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秋雨桐躺在窗边的矮塌上,把龟壳举起来,对着阳光仔细观察着。
大前天夜里,他和柳碧桃被北海剑派的屠无畏,打进了白露院的枯井里,碰巧找到了这块龟壳。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踩着柳碧桃的肩膀爬了出去,又用绳子把柳碧桃吊了出来。
可是他回来之后,琢磨了好几天,也没琢磨出这龟壳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块龟壳只有半个巴掌大小,呈扇形,是整张龟壳的一小部分。
龟壳乌黑油亮,似乎在漫长的岁月中,被很多人细细摩挲过,但上面的纹路还很清晰。这些曲曲折折的纹路十分复杂,显然是被人刻上去的,龟壳的边缘还刻了一只朱雀。
龟壳的灵息极其微弱,在井底又被尸体的死气包裹着,难怪一直没人找到。要不是尸体腐化成骨,导致死气减弱,恐怕就是三师兄专门追踪灵兽气息的“灵息符”,也找不到这玩意儿。
秋雨桐嘀咕道:“这种东西,怎么会在一个小宫女的肚子里?”
他想了许久,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索性不想了。他放下龟壳,打了个呵欠,正琢磨着要不要午睡片刻,门外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阿容,阿容!你瞧瞧,我带了什么好东西过来?”
秋雨桐一阵头疼,柳碧桃已经兴高采烈地走进了堂屋,手里还拎着一个小小的酒壶:“阿容,你今天一定要陪我喝个痛快。”
看着这蹦蹦跳跳的美少年,秋雨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他救了柳碧桃之后,这小孩儿的态度完全变了,从之前的横挑鼻子竖挑眼,变成了三天两头提着吃的喝的玩的上门,似乎已经单方面把秋雨桐当成了好兄弟。
“柳公子,你还是留着自己喝吧。”秋雨桐懒洋洋道。
“说了多少次了,阿容你叫我碧桃就行了,干嘛那么生份。”柳碧桃瘪了瘪嘴,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前些日子,我在宫里发现了一个好地方,你肯定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地方。我带你去看,好不好?好不好嘛?”
秋雨桐拗不过他,左右也没什么事儿,便被他半拖半拽着出了门。
两人一路往大宁宫的西北角走去,起初还能碰到三两个太监宫女,渐渐地越来越僻静,几乎看不到什么人了。
秋雨桐越走越犯嘀咕,这方向……难不成?
是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不是被陆霄封了么?
柳碧桃拉着秋雨桐走了许久,终于在一堵朱红色的巍峨高墙下面,停了下来。这堵高墙足有两丈余高,墙皮剥落得斑斑驳驳,墙根的蓬松野草足有半人高。
柳碧桃兴致勃勃地扒开一蓬枯草,露出一个尺许见方的狗洞:“阿容,你瞧!”
秋雨桐:“……”
柳碧桃得意地笑了:“怎么样?没想到吧?是不是很惊喜?”
秋雨桐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柳公子……碧桃,你说的好地方,就是清霜玉桂园?”
柳碧桃眨了眨眼睛:“是啊。我听说,这清霜玉桂园漂亮得不得了,里面那个祈雪台,全是大块汉白玉堆砌的。我一直想进去看看,可惜陛下登基之后,就把园子给封了。还好被我找到这个狗洞,嘻嘻。”
秋雨桐抬头看了看高高的宫墙,倒也有几分心动。
当年陆霄软禁了老皇帝之后,便大兴土木,修建了这个偌大的清霜玉桂园,以及园子里那座高高的祈雪台。
那个时候,他还问过陆霄,修这园子干嘛,又没什么用。
当时,陆霄怎么回答的来着?
陆霄微微一笑:“师尊,我修了这园子,秋天就可以拣最好的桂花,做出天底下最好吃的桂花糕。我身为一国储君,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喜好,难道连这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能满足么?”
天底下最好吃的桂花糕……秋雨桐没出息地暗暗咽了口唾沫,淡淡道:“如果你这么喜欢的话,倒也无妨。”
不久之后,园子就修好了。
当时正值深秋时分,大片金黄粉白的桂花挂满枝头,如云如霞灿烂无比,整个大宁宫都笼罩在馥郁的暗香之中。
只可惜,自己还没等到陆霄的桂花糕,就飞升了。
……
秋雨桐出神地想着往事,胳膊忽然被使劲摇了摇。
他回过神来,柳碧桃正不满地瞪着自己:“阿容,你发什么呆啊,走啊。”
“呃,怎么走?……钻狗洞吗?”
“你说呢?”柳碧桃趴了下去,地钻进狗洞,“阿容,快进来!这边好大啊!好香啊!”
秋雨桐看着那个狗洞:“……”
也罢,反正这里没人认识他。况且,他确实有些怀念这个园子。
一进园子,馥郁的桂花香气迎面扑来。
此时夕阳西斜,暖绯色的朦胧余晖,温柔地笼罩着整个园子。
园子已经十分破败,枯黄的杂草几乎及腰,满园的桂树却还十分苍翠,大片金黄粉白的桂花点缀其间,暗香浮动。
“好漂亮……”柳碧桃喃喃道。
秋雨桐也十分感叹:“是啊。”
以前更漂亮。
柳碧桃忽然拉起他的手,催促道:“走,我们到祈雪台看看!”
祈雪台……秋雨桐还没回过神来,便被拉着往前跑了。
这园子实在太大了,两人跑了许久,柳碧桃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瞪大了眼睛:“这就是祈雪台?好高啊!”
秋雨桐抬头望着那座巨大的建筑,轻声道:“九丈九。”
眼前这座巨大的高台,全部由大块的汉白玉堆砌而成,通体雪白毫无瑕疵,在夕阳的余晖下泛起一层柔润的光芒,几乎不似人间造物。
“我的天,好漂亮。走,我们上去看看。”柳碧桃回过神来,拉着秋雨桐走到高台下面。
只可惜,一道足有手腕粗细的铁链,把祈雪台的大门给锁上了。
柳碧桃露出失望的神色:“锁了啊,小气。”
秋雨桐淡淡道:“上面也没什么好看的,只有个亭子。”
“你又没上去过,怎么知道?”柳碧桃一边嘀咕,一边用力扯了扯那根铁链,铁链自然一动不动。
秋雨桐抬起头,出神地望着这座寂寞的高台,没有回答。
这座祈雪台,是陆霄按照他的描述,修建而成的。
当年他以为,自己不会走得那么快,还会在人间界呆上很久。或许十年,或许二十年,甚至五十年,一百年……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在这座高台之上,为百姓们祈雨祈雪,保佑陈朝风调雨顺。
“算了算了,上不去就算了。”柳碧桃失望了片刻,很快又振作起来,拉着秋雨桐,在附近找了块平地坐下来。
这块平地背靠祈雪台,四周都是大片茂密的桂花树,倒也十分惬意。
柳碧桃把包袱里的米酒和小菜都拿了出来,笑嘻嘻道:“既然上不去,咱们就在这儿吃,也不错。”
米酒确实非常可口,秋雨桐喝了一小口,赞叹道:“不错。”
此时夕阳西沉,天边大片大片的绯色晚霞,映照着漫漫桂花林,既温柔,又落寞。
柳碧桃喝着米酒,望着天边的晚霞,忽然轻声吟起了歌儿。
“天之南,海之北,朔雪城下玉琴摧……玉琴摧,不可追,昔日仙尊今是谁……”
秋雨桐愣了愣:“你在唱什么?”
柳碧桃眨了眨眼睛:“儿歌啊,你没听过吗?这是我小时候,奶奶教我的,大家都会唱。这歌啊,讲的是修真界的事儿,仙人们的事儿,没事儿多唱唱,搞不好能沾点仙气儿呢。”
秋雨桐点点头:“原来如此。”
陈朝崇尚修真,各大家族都希望自家子弟能拜入最好的宗门,就连皇室也不例外。百姓们根据修真界的传说,编写一些儿歌,倒也不足为怪。
“天之南,海之北,朔雪城下玉琴摧……玉琴摧,不可追,昔日仙尊今是谁……”秋雨桐跟着柳碧桃,轻声哼起了儿歌。
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平静的修真界。
“阿容,你说这歌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天南海北,什么朔雪城,还有什么玉琴……”
“天之南,指的是南山寺,海之北,指的是北海剑派。”秋雨桐顿了顿,才又道,“朔雪城下玉琴摧……指的是朔雪城,和玉琴宫。”
柳碧桃瞪大了眼睛:“阿容,你好厉害啊,什么都懂!这些门门派派的,就是修真界的宗门吗?仙尊又是谁?”
“南山寺、北海剑派、朔雪城、玉琴宫,并称修真界四大门派。仙尊,应该是指清衡仙尊,他是两千多年前的一位散修大能,据说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后来不知为什么,在血狱秘境中陨落了,剑毁人亡。”秋雨桐解释道,“具体我也不清楚,我是听师……长辈们说的。”
柳碧桃崇拜地看着秋雨桐:“阿容,你懂得真多。对了,上次你弹开了那个牛鼻子老道的剑,你是不是哪个武学世家的子弟啊?那你怎么被卖到勾……那种地方?你的剑术这么好,多可惜啊。”
秋雨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避重就轻道:“剑术之道,浩渺无边。我那天救你那一招……”
他站起身,随手折下一根细细的桂花树枝,凌空斜斜一推,正是四两拨千斤之势:“……叫做斗转星移。”
秋雨桐多喝了两杯米酒,此时已经有些微醺,比划两下之后,忍不住一声轻啸,旋身舞起剑来。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漫天的繁星逐渐亮起。
夜色如水的桂花林中,白色衣袂旋转飘扬,点点剑光吞吐闪烁,犹如漫天星辰坠落,又如同暮春桃花飘零。
“好啊!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柳碧桃不懂剑术,但到底是世家子弟,看到目眩神迷之处,不由得大声喝彩起来。
秋雨桐舞得兴起,随手所至,怪招迭出。这些招式,都是他从自创的《九问剑法》中演化而来,更加轻灵飘逸,却少了几分肃杀萧瑟之意思。
没法子,这个身体太柔弱了,驾驭不了《九问剑法》,只能稍加更改,聊以□□。
“哐啷!!”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酒壶碎裂声,似乎是柳碧桃惊落了酒壶。
而后,是柳碧桃结结巴巴的声音:“陛,陛下……”
秋雨桐还没回过神来,一只冰冷修长的手,已经狠狠攥住了他的手腕。
对方手劲大得吓人,简直如同一圈铁箍,秋雨桐几乎听到这具身体细瘦的腕骨在咯咯作响。剧痛之下,五根手指不由自主微微一松,“啪嚓”一声轻响,桂花树枝落地。
陆霄一双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厉声质问道:“你这剑法,是从哪里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