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时归视线穿过帷帽的薄纱, 见那小男孩龇着牙,从喉间发出了阵阵意味不明的嘶鸣声, 感觉更像只小野兽了。
他问道:“你们刚刚在干什么?”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 一个肤黑身壮的男人从一边走出来,朝叶时归鞠了个躬, 答道:“这小孩儿接连三番偷我们这片人的东西, 今日被我们抓着了,本打算讨回损失的散钱便不计较的,谁料到这小孩儿不仅与我们语言不通,瞳色更是异于常人……于是我们商量着, 要将他卖去作……菜人。”
咏常脸色蓦地一变。
菜人又被称作“两腿羊”, 是将人当成畜生去作食材的意思。
按道理来说,自从叶家当权以后, 世间便少有菜人再次出现了,
但五年前,边疆大乱,境内西侧也有异族大军趁机入侵,不少边缘城镇已经又变得一片生灵涂炭了。
只是天子脚下的这片区域,明文规定是禁止出现买卖菜人这种事情的,所以咏常皱着眉, 沉下嗓音道:“京城不允许有这种事发生,你们光天化日之下枉顾法条,难道不怕官府将你们抓了去吗?”
不止是那黑黝的男人,旁边看戏的人也笑了:“这几位大人, 咱们也是混一口饭吃的,天天被这小子弄的损失大片,人抓住了钱财却又收不回来,那您是想我们怎么做呢?就这么将他放走了?”
不等咏常说话,一个手持着沾血菜刀的肥胖男人插嘴道:“而且大人,这京城内的确是不允许,不过出了城门,这条规矩就不成立了——外头那些地方,菜人可都是合法的啊。”
叶时归来这里以后还没出过京城以外的地方,所以看着这满目繁华,他一直以为,这个世界应该是处于太平年代的,不想居然会在这里听见菜人这个称呼。
没记错的话,书上说只有在乱世饥荒年代才会发生这种以人作食的情况的啊。
叶时归瞅着那个还在不停挣扎的男孩,开口道:“多少钱?”
窃窃私语瞬间变成了鸦雀无声,黑黝的男人犹豫道:“您的意思是……?”
“这人我买了。”叶时归不顾咏常眼神里的阻止,慢吞吞说:“你们开个价吧。”
大家估计是没料到前面还说着禁止菜人买卖的人会在下一秒把菜人买了下来,征愣了半晌后,才一个一个地报起了各自因那小男孩而损失的数额。
叶时归让咏常给他们一一递过银子,挥手便让侍卫将那小男孩一同带走。
因为还要跟叶东篱去周围逛逛,叶时归让咏常先带小男孩回去白华殿,自己今晚回去再看看要怎么处理这孩子。
咏常应诺,叶时归回到轿子边,叶东篱听话地正坐在里头等他,见他终于回来了,不由问道:“三哥你干什么去了?怎的给耽搁了这么久?”
叶时归一边找着卖剪纸灯的店铺一边道:“没什么啊,就……去捡了只受了伤的小狼犬?”
叶东篱一脸怪异地说:“小狼犬?这儿哪来的狼?长的什么样子?我也想看看。”
叶时归走到街道尽头了都没见到淑妃口中的老夫妻,随口应道:“有什么好看的,没几天就把他放回去了。”
他拦住一个刚好路过的居民,将淑妃叙述的店铺特征都讲了一遍,那路人想了想,最后恍然大悟,摇头遗憾道:那对老夫妻上年就双双去世了,店铺被他家儿子卖给了一个商人,如今已经成了家布料铺子了。
叶时归只能作罢,不过走之前,还是顺手在其他的店里买了几盏剪纸灯回去。
回到宫中已经是戌时,他们之前已经在外头的醉生楼里吃过饭,如今挥手道别,便各自回去自己的宫殿了。
叶时归先去的凤阳宫,淑妃听到灯铺已经倒了的时候,脸色平静的让人瞧不出什么表情。
像是意料之内,也不觉得有多么遗憾,只悠悠而缓慢地说了三个字:那算了。
叶时归将手里的剪纸灯捧了捧:“那这个?”
淑妃似是疲惫的合了合眼,不多说什么,仅仅是朝他挥了挥手,让他快点回去。
这是不需要的意思了。
叶时归躬身告辞,正想着这些东西要怎么整,是回去让咏常找人挂着装饰还是丢给叶东篱玩玩,路过望春门时,恰好就见到龙亭那儿有只小团子在挪来挪去。
他上前,笑吟吟道:“六弟,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叶清岚白嫩嫩的脸蛋上都是细雪碎屑,朝他规规矩矩地喊了奶声奶气的一声“三皇兄”后,他举起手里散开的雪球,道:“我在捏你那天给我的小人儿。”
叶时归其实还是很喜欢小孩子的,应该说一切无害纯真的东西他都很喜欢,所以他看着这孩子还有点鼓起来的婴儿肥脸蛋,没忍住上手捏了一下,然后在对方愣住的一秒里,又顺势接过他手里的雪球,道:“我给你捏吧,你手劲不够,捏不成型的。”
捏完后,六皇子双眼闪闪亮亮地接过,虽说是帝皇家的孩子,但年岁到底太小,什么心情都放在了脸上。
叶时归拍了拍手,道:“不过……你要这么多干什么?还有你那个内监呢,怎么也没人跟着你?”
叶清岚用手指往雪人脸上戳出了两个眼睛,道:“一个太寂寞了,我想再捏一个来陪陪之前的小雪人。”顿了顿,他偷看了一下叶时归的脸色,小声说:“我偷偷跑出来的。因为殿里的人都不让我用手捧雪,说我不可以做这种失了礼仪的事情……”
叶时归觉得古代的皇族规矩还真是让人无法吐槽,他又问了问,发现叶清岚其实刚溜来这儿没多久,估摸着殿里的人马上也要找过来了。
这天寒地冷的,在室外待久了也不好,叶时归稍作思量,便牵着他的手将人带回了六皇子的长乐殿去。
宫殿附近都是叶清岚的内监丫鬟们,见到叶清岚,领头的那个人冲过来将他上下检查了一番,哭着让他下回可别再这样到处跑了,十个胆子都不够吓的。
叶时归被他们颇为郑重地道了谢,摆摆手想要顺道去一下隔壁的永宁殿,刚挪了脚,见到六皇子还仰着头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便掏了掏袖子,将揣着的其中一个剪纸灯递给了这孩子。
叶清岚似乎有点无措,不过还是伸手收下了。
永宁殿门口今日不知为何无人站岗,叶时归敲了几回门都没人应,不禁朝里头喊了一嗓子。
他耳力极好,门对面几乎是霎时就传来了噔噔噔的声音,叶时归往后退开两步,那木门被啪的一下推开,叶东篱喘着气,颇为震惊地看着他道:“三哥你怎么来了?不是回殿里去了吗?”
“刚去我母妃那儿了,顺道过来给你个小玩意儿。”叶时归眼一扫,就见到了里面挂着的盏盏年灯:“感情你是把你永宁殿的人都拉去挂灯笼了呢?”
叶东篱挠头,似乎有点害羞:“年节嘛,还是要过的有气氛一点儿的,而且今日出去买了那么多东西回来,不用多浪费啊。”
叶时归捏了捏手里的剪纸灯:“我这边还有一个,你要不要?”
叶东篱早就见着他拿着的东西了,闻言朝他摊开手掌,裂开嘴笑道:“三哥的东西我都要。”
叶时归将灯放他手上,跨过门槛走进去,叶东篱捣鼓着那小纸灯,问道:“淑妃娘娘没要吗?”
叶时归嗯了一声:“估计不是那家店的她就不要了。”
这殿内所到之处都悬挂着不一样的年灯,熹微的光从里面透出来,就这么延伸了一路,倒也真是十分有过节的味道。
叶东篱将人带到了自己的房间,黄花梨木桌上正放了盏拉开的灯,叶时归看了一眼,道:“你一个房间挂两盏,不好看吧?”
叶东篱说:“只挂一盏。”他亲自点着光,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东西勾在了窗户边的钩子上,满意地看了几眼,道:“三哥你就给了我一个人,我可得好好待它,怎么能跟别的挂一起。”
叶时归噎了一下,看着这小孩儿似乎特别开心特别骄傲的样子,没忍心告诉他来之前其实已经给了六皇子一个了,只能含糊着弱弱地唔了一声。
回到白华殿已是亥时,叶时归伸开两臂,由着丫鬟帮自己更衣,朝一脸复杂地走进来的咏常问道:“今日那个小孩呢?”
咏常叹了口气:“他太闹腾了,小的擅作主张,将他先捆在侧房那儿了。”
叶时归点头,待沐完浴,洗去了在外头沾上的一身寒气,他从厨房那儿捧来两个碗,悠悠然走到了东边的小侧房那儿。
小男孩警惕性极高,他用脚顶开门的一瞬间,小男孩的双眼已经紧紧地盯着这边,空中响起了链条碰撞的声音,想来是下意识想做点什么,但又被人用银链子死死捆在了床柱上。
那些人说他语言不通,叶时归尝试着放缓了语速对他道:“你饿不饿?”
小男孩一点动静都没有,叶时归又捧高了一边的碗,继续道:“要不要吃东西?”
他刚走近了想要把碗递给小男孩,对方却是猛地往后缩去,龇牙咧嘴的跟随时会暴跳起来攻击人的高高弓起背部的小兽一样。
叶时归也猜到会是这种反应了,所以他不多语言地又退了回去,将两个陶瓷碗放在紫檀木桌上,转身出去了一会儿,又捧了几碟菜过来。
外头一路响起了内监们的连连低喊声,叶时归反脚一踢,门一关,便将那一声声“主子使不得啊”的烦人声音给隔绝了去。
他拍拍手,挪开椅子坐下,虽然已经饱了,但还是拎起筷子夹着菜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叶时归一口咀嚼个三十下,吃几口又给自己倒杯热水清清喉咙,眼珠子一扫,就见到那小男孩正眼神发直地望着这边。
书上说的诚然没错,对待疑心重的小动物,就得自己先将东西亲自尝试个遍,让他们确认无害无毒了,再把东西放到他们面前,他们便肯放心吃了。
叶时归这回再端着东西走过去,小男孩的反应终于是没刚刚那么激烈了,只是那细长的双眼中,戒备仍旧是半分不减。
叶时归瞅了瞅那链子,道:“要不我给你开了锁,你好好吃饭,别闹腾?”
小男孩不吱声,也不知到底是真的没听懂,还是装作听不懂。
叶时归摸出刚刚咏常给自己的小钥匙,凑上前,咔哒两声,便将那手腕上的铐子给解了下来。
几乎是在下一瞬间,叶时归就被眼前这人毫无预兆地咬着脖子猛然扑倒在了床上!
这身子娇嫩的很,他被咬的生痛,没忍住下意识地倒抽了一口气。
刚想要推开这男孩,手腕却是被他紧紧地桎梏住,那力气大的,根本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力度。
叶时归难得有点生气了,再放任下去,估计得被这人生生咬下一块血肉来,所以他没有任何犹豫的,便是提脚猛然踹向了这孩子!
在对方反应极快地松开躲过时,叶时归手得了空隙,猛地捶了他几个穴位,小男孩几乎是挨揍的一瞬间便脸色大变地软倒在被褥上。
有道是风水轮流转。
叶时归反压着他,稳稳跨坐在这人腰间,一手按着他的胸口不让他起来,另一只手则慢慢地摸向了自己的脖子。
他瞥了掌心里那细碎的血痕一眼,对身下这个嘴唇也落了几点血迹的小孩儿说:“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逐溺、新xx、被窩是黑洞嗎、龙傲天向作者菊花的地雷~mua=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