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的诸葛玄接到来自曲阿的诸葛瑾的信件, 吃惊地抖着手看起来,看完之后他陷入了沉思, 跟随他时日已很久的老家人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信,扶着他躺平。
“主翁, 你累了就谢谢吧,有什么事情让二公子去做。”
诸葛玄长叹一声,对着跟随自己几十年的老仆说道:“这是子瑜的信。”
老仆昏花的眼睛里立即涌现了泪光, 激动地问:“大公子有消息了?”
“是。他在江东孙策那里做待招, 辅佐吴侯处理军机。唉。”
“主翁,大公子有消息了好啊。你怎么还愁起来了?”
“子瑜要接我们去曲阿, 可你看我现在如何能动了身了。”
诸葛玄一幅病入膏肓的模样, 说这几句话好像都要了他全身的力气。
老仆知道他的心病,鼓足勇气劝说道:“主翁还是打起精神来,我听二公子说吴侯在向天下征辟能人,你去到曲阿定能谋到好位置。”
诸葛玄惨然一笑,自己一心要光复先祖的荣光, 先为刘表的属吏, 在大兄逝世后而后奔波多年。本想接了大兄的遗孀和侄儿侄女就回荆州, 不想遇到曹操攻打徐州。好容易从曹操与陶谦的战事里脱离出来, 却与避祸江东的大侄子诸葛瑾失去了联系。如今诸葛瑾在孙策那里谋了职位,看着好像还像是受重用, 自己就是去见大兄也不用羞愧了。
诸葛玄闭眼假寐养神,老仆帮他拉拉被角。拿起诸葛瑾的信去找二公子诸葛亮。他跟在诸葛玄身边已经太久了,这样的事情不必征询诸葛玄的意见就能自己拿主意处理, 他要诸葛亮劝动主翁去江东,有个主翁能发挥才学的位置,主翁再活三十年都可以的。
老仆一边往外走一边叹息,这些年太难为主翁了。
从接到二公子等人,主翁把所有的心力都花在教养二公子和三公子身上,又为要俩个女郎选夫婿、送嫁。想到女郎,老仆停顿了一下脚步,然后又坚定地往外走。
主翁留在荆州就是等死了,对嫁入蒯家和庞家的女郎也没有什么助益了。要是主翁侥幸能在江东谋到太守的职位,才是对女郎们是臂助。
“二公子,大公子来信了。”老仆把诸葛瑾的信递给刚刚到家的诸葛亮。
瘦削的少年激动地站起来,伸手接过大兄的来信,一目十行地读过以后又细细地看了一遍。
“叔父现在可好?我可能去见他说话?”
诸葛亮的声音里含着急不可耐的兴奋。大兄这信来的太及时了,这简直就是叔父的一剂救命良药啊。
“二公子,咳咳咳。”老仆假假地咳嗽几声,唤回诸葛亮对自己的注意力。
“福伯,你可是着凉了?我去请郎中为你和叔父再看看吧。”
“二公子,莫去莫去。我无事。你能不能劝说主翁去大公子处啊。要是主翁能去了心病,谋得一官半职的,咳咳,他自然也不用吃药了。”
诸葛亮点点头,心里明白老仆说的不错。叔父就是从豫章郡哪里做下了心病,志向高远却郁郁不得志,生生把自己憋到如今的奄奄一息的地步。
“福伯,你放心,我会劝转叔父的。”
躺在床上的诸葛玄在老仆离开后,心思起起伏伏不能平静,自己在启蒙后就比常人用功努力,可奔波半生,到了如今须发添雪,万般志向却仿若镜花水月转眼要成空。想想二侄子、三侄子尚未成人,要是自己的身体能撑得住,应该把他俩交给他们的亲兄长子瑜的手里……
要诸葛瑾过来荆州是不可行的。孙策从刘表的手里抠出来江夏郡、长沙郡,刘表表面温和,内里却不是能够容得了这样的事情
自己做刘表的属吏,太了解刘表这人了。儒家的高才,偏又有犹疑不定的寡恩心性。自己多年忠心耿耿兢兢业业,但刘表待自己仍是平平淡淡。尚且不如袁公路,还能推荐自己去做豫章郡太守。
唉,自己这辈子就浪费在荆州了。
如今去江东,趁着孙策征辟人才的机会,或许会谋得……可若是自己就这么光明正大去江东,大侄女在蒯家是不是要为难呢?
诸葛玄开始为嫁去蒯家的大侄女忧虑起来了。可是当时嫁去蒯家是最好的选择。蒯祺也是文武全才的好儿郎,要不是自己是刘表的属吏还攀不上这门亲事呢。诸葛玄也知道刘表为自己侄女做媒的心思,是为了他能够在荆州尽快立足。但蒯家的儿郎好,他也就顺水推舟地应了。
荆州是五姓的天下,蒯家以蒯良、蒯越为主,蔡家以蔡瑁为主,那蔡家与刘表联姻隐隐成荆州第一世家了,蔡家的长女嫁给了襄阳名士黄承然,次女则是刘表的继室。
黄家是以黄祖为首,此人骁勇善战,连百战不饶的孙坚都败在他的计谋下了。要不是黄乘然与黄祖不和,导致黄家分裂,蔡家未必在荆州有如今的局面。
王家和庞家略次一些,但是庞家的晚辈却是各个才智出众。
诸葛亮过来的时候,诸葛玄正是把荆州的各家关系和利益纠葛,翻来覆地盘算不休的时候。
“叔父,你好些了吗?侄儿看过了大兄的信,我们收拾了去投奔大兄吧。”
诸葛亮虽是与诸葛玄商量的说法,语气里含有不容置疑、不容否决的坚持。
诸葛玄犹豫,“你阿姐都嫁在此处,我们离开了,她俩怎么办?”
“叔父,长姊已经有女,她与蒯祺恩爱,亮即刻就去见姐夫,禀明要到大兄处的因由,相信他会理解的。”
诸葛玄摇头,“若他不能理解,就是我们愧对你阿姐了。”
“叔父,大兄能在江东找到用武之地,若叔父肯去江东,一定能在孙策处谋到更好的位置,蒯家又不是蔡家,蒯良也是明白人,不会只投挂在刘表一棵树上的。”
诸葛亮的话明显打动了诸葛玄。他如今病倒,在刘表处已没有任何作用。若是他能够在孙策处谋得……
诸葛亮看着叔叔放松了的神色,就继续劝道:“至于嫁去庞家的二姊,庞公更是明白人,断不会为此令山民委屈她的。”
“可是你在荆州官学这里的学习……”
“叔父,有你这些年的教导,还有张子布等人在曲阿,难道侄儿还愁没有老师?”
“你容我再好好想想。”
诸葛亮见叔父已经动摇,默默地对叔父行礼退了出来。
“福伯,你悄悄收拾东西吧。我去看看阿姐。”
福伯高兴地抹去眼角的泪珠,自去与诸葛玄的寡嫂、诸葛亮的继母小章氏分说准备离开荆州之事。
隔了两日,诸葛玄见诸葛亮已经安排好出行的事宜,并且与刘表的刺史府里打过了招呼,默认了诸葛亮的举动。对前来送别的同僚也只说是要换个地方调养身体。刘表刺史府的属官们早先都去探望过诸葛玄,知道诸葛玄是不想死在荆州,给两个尚未成人的侄儿增加扶棺椁回乡的麻烦,都心照不宣地奉上程仪,送他们叔侄一行十来人三辆牛辚辚远去。
至始至终,诸葛玄没等到刘表的一点儿表示。
早春的天气还略略有点儿清凉,路边的嫩绿的青草,在微风中摇曳着纤细的身姿。永远是绿色的南方,树木也由深绿转换成清浅的新绿。农人已经开始在田里耕种,吆喝耕牛的声音,在旷野里伴着在官道上沉默的诸葛玄他们。
“叔父,还好吗?”
诸葛亮把所有的能垫的被子都垫到了诸葛玄的身下,企图这样能够减缓牛车的颠簸,让叔父不至于太辛苦。
诸葛玄忍着五脏六腑的不适,半闭着眼摇摇头。
“我都好,你莫要担心。”
诸葛亮摸摸叔父的手,微微发凉,就把诸葛玄的双手放进被子里,想想把诸葛玄半抱在怀里,“叔父,你睡一觉吧。睡醒了就可以停下来歇一会儿了。”
“好。”
诸葛玄就靠在侄子的怀里闭上眼睛,自己要撑着见到诸葛瑾,这旅途的辛苦就要侄儿帮自己多扛着一点儿了。
还没有出荆州的地界,后面赶上来一个人多车重的牛车队。领头的人见避到路边的诸葛亮一行,没有直接越过他们往前去,反而停下来问话。
“小郎,你们往哪里去?”
诸葛均站在第一辆牛车的车辕上正不耐烦让路呢,闻言不高兴地说:“往去处去。”
那领头的中年汉子听得诸葛均的回答也不恼,对急得给他道歉的福伯摆摆手。
“你莫着急,我不会与小郎计较。我来猜猜,你是诸葛均,现在是要往江东投奔你大兄的。”
车厢里的诸葛亮闻言就要露头去看看是什么人,诸葛玄闭着眼睛使劲按住他的手。
“孔明,莫急。听他怎么说。”
诸葛均见来人喝破他的目的地,大惊之下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那汉子的后面转出一位年轻人,一身仆从的打扮,对诸葛均作了一个揖礼。福伯立即认出了此人,跳下牛车的车辕要说话。
“小郎莫怪,参军就是喜欢与小儿郎做耍的。前几日的信就是我送去府上的,我们今日就是要回去曲阿的。”
诸葛玄推推侄子的手,“你去,让他们先走了。”
诸葛亮从牛车里出来,对着说话的二人拜道:“晚生是诸葛亮,家叔病重,不耐颠簸,怕是跟不上你们的速度,拖慢了你们的行程。”
当先说话的中年汉子与那送信的人低语了一句,那人转身从车顶棚抽下来一个细竹编织的竹床,递给诸葛亮。
“把这个垫到身下,能减轻颠簸,你们最好跟上我们,再往前走俩天遇到流匪,你们这几个人怕是应付不了。若是让你们在路上出了事儿,我们回去也不好与诸葛大人交代。”
诸葛亮抱拳谢过,心知此人说的不错。他接过竹床,那俩人也过来帮手,与福伯一起把诸葛玄连被子带人移到竹床上,果然颠簸就小了一些。
沿途车船相交,跟着车队事事有人安排妥当,不一日就到了曲阿,扬州刺史暂时的治所、吴侯孙策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