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神医摸了摸下巴, 又沉吟道:“对了,方才你说,你是那个花花公子桑灵溪的师侄?桑灵溪只有三个师兄弟,既然你爹秋雨桐已经飞升了, 那你的师父是谢晚亭, 还是白寒渊?”
秋雨桐犹犹豫豫道:“呃,家师乃是朔雪城主谢晚亭。”
他是掌门师兄拉扯大的, 掌门师兄勉强能算半个师尊, 二师兄和三师兄就算了吧。
“谢晚亭?”徐秋石冷哼一声, “虽然白寒渊那个死人脸也不咋地,但秋雨桐竟敢把你这个弱不禁风的亲儿子, 托付给那个假惺惺的谢晚亭?看来秋雨桐的眼光也挺烂的, 啧。”
死人脸。弱不禁风。假惺惺。眼光烂。
这位徐大神医, 一句话就把朔雪城上上下下损了个遍,园子里一片尴尬的沉默。
秋雨桐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正想稍微为几位师兄辩解两句,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 徐冬青已经顿足道:“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谢城主?!”
秋雨桐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哟, 看起来这位药王庄的二庄主, 还真是掌门师兄的狂热崇拜者,他明明很害怕他哥,居然可以为了掌门师兄跟他哥顶嘴。
“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么?!一天到晚谢城主长谢城主短的, 你见过他本人吗?知道他的品性吗?就知道瞎咋呼!”
“我,我……”徐冬青还想说些什么,看了看哥哥的脸色,又讷讷地闭了嘴。
徐秋石训斥了弟弟一番,而后想了想,又勉强道:“不过,既然秋雨桐愿意把私生子托付给谢晚亭,或许这个喜欢装腔作势的谢城主,也有那么一点点可取之处。嗯,就一点点。”
“……呃,家师自然是很好的。”秋雨桐顿了顿,又艰难地试图解释,“还有,大庄主,我真的不是秋雨桐的……私生子。”
“不是?你逗我玩儿呢?”徐秋石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神色明显不信。
“真不是。”秋雨桐简直诚恳到了极点。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一天到晚藏着掖着做什么?”徐秋石嗤笑一声,“十五年前,我曾经欠了秋雨桐一个大人情……如果你是秋雨桐的儿子,那我可以破例为你治病。如果你不是,那就请滚吧。”
秋雨桐沉默了片刻,果断道:“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就不隐瞒大庄主了。家父正是朔雪城飞来峰主,秋雨桐。”
陆霄低着头,默默抽了抽嘴角。
徐冬青十分意外地看了秋雨桐一眼:“童公子,你真的是秋仙师的儿子?”
徐秋石冷哼一声:“这不就对了?真是搞不明白,秋雨桐的儿子怎么这么叽叽歪歪的,连自己亲爹也不敢承认,简直太不爽快了!亏你还是个剑修!”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是剑修?”
“你爹就是剑修,按他那股子如痴如醉的疯劲儿,怎么可能不让自己儿子修剑?再说了,方才我冲出屋子的时候,你下意识在腰间虚握了一下,虽然你没有佩剑,但那个动作,明显是剑修的本能反应。”徐秋石眯起眼睛,“只不过,你的身体似乎先天不足,嗯,好像还有别的问题……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吧?”
秋雨桐由衷叹道:“大庄主果然目光如炬。”
“那还用说?进来,我给你诊脉。”徐秋石一边说,一边拉着秋雨桐往屋里走,同时十分粗暴地将陆霄和徐冬青拨到一边,“让开让开!”
陆霄不由自主地迈了一步,似乎想要跟上来。
徐秋石猛地一个旋身,瘦长的手指几乎指到了陆霄的鼻子上:“你给我站住!我这屋子,只有病人能进去!”
陆霄狠狠拧起了眉头:“你怎么如此冥顽不……”
秋雨桐赶紧安慰道:“霄儿,你就在院子里等等吧,用不了多长时间的。”
“哦。”陆霄不情不愿道。
徐秋石一边把秋雨桐往屋子里拽,一边嘀嘀咕咕:“你说你们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娘们唧唧的,这样也能修剑道?”
秋雨桐简直哭笑不得,陆霄的脸都黑了。
进了屋子,徐秋石让秋雨桐在一张矮榻上躺了下来,而后将三根瘦得像鸡爪子似的冰凉手指,搭上了秋雨桐的脉门。
“嗯,脉象平缓,就是稍微弱了些,肺腑沉荷较重。不过也不碍事,用五行洗髓汤洗个三天,也就是了。”徐秋石闭着眼睛,自言自语道。
秋雨桐咳了一声:“大庄主,我之前中了……”
“怪哉!怪哉!”徐秋石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两道眉毛狠狠拧了起来:“你这脉象怎么回事?!这一阵波动好生古怪!好生古怪!”
秋雨桐还想说什么,徐秋石扬起了手:“你给我闭嘴。”
“唔,这个脉象……”他又细细摸了好一会儿,冥思苦想得一张瘦脸都皱成了一团,而后忽然猛一拍大腿:,“哈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直直望向秋雨桐,一双三白眼亮得出奇:“是北海剑派归无涯的冰蚕碧血蛊!对不对?对不对?方才我没摸出来,是因为这冰蚕碧血蛊的蛊虫,一般只在宿主的血脉肺腑中活动,而你这脉象,蛊虫已经深入骨髓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庄主果然是神医,我确实中了冰蚕碧血蛊。”秋雨桐忍不住衷心赞叹道。
这位药王庄大庄主果然名不虚传,确实是一位神医,单凭摸脉就能看出这么多问题。
“行了行了,别吹捧我了。你可知道,这蛊虫是怎么钻进你骨髓里的?”
“这个……呃,我也不知道。”
徐秋石瞪着他:“你中毒之后,是不是曾经大量失血?”
秋雨桐想起那八十板子,便点了点头:“是。”
“是不是还受了好几个时辰的寒?”
“是。”
徐秋石猛一拍大腿:“这就对了!服下冰蚕碧血蛊的蛊丹之后,蛊丹里的虫卵会孵化成许多小虫,潜伏在宿主的血脉肺腑之中,以宿主的血液为食。但大量失血和过度寒冷,让这些蛊虫没了活路,它们就会拼命往宿主的骨头缝里钻,于是就钻进了你的骨髓里。如此一来,可就麻烦了,啧啧。”
“没有办法吗?”秋雨桐蹙紧了眉头。
这玩意儿听起来就很麻烦,该不会像晋王说的,自己要陪着他一起死吧?
徐秋石摸了摸下巴:“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秋雨桐精神微微一振:“愿闻其详。”
“虽然,蛊虫已经钻进了你的骨髓,但我有一张偏门秘方,可以先用一种秘制药汤,浸泡你的全身,将蛊虫从骨髓驱进血脉,然后再用百根银针,刺入你全身上下的百个穴位,让蛊虫顺着血液流出来。只是,这整个治疗过程,需要整整七天七夜,每天持续四个时辰,你会非常受罪。依我看,还是算了吧。”
“我不怕。”秋雨桐定定地看着徐秋石,一字一度道。
开玩笑,为了修剑证道,他什么苦没吃过?
“你怕不怕,其实我也无所谓。可是,这药汤中有一味药材,挺难搞的……嗯,可是说是根本搞不到。”
“什么药材?”
“冰蚕碧血蛊的蛊丹,是用母蛊的虫卵,再加上活人心头血,炼制而成的。正因为蛊丹是用活人心头血炼制成的,所以有一味非常霸道的药材,可以把蛊虫从骨髓中驱赶出来。”
“大庄主,你就直说吧,到底是什么药材?”
“真龙天子心头血。”
秋雨桐愣住了。
徐秋石微微一顿,又叹了一声:“而且,得是新鲜现成的真龙心头血。你想想,连续七天七夜的药浴,每天都要取小半盏真龙心头血,作为药引子……我总不能去京城,把陈朝皇帝请过来吧?再说了,虽然每天取少量的心头血,对身体并无大碍,但是过程十分不好受,人家陈朝皇帝能愿意吗?”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偷偷往门外瞟了一眼。
巧了,外面就有一个真龙天子。
他犹豫了片刻,俯身在徐秋石的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徐秋石陡然睁大了眼睛:“真的?外面那个?咳咳咳,真龙天子?!”
秋雨桐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嗯,我也知道,这听起来很不靠谱。但事情就是这么巧,我这位……这位朋友,正是大陈朝的皇帝。”
徐秋石瞪了他许久:“好吧。”
这位神医沉吟片刻,又眯起了眼睛:“可是,就算他真的是皇帝,他肯取心头血为你驱毒?”
秋雨桐想了想:“他肯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一种直觉,陆霄一定会愿意的。
“他真的肯?你确定?”徐秋石似乎不大相信。
“我确定。”秋雨桐笃定道。
徐秋石舒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只要连续七天七夜,每天用掺了真龙心头血的药汤浸泡全身,将蛊虫全部驱入血脉,再用银针引流,就可以完全驱除蛊虫。完了之后,再用五行洗髓汤浸泡三天,将你这具身体多年以来的沉荷,全部洗涤干净,你今后的修道之路,就畅通无阻了。”
秋雨桐松了口气:“如此甚好,多谢大庄主了。”
“不过,驱除蛊虫的整个过程,非常痛苦,而且我丝毫不会手软的,你要有心理准备。”
“有多痛苦?”
“估计能痛得你拼命惨叫,几里地外都听得到的那种叫法,特别撕心裂肺。”徐秋石幸灾乐祸地咧嘴一笑。
“呃,这样吗……”秋雨桐忽然想到了什么,略微犹豫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屋外,压低了声音,“大庄主,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这人怎么婆婆妈妈的?行了,有话快讲有屁快放。”
“……”秋雨桐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体内的冰蚕碧血蛊,包括之前失血和受寒,加重了病情这件事,大庄主您能不能别说出去?特别是我那位朋友,千万别让他知道。”
徐秋石不悦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人怎么这么麻烦?我心直口快,藏不住事儿的。”
就是知道你老人家大嘴巴藏不住事儿啊,如果被你说出去,不知道会添油加醋地说成什么样子,陆霄那小子估计能愧疚得去跳白水江!
“而且,我为什么要帮你撒谎?”徐秋石又道。
秋雨桐憋了憋,勉强求道:“大庄主,您就看在……家父的面子上,能不能答应我这个请求?”
“好吧。”徐秋石撇了撇嘴,“嗯,那我就跟他说,你身子骨太弱,必须用五行洗髓汤易经洗髓,才能继续修道,而这个五行洗髓汤,需要他的心头血作药引子。我这样说,总可以了吧?”
“嗯,如此甚好。”
两人说定了,徐秋石便站起身来,向院子里喊道:“喂,那个谁谁谁,你进来!”
陆霄还没反应过来,徐冬青已经推了他一把:“哥哥叫你呢!咳咳,他这人就这样。”
陆霄大步走进屋子,有些担心地看了秋雨桐一眼,才转头问徐秋石:“他身子没问题吧?”
徐秋石摇头晃脑道:“他身子骨太弱了,可以说是先天不足,后天又保养不善,体内沉荷过重,得用五行洗髓汤易经洗髓,才能继续修道。”
陆霄垂下眸子,低声道:“嗯,原来如此。”
徐秋石又道:“可是,我这五行洗髓汤的方子,需要一味罕见的药材,而这味药材呢,只有你才有。”
“什么药材?为什么我会有?”陆霄蹙眉道。
“真龙天子心头血。”徐秋石盯着他,“他已经告诉了我,你的真实身份。怎么样,大陈朝的皇帝陛下,你愿意吗?你放心,只是每天取一点,我的手法很娴熟,绝对不会影响你的身体。”
“我的心头血?”陆霄怔然望着徐秋石,似乎还没听明白。
“对,你的心头血,就是这五行洗髓汤的药引子。”
陆霄沉默下来,许久没有回答。
见他久久不愿回答,秋雨桐略微有些失望。和他之前想的不大一样,他这个小徒弟,似乎并不愿意?也是,连续七天七夜,每天取少量的心头血,虽然对身体没有大碍,但整个过程非常痛苦。陆霄不愿意,也很正常。
徐秋石看了秋雨桐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我说得没错吧,哪儿会有人愿意取心头血给你药浴。”
屋子里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许久,陆霄才缓缓抬起眸子,漆黑的眼睛有些不确定地望向秋雨桐,轻声道:“你说呢?”
秋雨桐叹了一声:“取心头血会很疼,而且连续七天,每天都要取一次。大庄主,要不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
徐秋石摇了摇头:“没有别的法子了。”
陆霄又沉默了片刻,线条冷硬峻峭的下颌微微动了动,似乎极其艰难地咬了咬牙。
他哑声道:“你真的……就那么想要证道吗?”
秋雨桐愣了愣:“那还用说?”
陆霄定定看了他许久,才开了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我明白了。”
而后,他缓缓转过身,望向徐秋石:“大庄主,我愿意取心头血,做五行洗髓汤的药引子。”
“你说什么?!”徐秋石眨了眨眼睛,似乎略微有些意外,而后不由得大喜过望,“好好好,果然有胆量!”
陆霄垂下眸子,没有回答。
秋雨桐坐在矮榻上,望着垂眸不语的陆霄,还有笑容满面的徐秋石,心里却并不怎么开心。
他能感觉到,陆霄似乎……很难过。
秋雨桐有些疑惑。
他承诺过陆霄,自己易经洗髓之后,便会跟他一起回到大宁宫,做大陈朝的国师,护佑天下风调雨顺……可是,陆霄看起来很难过。
是了,这小子虽然早熟冷静,又十分能干,但其实颇为胆小,以前怕打雷,现在怕放血。
秋雨桐踌躇了片刻,轻轻拍了拍身边的矮塌:“霄儿,你过来,坐这里。”
“……嗯。”陆霄迟疑了一下,才走到秋雨桐身边坐了下来,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秋雨桐看着这个六神无主的小徒弟,心中微微一软,柔声道:“霄儿,我实话实说,取心头血确实会很疼。我以前为了淬剑,曾经自己取过,差点没把我痛死……结果淬剑也没成功。咳咳,扯远了,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吧,不必勉强。”
陆霄呆呆望着他,那目光几乎有些惶然无措了,似乎动摇得厉害,连漆黑的睫毛都在轻轻颤抖。
过了许久,他才轻声道:“我不是怕疼,我只是……”
秋雨桐柔声道:“怎么了?不愿意也没关系的,我们再想其他法子。”
陆霄整个人都轻颤了一下,而后颓然闭上眼睛,缓缓把额头抵在秋雨桐的肩膀上,哑声道:“我愿意的,我愿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新年快乐鸭~
祝大家2020年发大财~行大运~cp发大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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