
他觉得有点好笑,提笔写了大概一炷香时间的大字,停笔休息的时候,那小狼崽正趴在案角那儿凝视着这边,嘴角还落了些糕点的碎屑。
叶时归想起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这小孩儿叫什么名字,总一直小狼崽的称呼着似乎也有点不妥,不由朝他招手道:“过来一下。”
小狼崽挪了过来。
叶时归将笔递给他:“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写吗?”
小狼崽几个月不见,站在一块的时候已经是比他高了几分,闻言接过笔,认认真真地写了几个字出来。
叶时归研究了许久,都认不出那是个什么字体,问道:“你知道怎么念吗?”
小狼崽又说了几个奇怪的字音出来,叶时归觉得这大概是他族内的语言了,自己估计是解不出来的,便与他商量着道:“要不,我给你取一个?这不知道你的名字,平日里不好称呼你。”
小狼崽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叶时归其实也不怎么擅长给人取名,略为思索一番之后,他挑了些以前背过的古诗名字写在那雪白的宣纸上:“你看看你喜欢哪个?”
小狼崽瞅瞅这个又瞄瞄那个,最后拿过他手中的笔,将游子吟与江城子里分别的字眼圈了出来。
江子吟。
叶时归觉得这名字还真是比自己取的要好听多了,不由就这么开开心心地拍板定了下来。
白华殿里的一些人是淑妃派过来的,所以不多久,叶时归就被传了过去,问他是不是在殿里养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叶时归想了想,实诚地说自己的确是捡了个赫靬族的孩子回来。
同时也道,不过外祖父他说过,真要养的话,其实也是没多大关系的。
淑妃听他提起董长离,倒也是没再多说什么了,不过某一日下学回去的时候,叶时归发现江子吟特别的暴躁,跟只炸毛了的小狼似的。
问起咏常,咏常抹着不存在的虚汗说,淑妃娘娘中午那会儿将人绑了过去,回来之后就一直这样了。
叶时归点头,本以为小孩子脾气过几个时辰就没事了,没想到晚上的时候他睡得正舒服呢,被窝里就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
他困得要死,见到是江子吟,直接就伸手推了过去,让他别吵自己睡觉,快点回去自己房间。
江子吟估摸着还被淑妃激的满心烦躁,被他这么抗拒性的一推,顿时大怒,瞄准了这人那转过去的白生生的脖子,张嘴就一口咬了下去!
叶时归霎时被痛醒过来,见那毛茸茸的脑袋还压着不肯起来,一时间也是生气了,手一用劲,就将身上这人整个人都给翻了出去!
江子吟在空中转了一圈,而后稳稳当当地站定在木桌子上,就这么不言不语地瞅着那个被自己扯开了衣袍的人。
叶时归虽说过了生辰,但如今也才九岁,一身皮肉依旧是柔嫩的很,上次被这熊孩子咬的痕迹到现在还没完全消去,没想到今天居然还敢来这么一下!
叶时归将掌中沾上的零星血点用手帕一一擦去,怒到极致,反倒是笑了出来:“你是不是闲的慌了,想试试被人揍得屁股开花是个什么滋味儿?”
赫靬一族生性好斗且冲动,所以到最后,尽管气氛沉默,但他俩还是一声不吭地打了场架。
江子吟从小被摁着捶大,父亲有意要将他培养成下一代草原之主,所以他记事以来,也是鼓足了劲去习武的,后来在街市里被抓到,也不过是因着太饿罢了。
只是,在他又一次被这个比自己小的小娃娃按在大腿上揍屁股的时候,江子吟是头一回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叶时归揍的累了,见这熊孩子终于是不闹了,将人往一边丢了丢,就又钻进被窝里补眠了。
隔日午休,叶时归喝着汤,脑仁一涨一涨的是痛的慌,叶东篱点了点他眼下青黑,道:“你昨日干嘛去了啊,做噩梦了?”
叶时归有气无力:“被只小狼狗给挠了半宿,没怎么睡好……”
叶东篱刚疑道什么小狼狗,那许久没见的侍卫就又无声地出现在了旁边:“三皇子,主子让我将这薄荷粥端给您,说是能提提神。”
叶时归瞅着这侍卫,侍卫也面不改色地笑着回望他,那手微不可察的,就又是将盒子递过去了半分。
叶时归往周围看了看,叶玄果然是不在这里的,便道:“我不要,你拿回去吧。顺便跟你主子说一下,莫要再给我送东西了,我要缺些什么,会自己寻来的。”
侍卫也不勉强,只躬身应诺,便捧着那木盒子离开了。
叶时归回到殿里,埋头写了好一会儿功课,想想还有点生气,丢下笔跑去江子吟房里将人抓了过来书房罚站,看着对方抿着唇垂了脑袋的斗败公鸡的小样儿,这才又气顺了一点,继续拿起卷书背课文去了。
当晚江子吟没来吵他,叶时归一觉睡得通畅,去上书房的时候整个人神清气爽的真是看着倍儿精神倍儿棒。
柳太傅问完问题后便是用餐时间了,他也没急着放人走,只笑着调侃道:“可是遇着什么开心的事情了?”
叶时归一板一眼地回他:“没有的事,只是睡了个好觉罢了。”
柳太傅轻笑:“原来,三皇子这么容易便能满足的啊。”
叶时归其实不太喜欢一些人说话总是带点意有所指的味道,偏生这些人还觉得自己是情商高有技巧,也是十分的烦了:“是啊,毕竟我这人吧,其实是没什么宏大志向的。只要这社稷太平,我日日能睡得安稳,便也十分满足了。”
他不顾柳太傅有点怔住的脸,躬身道:“时间不早了,我先告辞了,待会儿再见吧柳大人。”
叶时归去到侧殿,便见到那惯常坐着的位置除了叶东篱,还有两个没出现过在这里的人儿。
是叶玄跟叶清岚。
见到自己,叶清岚细声细气地打招呼道:“三皇兄。”
叶时归颔首,对叶玄道:“大皇兄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还就坐在自己跟叶东篱的这块地方。
叶玄道:“母亲让我转交东西给你。”
叶时归眨了眨眼睛,那笑眯眯的侍卫又出现了,这回不等他接过,就自行地将盒子打开,把里面的甜点端了出来:“娘娘说,这冰糖雪梨能消暑,三皇子您近日睡得不好,吃着消消火,总该是好的。”
叶时归望着那陶瓷小碗,压下心头微妙的感觉,还是捏着白瓷勺子吃了一口。
他慢条斯理地咀嚼着,那尚未长出喉结的细小脖子是隐隐地滚动了一下,见此,叶玄呷了口茶,终于是肯将那盯得人后背发寒的眼神慢腾腾地挪开了。
叶时归这回是真被吓到了,刚惊疑不定地猜着这大皇子是不是真的对自己有些什么不可描述的想法,不到几月,便又被狠狠地打了下脸。
那是发生在入秋之际时的事情了,皇城一带无端发生地动,宫中众人被惊的血色褪尽,就连皇上也是难得的阴沉了脸色。
而在地动过后,皇上不分昼夜地批复了那些震后的处理公文,便又马上启程去了趟当世最为闻名的归元寺,想说在那儿为天下众生祈福。
皇上都亲自去了,一众皇子自然是要一同前去的,不过那日叶东篱刚好染了风寒,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皇上见他是真的扛不住,就没让他一道跟着。
皇城与归元寺离的挺远,中间隔了几乎有十个城镇,满打满算,就算是快马加鞭,也得半个月才能去到。
紧接着,一群人行到半路,无端就遇到了袭击。
皇子们跟皇上妃嫔都不在一辆马车上,因着事发突然,竟是被那些做足了准备前来刺杀的暴民乱贼给生生分散了开来。
叶时归跟叶玄他们几个被守卫护着一路退至山林里边,眼见着能扛的人越来越少了,那领头的几人将小皇子们藏在了一处洞穴里头,就又冲出去帮那些还在杀敌的战友了。
叶时归觉得挺荒谬的,当日他就觉得皇宫的防备特别的脆,没想到今日一看,真是比想象中的还要更弱上许多,堂堂皇上跟满朝皇子都在啊这是,要真被那些人起义成功了,是不是直接就改朝换代了。
叶清岚年纪还小,不由就被这阵仗给吓的小声啜泣了起来。
这个洞穴是在悬崖边上,位置挺隐秘,但如果外面的人真下了决心要一点点搜的话,还是能在短时间内找过来的。
出去的侍卫久久都没有回来,叶时归倒是不怎么害怕,毕竟剧情里他可是要成了王爷才死的,那就是说,这些乱贼虽然麻烦,但肯定都会被控制下来的,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
不过除了叶玄,五皇子跟叶清岚的脸色是随着时间推移愈加的苍白。
不知到底过了有多久,外头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靴子踩踏在草地枝丫上带起的声响。
有道粗糙的男声说:“你去搜那边,我来这儿瞧瞧。”
洞穴里的人一瞬间都警惕了起来,而那诱饵之计,便也是叶玄在这个时候提出来的。
他们需要有人跑出去将那些乱贼引走,以此来保下剩下的人的性命。
但时间紧迫,这个人到底该由谁来做呢。
叶时归没什么太多想法地一抬眸,刚好就望进了面前的叶清岚那满是恐慌的眼神里。
而下一秒,叶玄便伸手将人护在了身后。
他是什么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谁都可以做那诱饵,但这人就是不可以是六弟。
叶时归看着这人稍显寒冷的面容,心想,这人原来也不是多喜欢自己的,还是自己多想了。
同时的,难免也有些尴尬,毕竟以前的他可是绝对不会这么自作多情的,怎么现在总就会草木皆兵呢……真是得好好反省一下了。
叶时归瞅了瞅在场的人,叶玄毕竟是要做下一任皇上的人,自己能不能成功完成任务还得靠他的,当然是不能让他去冒这个险。
而叶清岚也是不行的,那么就只剩下了五皇子跟自己了。
叶时归又瞅了瞅身旁这个已经吓蒙了的五弟,叹气道:“我去吧。”
他撑着地面站起身,随手拍了拍那已经软的浑身没劲的孩子的脑袋,淡声说:“我做那诱饵,你们待会自己看准时机逃出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高估了自己手速……没能一次性摸完嗷嘤……_(:3)∠)_
谢谢:逐溺、新xx、无白不成书、酱酱尼昂娘的地雷~吧唧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