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旻的长子出生的时候, 林珵已经以文定侯世子的身份,住到了文定侯府主院的后两进、既往黛玉出嫁前、住过的院子里, 开始了在林家和程家的走读生涯。没两年,林珵就开始带着小他两岁的堂弟们, 重启了文定侯府里、小男孩的窜树、上房、下湖的鸡飞狗跳的热闹日子。
这一年,贾赦以年满七十岁,再三地请求圣人, 允他致仕。圣人早给荣国府派了太医常驻, 贾赦的身体如何,他比贾赦都清楚。圣人捏着贾赦的致仕折子和程荫商量。
“繁森, 虽说尚书年满七十岁, 可以致仕,朕看荣国公身体尚可啊。”
“圣人,人生七十古来稀,臣去看过恩侯,恩后的意思, 他就是致仕了, 也只是交了京营的权和兵部尚书的印。他身上有荣国公的爵位, 还会来上朝的。他就是想陛下寻了妥帖的人, 先接掌了京营。他也能在三五年内,帮着圣人和继任的节度使, 把京营的将士,平稳地过渡给圣人信任的后来者掌管。”
圣人点头赞许。
“恩侯这样的忠耿心性,是全心为了朝廷啊。繁森, 你看谁接京营好?”
“圣人,这样的大事儿,臣怎么可以、怎么敢妄言!不妥,不妥。”程荫摇头。
“你啊,繁森,我们俩一起五十余年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程荫笑着摇头,圣人再怎么信任自己,这度,自己得把握好。
“繁森,你看贾琏怎样?”
“永琏啊?咳,咳,”程荫掩嘴,轻咳二声。“永琏的户部侍郎做的不错。前几天户部尚书还夸呢。说永琏有张家人的天分,不像武将勋贵的子弟呢。”
“那就永琏了。让永琏去兵部做左侍郎和京营节度使。恩侯执掌的京营,交给他儿子,过渡最平稳。”
程荫为难了一瞬间,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出来。
“圣人,这贾家可掌了好多年兵权啦?可不能……”
圣人沉默一会儿,才开口说:“繁森,那些话,你不用说。我心里都明白的。为君要忌讳的事儿。要没有恩侯,不说那年送太上了,就我们俩个,早不知道做了多久的鬼。也就是因为有恩侯执掌京营,我们俩这些年,才能安枕无忧的。”
“圣人说的是。”圣人明白他的意思就好。
“这贾家啊,宁荣两府,反反复复地掌了百余年的兵权,多少代也是重臣、忠臣。可惜了宁国府,后继无人。繁森,我信你。朕也信恩侯、永琏,让永琏以荣国侯去掌京营吧。”
贾赦父子俩得了旨意,送走宣旨的礼官。贾赦长叹一声。
“永琏啊,为父以为你以后就能像你林姑父一样了。兜兜转转的,你还是要掌兵权。”
“父亲,您挣下世袭五世的侯爵,儿子去京营就去京营了。也是圣人信任我们父子。”
“我担心的是下任圣人啊。”
“父亲,儿子不会眷恋兵权的。若圣人大行,儿子会适时上交兵权。回户部做侍郎,也成的。”
“唉。你能这样想,就好好接管兵营吧。林晨也在兵部,你可以多带带他,以后也有个帮手。”
“是。”
“还有蓉儿哥在兵部呢,你看看他要是材料,也不妨拉巴一把,也多个臂助。”
“是。父亲放心。儿子跟着珍大哥跑了那许多年,蓉儿哥,也是跟儿子一起长大的。”
想到在张家苦读的几个孙子,贾赦心里又是一叹。还是琮儿两夫妻好命啊。
贾赦的致仕,朝廷、京城、京营平稳得如微风拂过水面,只荡漾起一点点的水纹。终究因贾琏是子承父业、且早先在兵部任过职、管过京营的,兵部和十万将士的京营,反应平平,那一点点儿的水纹,也极快地消失了。
缮国侯牛继宗,由兵部右侍郎升任兵部尚书。原兵部的左侍郎小胡迁任兵部右侍郎。他和胡侍郎的部分京营管辖权,也交到新任的京营节度使、兵部的左侍郎——贾琏的手里。
胡侍郎回家和自家已经耳聋眼花的老父亲、胡老尚书,说起贾琏接任京营节度使、兵部左侍郎。胡侍郎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牛继宗得了兵部尚书,不该是自己任京营节度使吗?兵权不应该总一家执掌,京营该分管才对啊。怎么圣人就调了贾琏来兵部了?
胡老爷子拍拍儿子的肩膀。
“贾家哎,执掌了百余年的兵权了。贾代善去的早,不然这兵部尚书,既轮不到牛家,为父也沾不到边。”
“……”
老爷子心里明白着呢。
“把你那点儿子不舒服,都赶紧地收拾起来。圣人相信的,还是姓贾的。你不要在这时候露出什么来,白白得罪了贾家,贾琏后面还有张家和林家呢。”
胡侍郎好像才意识到,贾家的姻亲,都是什么人。凭着贾琏是林阁老的内侄、唯一的入室弟子,程家、林家的亲家关系,程阁老和圣人的关系,这京营节度使——是到不了自己的手里。
“父亲,这贾琏到了兵部,儿子这辈子,与兵部尚书无缘了。”
“你啊,别想那么多了。你忘记林阁老的儿子去了兵部了?他可是安南将军的外孙啊。你能把侍郎的位置坐稳当了,让你儿子以后也能做侍郎,就不愧对祖宗了。”
胡侍郎呆若木鸡,无形的压迫感,铺天盖地而来。
日子平稳地向前,朝政稳定,百姓安居,曾经的左一场雪灾,右一场旱灾、隔年就跟着发点洪水什么的糟心年头,也不再连续出现。四野升平,歌功颂德的妙笔文章,不住地称颂着圣人的功德。
程府正堂,程荫沉着脸,程夫人捏着帕子捂嘴呜咽。程岳和赵氏夫妻俩,又着急又尴尬还不能离开。看看父母,又看看苦着脸、闷不做声的程泰。唯有当事人笑嘻嘻地,窝在她亲娘的身边,嘻嘻碎语。
“娘亲,你不要哭了。他要是敢不听我的话,我就打到他听话。哼。”
“傻囡囡,皇家的人,那是那么随便打的。” 囡囡是程泰和黛玉的长女的乳名,也是程家唯一的女娃。平时里,程夫人对孙女的疼爱,那是排在几个孙子前面的。
黛玉止住女儿说傻话。“父亲,囡囡一定要做秦王世子妃吗?”
程荫的手在抖,“晏晏,是父亲对不起你们娘俩,父亲也不想的。”
黛玉知道自己问了傻话,圣旨都下来了,哪里会有改变的余地。她搂着天真烂漫的女儿发愁。这孩子给祖母和哥哥们娇惯的不知世事,如今可怎么好。她越想越愁,愁的心痛,眼泪一滴滴地滑下脸颊,落到了程泰的心里。
程泰心疼妻子也心疼女儿,好好的怎么要自己女儿去做什么世子妃啊。
倒是程岳,冷静下来后,说道:“父亲,二弟,囡囡这世子妃,未必要看秦王眼色过日子呢。”
程岳的话一出口,原来愁的不得了的程家老少,突然意识到,自家也不是皇后那样的家世,秦王世子就是登基了,少不得还要看自家的眼色的。
程荫就囡囡一个孙女,长的玉雪可爱,又聪颖灵慧。不仅他喜欢,林海和贾赦也喜欢。连纪氏对囡囡也喜欢的不得了。女孩子一天天长大,程荫和林海俩人,是把满朝文武的儿孙,挑了一个遍。挑了两年,终于选出几个差不多的孙女婿人选。程荫去找圣人,他想凭自己和圣人的关系,不说给孙女报免选了,说不定会像二儿子夫妻那样,给个赐婚,增添光彩呢。
他哪能想到啊。圣人一听说他孙女要选女婿了,立即笑呵呵地打发内侍,去找出来一个檀木盒子给他,里面放着一卷圣旨。
——册封程荫嫡长孙女为秦王世子妃。
圣人不立太子,大权独揽多年,几个成年的皇子都分封了王爵。皇长子性格温和宽仁,先封为赵王,因嫡长子夭折,在嫡次子满十六岁,请立世子的时候,皇长子又被改封为秦王。
秦王,满朝文武都明白了,圣人是为了皇孙,册封的秦王,就差册立太子了。
“繁森,这圣旨,朕已经写好十年了。朕可就一直看着呢,看哪个孙子,能接了这江山,哪个就是秦王世子,也不委屈了囡囡的。”
“圣人。”程荫不知道要说什么好。秦王世子是非常好,可他不想把孙女嫁到皇家啊。
“繁森,恩侯得了五世的世袭侯爵,朕安心了。如海封爵文定侯,是因他在全民推广识字、计数,教化黎民百姓无数。朕百年以后,也会凭此得谥号‘文’。”
“圣人,臣不说万岁类的空话,可圣人还是要长命百岁啊。哪里就到了,要想百年后事的时候了。”
“繁森啊,人终有那一日的。朕已经留了遗旨,你,恩侯,还有如海,随葬帝陵。”
程荫赶紧地跪了下去,磕头如捣蒜。
“圣人厚爱,臣这几十年,并没有足够的功绩,可随葬帝陵。”
“繁森,你快起来,莫要我去拉你。”
圣人早就弯腰吃力了,程荫赶紧自己爬起来。
“圣人,臣、臣惶恐。不敢随葬帝陵。”
“繁森啊,我是要你和我做伴啊!我这一生,要是没有你,还不知会怎样;没有恩侯,我俩都不知会怎样;没有如海,我也就是淹没在众多帝王里的普通一个。得你们相助,才成就了朕的丰功伟绩。朕百年后,只有把承恩公的爵位予程府,方能安心啊。”
圣人这样说,自认对程家的关照,想的周全。程荫除了谢恩,再说不出话来。
这旨意,圣人让礼部郎中张旵去宣。
张旵知道程家对唯一孙女的疼爱,也知道林姑父对黛玉所出的这外孙女,是如何疼爱。他宣完圣旨,看看程家人的反应,把圣旨塞到程泰手里,就当作程家接旨了。
张旵明白程家的不愿意,可事到如今了,唉。
“程叔叔,”张旵也说不出什么恭喜的话,囡囡这孩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晚辈。“我大哥教导秦王世子多年,世子天性聪慧仁和……”
再多的安慰话,张旵也说不出来了。做赵王的嫡次子、和做秦王世子、做帝王,其性情会发生怎样的变化,说能说的准呢。
林海听了程家传来的消息,长叹一声,黛玉的女儿,还是嫁与皇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