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时归心里喃喃了一声卧槽。
素以枝看着是吓呆了，愣在那儿半天都没有其他反应，等沈重衾眼神扫过来时，才惊醒一样浑身抖了抖。
叶时归下意识挡在了素以枝身前，有点尴尬地喊了声：“师弟……”
日光落下，照的沈重衾眸中似乎也有暗光流转，他略过了叶时归，对素以枝道：“你先回去。”
素以枝来回瞅了瞅两人，跟焉了的白菜一样低下了头：“是。”
这地儿偏僻，叶时归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特意挑这地方跟素以枝打听消息。
只是现在四下无人，只有他跟沈重衾呆在一块，这气氛多多少少就有点微妙。
沈重衾让素以枝回去之后就没有开口，视线不偏不倚落在叶时归身上，似乎是等他说话。
叶时归想了想，斟酌着道：“师弟啊，我就是想了解一下大家的情况，并非故意想在背后论人是非……你，你生气了吗？”
沈重衾稍稍别过了头：“没有。”他眉头微微拧着，似是在心里挣扎了一番，不一会儿，又将眼神转了回来：“你如果想知道，可以直接问我的。”
叶时归愣住。
言下之意，有点像是在控诉“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一样。
他挠了挠头：“这不是……怕耽误你时间嘛。”
沈重衾眸色愈发深了些许，他沉默良久，似乎是彻底冷静了下来，再说话时，已经又是初见时那公事公办的语气：“撇开此事不谈，大师兄你近日三番四次私自下山，已经是违反了门派规矩。”
叶时归很是惊讶：“不，不能下山的吗？出去逛逛也不行？”
沈重衾神色漠然：“修仙之人，需得远离凡间琐事，不到迫不得已不作掺杂。”
“可是我每次出去，霁泽都没有拦我……”
霁泽就是那名负责管理守山弟子的外门大弟子。
平日里专门看守入口，不让无关人士随意上山，不准门派众人无故下山。
沈重衾道：“关于这事我已经询问过他，他说是因为大师兄你百般纠缠，实属无奈才任你胡闹。”
叶时归：“………………”
他什么时候百般纠缠了？？
霁泽那小王八蛋就这么把他给卖了？？前天那个悄咪咪让他从市集里多带点好吃的回来的人难不成是他幻想出来的？？？
叶时归怒归怒，不过这事儿本就是他不对，也不好再把其他人拖下水，只好低眉顺眼地道歉：“我知晓了，以后不会了。”
沈重衾唔了一声：“也是我疏忽了。你不记得的这些事情本该由我告诉你，这几次你不知情，破了规矩也不能怪你。”
叶时归问他：“那我以后是只能在门派范围内走动吗……要下山必须先由师尊同意？”
沈重衾又用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看了看他，缓缓道：“也不是。倘若师兄真的想去外面走走，我倒是可以带你出去。”
叶时归双眼微微一亮。
不得不说这古代民间是真的有趣，这几次他所走之地处处是美景个个是美人，真真让人流连忘返。
他其实已经悄悄打定了主意，要趁着顾言安没回来这段时间好好玩个遍，没成想今天就被告知不得下山，整个人不免有点失落。
如果沈重衾真能带他出去溜达，他怎么也要抓紧这个机会今朝有酒今朝醉，免得等顾言安回来了，届时他又要对师弟避之如蛇蝎。
叶时归从乾坤袋里拎出根画糖，带点讨好意味地递给了沈重衾：“师弟唉，要不要吃个糖？”
沈重衾静静地盯着他手里东西，没有接。
叶时归又从里面掏出了另一根模样不同的画糖：“你不喜欢这个孔雀图案啊？要不给你条龙的？”
沈重衾笑了笑，终于接了过来，捏着细棍左右旋转了两下：“不是。我只是好奇，你那袋子里到底装了多少这些小玩意。”
叶时归也嘿嘿笑了：“我见识少嘛，一时情难自禁，控制不住就买多了。”
沈重衾把画糖举到面前，咬断了龙须，甜味渗入嘴里，清香中又有点腻人。
叶时归观察着他反应：“好吃吗？”
沈重衾轻轻嗯了一声。
叶时归道：“不知道师弟你今日……有没有空……”
沈重衾抬眼望他，嘴唇沾着融化了的糖，显得更为润泽。
叶时归腆着脸，看神情是有点不好意思：“这家人卖的其他东西也挺好吃的，要不，我们一起去瞅瞅？”
沈重衾把糖丝吞下喉咙，字音清晰地回了一个字：“好。”
……
下山的时候，霁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俩一起出现又一起离开，叶时归回头阴测测地瞥了他一眼，用口型无声对他说道：“给我等着。”
叶时归带着沈重衾去了那卖画糖的店家，又顺手装了不少东西进乾坤袋，沈重衾望着他毫不留念递出去的银子，默默跟了许久，才开口问道：“大师兄……你这些，是从哪里来的？”
“唔？”叶时归叼着个包子，他咀嚼完，等鲜嫩的汤水伴着肉一起流入胃里，才掏出碎银摊开道：“你说这个？我之前下来的时候拿了箱子里的东西去了当铺，那人给了我不少银子，我就拿来花了。”
沈重衾若有所思：“这样啊……”
叶时归把上次没逛完的地方都走了个遍，中途还在街道旁的大巷子里被一群抹着胭脂水粉的青楼女子拦住，如果不是沈重衾黑了脸色，估计要被硬生生拽进去。
叶时归走出巷子，仰头望了望天。
这阳光明媚晴空万里的，想来还早，他逛完了这儿，总想着再去别的地方看看，扭头道：“师弟，你知道附近还有别的什么城镇吗？”
沈重衾思索片刻：“比较热闹的，大概就是襄华镇了。”
叶时归两眼期待地看他。
沈重衾道：“你想去？”
“想啊。”
“距离不算近，步行大概有点勉强。”
叶时归眼睛弯的像月牙：“那，要不师弟你御剑带我飞一次呗？”
沈重衾咬完最后一口塘渣，这画糖他吃了一路，如今总算是吃完了，他眉眼似乎柔了些许，语调轻轻地说道：“好啊。”
修仙者不得在众人面前随意使用仙术，是以他们寻了个小树林，偷偷摸摸地钻里面去了。
沈重衾两指并着在半空中划了一横，空间像是被骤然破开，一柄剑慢慢从扭曲里挤出，跟沈重衾一袭白衣不同，这剑是通透的黑，剑柄勾勒着暗红色的纹章，一眼望去，总让人心生不详。
大概就是顾言安赐的佩剑了。
叶时归发现它周身散发的灵光也有点不同，那日木卿卿的岁安洋溢着金光，看着甚是灵动，但面前这剑，它不止剑身是黑的，连灵光也染了墨色，真是十分不符正道人士该有的武器的模样。
不过，叶时归心想，真的十分帅气就是了。
他踩上剑，不知为何剑身忽然晃了晃，他下意识抓紧了沈重衾的手臂，沈重衾也立刻回手把他拉了过来：“不瞒师兄，我其实还不能完全操控好‘将离’，偶尔会有排斥反应，等下你切记要抓紧我，不要轻易松开手。”
叶时归心里顿时紧张起来，也顾不上两人当下距离近的几乎要黏在一起这件事情了，只闭上眼用力抓着沈重衾的手，睫毛颤抖着道：“好，师弟你也记得不要放手啊，师兄我这条命就交给你了。”
幸而将离这剑除了一开始晃了那么一下，后面都是稳稳当当的没有出任何意外。
降落地点是城镇旁边的小山地，树木繁茂阴森森的一个地方。
沈重衾收起剑，打量了叶时归几秒：“还好吗？”
这回飞的比木卿卿那次要久很多，叶时归中途没忍住睁开过眼，被吓得生理性腿软，现在头还有点儿晕：“没事儿，我们走吧。”
襄华镇比清明派山下那个小镇要繁华得多，街道上熙熙攘攘的都是人。
有不愁温饱的少爷在百无聊赖地闲逛，也有小孩在角落里摆个牌子写着卖身葬父，有衣袂飘飘的权贵在繁复的酒楼里谈笑风生觥筹交错，也有壮汉为了一顿温饱在街头表演一回又一回的胸口碎大石。
总的来说，是座等级分明的城镇。
叶时归围到碎大石那人面前看了看，那汉子刚结束一轮下来，正朝着众人拱手，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额头源源不断地冒着豆粒大的汗，脸部也隐隐有些发青，似乎是不能坚持太久了。
叶时归手伸进袋子里掏了掏，随手摸出一把银子，不等沈重衾阻止，已经学着别人打赏的样子，悉数都丢到了表演者的脚下。
叫唤声一瞬间熄灭，圈中心的汉子双眼发直地盯着那些滚到脚边的银子，而后一寸一寸地抬头，跟着旁人一道将目光移到了叶时归身上。
叶时归：“…………”
怎么办。
有点尴尬呢。
这种被人用“不会是个大傻子吧”的眼神看着的感觉。
沈重衾低声叹了口气。
那汉子慢慢蹲下身，捡起那几块称得上沉甸甸的银子，放进已经呆住的同伴那缺了口的瓷碗里，他转回身，向着叶时归的方向，双膝跪下，重重叩了几个响头。
真是当得上是十分庄重的感谢了。
以他为中心，这一小片区域像是被喧哗的街道凭空隔开一样，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沈重衾伸手把叶时归拉走，穿过另一条街，走进了胡同里，叶时归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他们……刚刚那是怎么回事啊？”
沈重衾指了指他的乾坤袋：“你之前兑换的东西，都拿出来我看看。”
叶时归听话地尽数取出，沈重衾指尖一点，形状大小不一的银子全都悬空在眼前，他指着一个铜币一样的东西说：“民间最常使用的是铜板，通常用于普通买卖，比如你今天的零嘴，其实用铜板交易才是正常。”指向一块细小的碎银：“不过你当时给的是这个，其实也没多大关系，因为你买的东西数量多，抵得起这个碎银的价钱。”他指向比碎银大了许多的银子：“而你刚刚丢出的这种，以民间的算法，是一两银子，单是一个，就能抵得上二百斗米了。”
叶时归还是有点云里雾里。
沈重衾耐心道：“简单来说，一两银子，已经够一户人家几近一年的米钱了。”
叶时归睁大了眼，他一直以为一两就等于现代的一百块差不多啊……
沈重衾道：“你把这些都收起来吧，等下要买什么用碎银或者铜板就好，其他的不要再随便拿出来了。”
叶时归点头说好，他其实也忘了刚刚随手一丢是多少两银子了，本意是想着反正师尊回来之后也没机会用了，还不如趁现在随性而来，现在听师弟这么一说，好像后果还有点严重。
沈重衾忽地顿了顿，回头望了刚刚那方向一眼：“那人似乎有麻烦了。”
叶时归怔了怔。
沈重衾看起来挺着急：“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说完，人已经闪身不见。
叶时归走出胡同，刚想着要跟上去，下一刻就被人唤住。
“――这位兄弟，要不要来算算卦呀？”
叶时归侧头，墙角落不知何时摆了个摊，摊上那人蒙着半脸，只露出了额头跟双眼，此时手支着下颚，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摊位后方斜插着根竹竿，上头系着面幡旗，那迎风飘着的，是大大的言灵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