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风简走得不快, 因为要观察路边的痕迹。在他走出一段路后, 听见身后传来了急匆匆的追赶声。
顾风简本不想理,觉得那人会主动回去, 谁知对方不依不饶。
“你等等!”唐知柔大喊道, “宋三娘你慢一点!你等等我啊!”
顾风简无奈停下脚步, 沉着脸道:“你进来做什么?”
“我总不能叫你一个人在山林里吧?”
唐知柔小心地绕过脚下的障碍, 朝顾风简靠近。可是未经开辟的山地崎岖坎坷,还有不少缠人的枯枝。她没走两步,就被荆棘绊住了衣裙, 好不狼狈。
唐知柔心下气闷, 又无处发泄,强忍着脾气询问道:“你现在是要到哪里去?”
顾风简说:“上山。”找冽水下来帮忙寻人,他们容易在半途迷了方向。
唐知柔想他们如今好歹也是共患难,先前的事就不必计较了, 伸出手想去挽着对方同行。岂料顾风简飞快地将手甩开,与她拉开距离, 并露出不悦的神色来。
唐知柔受伤道:“你这么凶做什么!”
顾风简:“我不喜有人碰我。”
唐知柔叫:“你当我稀罕?!”
顾风简哪里是个怜香惜玉的人:“那就离我远些。”
唐知柔气得脑袋发晕, 差点哭出来,转过身要走了,又听顾风简道:“不想迷路被困在此处, 就跟着我走。”
唐知柔犹豫了下, 视线在四周游动,确认自己早已认不出来时的方向,也没有勇气独自回去, 还是乖乖跟了上去。
她一面走,一面忿忿,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头,用力踩实干枯的杂草,嘴里嘀咕个不停。
她怎么就与宋三娘不对头呢?问题定然不是出在她身上,是因为宋三娘的性格太过冷淡。又冷淡,又无情。所以顾五郎为何会喜欢这样的人?
莫非就是喜欢对方的冷酷无情?
唐知柔简直不敢深想。
二人一前一后,安静地走着。眼见前方地势越来越险,考虑到唐知柔的体格,顾风简决定绕过这片山,找一条相对平坦的路来走。
顾风简正在观察地形,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尖叫。那带着尖刺一般的叫声在他脑海里狠狠刮了一下,将他心底的烦躁放大了无数倍。
顾风简带着怒意回头,一看,却发现身后空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什么人?
顾风简讶然道:“小县主?”
唐知柔崩溃的声音在前方不远处响起,带着沙哑的哭腔:“我在下面!我快撑不住了!这里为何会有个坑啊!”
顾风简循声过去,发现唐知柔踩进了一个隐蔽的土坑里。那坑洞应当挖了有些时日,被附近肆意生长的杂草遮挡了痕迹,不易发现。同时又被植物遮挡了光线,看不出究竟有多深。
唐知柔已是吓得失色,紧紧拽住垂落在洞口的一根藤条,身形摇摇欲坠。
顾风简伸手去拽她,想将人拉上来。岂料那土坑附近的土壤已经疏松,站他一个人还好,多了个唐知柔的重量,直接往下坍塌,带着他一起滑了下去。
两声紧紧相连的重物落地声之后,林间重归平静。
坑底垫了不少枯叶,虽然有些发臭,但很柔软。两人摔下来,并未受伤。
唐知柔躺在地上,呆滞地看着上方那个狭小的洞口。数息之后,委屈自胸腔决堤,尽情放声大哭。
“我就说,这少陵山是座什么鬼山?自上来后就没遇到一件好事!宋二娘坑死我了!”
在她嘹亮的哭声里,顾风简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将浊气吐出来。
……这莫非又是什么命运给他的惩罚。
宋初昭站在少陵山下,单手遮挡光线,仰头望向山顶。
昨日春冬回国公府来汇报,说今天顾风简要来少陵山,与顾夫人凑在一起商量了许久,之后就开始合伙怂恿着宋初昭也来。
宋初昭本是不愿意的,毕竟少陵山是冽水的地盘,顾风简在这里能出什么事?
何况什么偶遇什么缘分……她们不觉得尴尬吗?
……然而她还是来了。
说来话长,因为那对主仆真的是好能说。
宋初昭抬脚走上山道。纯当是锻炼身体了。
未出多远,宋初昭就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一群姑娘迎面冲了过来,步伐匆促,好似身后追着什么洪水猛兽。
几人身上的衣着装扮皆是上品,一看便知不凡,宋初昭想她们应该就是与顾风简同游的姑娘了,遂出声关切问道:“山上是出了什么事?你们为何如此慌乱?”
几人见到她愣了下,停下脚步。
“顾五郎?”
宋初昭问:“烦请问,宋三娘是与你们一道来的吗?”
几人又是激动,又是后怕,语速极快地说道:“宋二娘跑进林子里了,三娘与小县主一起去找,如今不知身在何处!”
宋初昭迷茫:“宋二娘跑进林子做什么?你们可是遇到了危险?莫非山上有人行凶?”
一人道:“不是人!这少陵山里满是古怪,一直走不到山顶不说,还处处透着阴森,看不见其他的人。半途时,宋二娘又不知为何突然发疯,冲进了林子,转眼就没了踪迹。我们害怕,三姑娘叫我们下来,找人帮忙。”
宋初昭听她们这样说,突觉心口一阵不安,越过几人直接冲了上去。
几人在后面叫道:“五公子!山上危险啊!这山那么大,光你一个人找不到她们的!”
宋初昭不予理会,沿着那条满是脚印的泥路快速奔跑。
这山的确很大,若顾风简不走主道,钻进了旁边的树林,宋初昭确实找不到他。但是冽水就在山顶,听顾五郎将她师姐说得传奇,对方应当有办法。
何况顾五郎也是个机敏的人,应当不会莽撞去寻宋二娘,或许已经在山顶了也不一定。
宋初昭跑了许久,身上起了热意,汗渍顺着她的脸颊一路滑到下巴,又随着她抬头的动作低落在地。
宋初昭估算了下距离,发现自己还在山腰的位置,觉得有点不对。怀疑是自己迷了方向,或者这里的路故意挖得曲折,稍稍观察过后,直接穿进树林,跟着日头的方向走。
她在边关住得久了,不惧这种曲折的山路。加上她习武多年,如今虽然换了个身体,但是意识还有留存,手脚依旧矫健。
这次没有出错,换了行走的方式之后,她的速度快了。
约过了一炷半香的时间,宋初昭已经接近山顶,并看见了几间简陋的木屋。
前方的树木被砍伐了不少,地势相对平坦,视线也开阔。宋初昭一眼看见了木屋前站着的那个神秘人。
对方穿着修身的黑色长衫,脸上戴着一个白蓝色交加的绘制面具。面具的左侧,朝下坠着一截长长的白色穗子,底部挂着一块玉石,随着她动作一直在轻微晃动。
宋初昭放轻动作,不敢确认,因为这人的装扮太过奇怪,且气质凌冽。
还是对方先道:“师弟,你干什么?”
“道长。”宋初昭说,“我不是你师弟。我是……”
冽水点头:“师弟妹。”
宋初昭:“……我叫宋初昭。”
冽水招了招手示意,宋初昭乖顺上前。
宋初昭走近,看清楚了对方面具下露出的一双眼睛,才发现此人瞳孔的颜色比之常人显得极淡,尤其是在阳光照射下,浅淡的褐色像通透的玉石一样,仿佛能穿过光线。
对方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视线有种特别的力量,让她无法扭头移开。
宋初昭心说,原来这就是高人!
许久之后,冽水抬起手,缓缓搭在她的肩膀上。
宋初昭很是紧张,屏住呼吸不敢动弹,以为对方是要做法了。
结果,冽水突然冒出一句:“这衣服看着还是新的,怎么不小心弄得那么脏?”
窒息的沉默。
宋初昭又能说什么。
“怎么是你过来?”冽水不见有多惊讶,语气平淡道,“也没什么好送你的,我先送你一件换洗的衣服好了。”
宋初昭跟在她的身后,往木屋走去,说道:“前辈,顾五郎今日也来少陵山了,可与他同行的人说,他进了旁边的山林。我看这里道路复杂,山势陡峭,他既然还未上来,许是迷路了。劳请前辈先将他找到吧。”
冽水从架上抽了一件外袍,听到她的话,又转向往里屋走去。
宋初昭站在门口等她。
“师弟年幼时,数次险些丧命。他八字如此,命中有劫。”冽水从桌上摸过了一块东西,“民间有话说‘金压惊、银辟邪、玉石保平安。’,福东来死后,我将他随身佩戴的玉石分割成了三块,师兄弟一人一份。他二师兄不要,也送给了他。那玉石福东来戴了许多年,据说是从他师祖那里传下来的,若玉真有灵性,也该沾上了。”
宋初昭大惊,心说不会就是自己打碎的那一块吧?
来历不凡,那该值多少银子啊?!
冽水将东西随手丢过去,宋初昭急忙去接。
玉佩以缓慢的速度在空中滑过,抛出一道完美的曲线,宋初昭视线紧紧追着它,举起了手。
她的手应该能接出玉佩才是,却不知为何双臂僵硬在半空,愣了片刻,眼睁睁看着玉佩穿过她的指缝,落到了地上。
两者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通透的玉石霎时间碎裂成无数的小块。宋初昭抬眼,看向冽水深邃的眼睛,来不及错愕,眼前骤然一黑,身体倒了下去。
等她再次恢复意识时,耳边响有连绵的哭声。唐知柔不停推攘着她的肩膀,喊道:“宋三娘,你没事吧?你可不要吓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