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赧然, 躲过贾代善的拉扯,追着离开的阁臣出去。太子人高腿长, 脚步匆匆,几步就赶上刚刚跨出门槛的众人。
“太傅, 太傅,您劝劝吴尚书,和圣人认个错, 圣人不会计较吴尚书的一时冲动的。吴尚书不是故意用那几个孔家人, 给孤父皇添堵的。”
圣人在屋里听着:我儿子这么单纯,可怎么得了哎!
贾代善听呆了:太子啊, 你这下了绊子还不够, 还要反复地提醒圣人,吴尚书是针对你的吗?
跟着吴尚书一起出去的阁臣,看着太子,唉,这样怎么行?!人家吴尚书, 本来就不是要给圣人添堵的, 傻小子哎, 那是针对你的。
这都看不明白?圣人和太傅教出来个傻子吗?!
张太傅只好停下脚步, 太子的半拉身子,挡住了他的路呢。
“太子殿下, 老臣一定会好好劝劝吴尚书的。”
太子对太傅连连拱手,“谢太傅,多谢太傅了。”
慌的太傅还礼不迭, “太子,老臣可不敢当太子的礼。”
“太傅,这是国事,孤因国事托太傅,是以向太傅施礼。”
太子行过礼,把路让开。
其它阁臣,都已经走开一段距离了。太傅又对太子施礼后,方慢慢地跟在众人的后面,向阁臣的值房方向走去。
他边走边想,自己是不是把太子教导的太君子了?太子这样可怎么得了?圣人以后会不会怪罪自己啊。
然后他就听到耳边,有细细的说话声音。一凝神,是太子在说话。
“太傅看今日,吴尚书是无缘无故地针对孤吗?吴家是二皇子的岳家,他若得势,孤和恩侯,死无葬身之地了啊。”
张太傅要不是走的慢,就得平地跌跤了。他趔趄了一下,站稳了,回头一看,身后并没有太子的身影。日光照在头顶,只有自己的短小影子,太子已经回去了。可他教导太子十几年,哪里会听错太子的声音呢?!
太子,这到底是……
太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张太傅心里画魂儿,决定找时间和亲家贾代善贾尚书,好好聊聊。至于劝吴尚书的事情,算了吧。恩侯是和太子绑到一起了,吴尚书这样针对太子,圣人要是对太子起了嫌疑,恩侯也吃亏的。
张家和贾家,谁都跑不掉。吴尚书致仕了好啊,吴家的人,以后得机会了,按倒一个算一个。
太子慢慢走回到屋里,在门口扭捏了一下,才蹭到圣人跟前。见圣人的御案,已经收拾整齐了。
太子红着脸,颇为不好意思地检讨自己。
“父皇,是儿臣不好,儿臣没注意。不,是儿臣的下盘,练的还不够稳。”
圣人的心啊,开始揪揪了,而且揪得挺难受的。
——吴尚书无礼推搡太子,太子还为他开脱,还拜托太傅劝他。太子这么仁善,吴尚书那厮还拿孔家说事儿。这是明目张胆地要构陷我儿,是和惠妃跑一条道的人啊。
哼,暗的不成了,改来明的了吗?
见圣人不吭声,太子就端来一盏茶,轻轻递给圣人。
“父皇,您也别为孔家难受,十个指头不一样长。外祖父过世多年,叔外祖父外放,在京里的表兄弟们,就是纨绔一点儿,也是富家子弟常态。”
贾代善跟着太子的意思,劝了圣人几句。
圣人接过太子递过来的茶盏,啜了一口,盖上茶盏,沉重地说:“老贾啊,幸好吴尚书说的是孔家,要是石家呢?”
“父皇,要是石家,您,您不会就信了、儿臣会罔顾国法、因私废公吧?”
太子脸上的那抹受伤表情,在圣人纠结的心上,像划下了深深的一刀。
“成贤,你是我儿子,父皇怎么会信外人的挑拨。这吴尚书和吴家的人,老贾,你记得提醒朕,以后掂量着用。哼,当家掌舵的人心坏了,能教导出心正的子弟吗?”
“是,圣人放心,臣会时刻记得的。”
接下来的午膳,圣人吃的很不痛快,草草地用了几口,就想撂筷子。
太子就劝道:“父皇,您多少再用点儿啊,一会还要去东宫抱嫡孙呢。”
“你怕父皇吃少了抱不动他?”
太子摇头,脸上的表情在说,就是这么回事啊。
圣人一想到嫡孙,心里的不痛快就散了大半,端起碗,又吃了一些。
“老贾啊,走,和我一道去东宫,去看看我孙子去。”
贾代善笑笑,“圣人,你等臣吃饱的。臣怕力气不足,抱不起皇太孙呢。”
太子立即撂了筷子,站起来对贾代善说:“荣国公,孤敬你是父皇心腹忠臣。这皇太孙,还请以后千万、千万莫提了。”
贾代善尴尬,“太子,圣人,臣……”
“老贾,坐下,都坐下吃饭。明允,你就是自己小心,也别吓唬荣国公。朕这个嫡孙,是嫡长皇孙,就是皇太孙的。等他大些,出过痘了,就可以册封。”
贾代善好像松了一口气,接着拿起筷子了。
太子不好意思了,“荣国公,你莫怪孤着急啊。”
贾代善不以为意地笑,“圣人,臣看着太子出生,看着您教导太子,看着他长大,这孩子就是太拘礼了。”
“是啊,”圣人就喜欢贾代善,一直是和自己有什么,就说什么的做派。
“臣是在军营呆久了,变成粗人了。以前陪圣人您读书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不知道恩侯回来,是不是也像了臣现在了。”
“恩侯也是个好孩子,像你也没什么不好的。看恩侯和成贤,就像看到我俩年轻的时候啊。”
贾代善吃的多,也吃的快,“老贾,你慢点吃,细嚼慢咽,对身体好。”
“好,听圣人的。臣这是学好十年,学坏三天。在北边呆了十年,这坏习惯就改不掉了。”
吃了饭,仨人也不歇晌了,径直就去东宫看嫡皇孙。
太子请圣人和贾代善在正殿坐了,自己回去后面抱孩子。
才出生一天的小人儿,已经不那么红了。小人儿软软地贴着太子的胳膊,全心地依赖着抱着他的人。太子把熟睡的小人儿,递给圣人抱着。又小心翼翼地掀开遮盖的包被,给荣国公看孩子。
荣国公就着圣人的手,一边看一边说:“皇太孙长的好,这额头像足了圣人了。”
太子在心里给荣国公画了大叉——什么眼神儿!呃?!
“头发也密实,这也像圣人。”
太子心里的小人,要踢这个马屁精了。
贾代善犹不自觉,“这孩子手指蛮长的,一看以后就会是高个、大手啊。像圣人,手大掌乾坤啊。”
太子心里的小人,在膜拜贾代善了,能人,真是能人啊!
圣人一看到嫡孙,就把上午的不快都抛到脑后了。贾代善的话,更让他高兴了。
“来,老贾,你也抱抱。”圣人把心爱的嫡孙,递给贾代善抱。
这可是天大的荣耀了。
贾代善小心地接过孩子,稳稳地抱着。
“圣人,臣当年抱过太子,现在又抱皇太孙,哎呀,臣兴奋得,手要抖了。”
“你抱好,抱好,莫摔了朕的皇太孙。”
圣人亲口说出皇太孙来,在正殿里的所有人,就都是一凛。皇太孙啊,这才出生一天啊。太子还是满了周岁,才册封的呢。
圣人只把嫡孙给贾代善抱了抱,就伸手接了回来。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儿,把孩子递给太子,小心地给嫡孙遮掩好。
“成贤,抱回去吧。让人好好照顾着。”
“是,父皇。”太子抱着孩子往后去了。
圣人带着人离开东宫,边走还边和贾代善说,他的嫡孙怎么、怎么好,怎么超凡脱俗。贾代善也不是既往不善言词的人了,圣人说一句,他补一句。也不知道才出生一天多点的孩子,那些好,他俩怎么看出来的。
太子把孩子抱回后殿,换了衣服,又抱孩子去石氏的月子房。石氏已经知道圣人开口说皇太孙了。
“明允,父皇说皇太孙?”
“是,多亏了荣国公了。父皇说等孩子大大,出过痘了,就册封。”
石氏开心地展颜一笑。“明允,荣国公世子托你办的事儿,你办的如何啦?”
“我和父皇说了,父皇说他会斟酌着来的。”
“那该很快有结果了吧?”
“应该就这几天吧。秀女都进宫一个多月了。”
因着石氏生了皇太孙的缘故,圣人高兴地大赦了天下。至于孔家子弟的事情,莫九查的非常地仔细。等莫九把结果呈送给圣人,圣人震怒,吴尚书的致仕就成了定局。
吴家这一代的家主就是吴尚书,他的致仕,对吴家的打击是塌天一般。他刚刚到六十岁,可一夜之间,就由原来精神矍铄的人,变得萎靡,好像凭空老了十年。
二皇子到了长春宫,跪在惠妃的膝前,把头埋在惠妃的膝上,抽噎出声。
“母妃,母妃。”
惠妃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儿子的肩背。
“我儿,出了母妃这屋子,就把这些收起来吧。母妃当年也是皇后的人选,最后却以贵人的身份进宫。母妃看着皇后,生嫡长子、嫡长女、嫡幼女,看着她一个个孩子夭折,看着她和圣人心心相印,如今她在哪儿?”
“母妃,”二皇子抬起通红的双眼。他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些呢。
“我儿,你看,母亲生了你,封惠嫔。生了你妹妹,封惠妃,生了你弟弟,晋淑妃。就是如今是惠妃如何?有起有落的平常事。陈贵人最后还是太后呢。儿啊,你要耐住心性。你父皇身体好,万事都还早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