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以后, 周先生放了寒假,迎春回去荣国府。黛玉早饭后就去纪氏的正房, 晨官儿睡觉,她就读书, 写功课。等晨官儿醒了,就带着晨官儿玩。中午的时候,搂着晨官儿一起歇晌。晚上必要给晨官儿洗澡, 哄睡了才离开。纪氏看黛玉真的是从心里往外地喜欢自己的儿子, 吩咐了儿子的奶娘,要多加小心地照料着姐弟俩, 也就由着黛玉了。
快过年了, 纪氏不得不把注意力从儿子身上挪开,承担起一家主妇的责任,安排过年的诸多事项,如送年礼,庄子、铺子的关帐等, 每天也要忙到很晚。
等礼部为年关的事情忙出头绪了, 林海就一直歇在正房。每天和黛玉两个与晨官儿玩耍, 或者父女牵手去看暮哥儿。
暮哥儿也是像归荑的多, 看上去就比晨官儿漂亮,白白嫩嫩的, 有些怕声。林海见过很多小婴儿,不是自夸,这个儿子应该是最漂亮的一个了。
黛玉认同自家爹爹的话, “三弟好漂亮啊。比琮哥儿还漂亮呢。”
初二的时候,林海和纪氏带了晨官儿去李家。黛玉不想去,腻在归荑的房里看暮哥儿。林海和纪氏就当没黛玉的事儿,带了儿子过去了。
小孩子睡了一路,等到了李家,那萌萌的初醒模样,让李老大人和夫人喜爱的不得了。奶娘喂过了,收拾好了,抱给李老夫人。
“婉容,这孩子真漂亮啊。”李老夫人抱着晨官儿,爱不释手。自己的几个孙子,甚少在身边,家里就只有老俩口。看纪氏嫁过去就生了儿子,人也比出嫁前多了容光,笑得也灿烂,一看就是日子过的甚好的滋润小媳妇模样。
纪氏点头,看着儿子在李老夫人怀里,左转右转地扭个不停,怕老人家抱不住,在边上伸手护着。
“你家那姨娘也生了?”
“生了。腊八傍晚生了一个儿子。”
“这?这两个孩子差不多大,你这是要?”
“姨妈,夫君他五服里就没亲的了。夫君的年龄在那摆着,能活到七十的有几个。等过完年就抱过来,和这个一起养。从小一起长大,以后也会得守望相助的。”
“怪我们,没能给你选个年纪相当的。”
“姨妈这话,可让婉容无地自容了。这婚事还是姨丈,花了不知多少心血谋来的呢。就是我爹娘在世,也寻不到比这更好的婚事了。”纪氏对李家全是感恩,接她过来,当姑娘养着,李老先生又给她寻了这样好的婚事。
“林海那姑娘看着就是聪慧的,和你处的可好?”
“好。她最喜欢这个弟弟。从放了假,姐弟俩每日都长在一处了。是不是,晨官儿?姐姐最喜欢晨官儿了。”
晨官儿原被陌生的老人家抱着就不情愿,左右扭着在找姐姐呢,每天这个时候都有姐姐陪着玩的。现在听了纪氏提姐姐,又找不见,顿时放声哭起来。嗓门之嘹亮,吓得李老夫人差点把孩子扔出去。
纪氏赶紧抱过来自己哄,怎么也哄不好。奶娘听到哭声进来,见晨官儿左右扭着,就对纪氏说:“晨官儿怕是要找姑娘呢。”
嚎了小一刻,声音不见低。纪氏心疼,让奶娘喂喂,看自家儿子根本就不吃。
李老夫人看孩子哭的那样子也心疼,“这可怎么能哄好?”
奶娘只好说实话,“晨官儿这是找姐姐呢,见到姑娘怕是立即就好了。不然能哭小半个时辰。”
李老夫人赶紧说:“快带回去找姐姐吧,这再哭下去还不得哭坏了。”
纪氏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把李家当娘家,哪有过年回娘家这么一刻就走的。可儿子哭的揪心,也只好给儿子拢上包被,嘴里哄着,“这就回家找姐姐,唉,这简直是个活祖宗的性子,要什么就得立即得。”
晨官儿听说要找姐姐,又给他拢包被,哭声小了一点。等奶娘抱他起来,还把手挣着往外指。
“你看你家这儿子聪明的,还知道往外呢。”
林海和李老大人在书房聊天,见这没一会儿的功夫,纪氏带着哭啼的儿子出来了,听明事由,也只好跟李家告辞。
夫妻二人回府,俩人一路哄着儿子,无非就是快到家了,就能看到姐姐了。林海见儿子哭声小了,笑着和纪氏说闲话。
“本想着婉容把李家当娘家了,为夫也尝尝娇客的滋味。可这李家的饭菜,就是难吃到嘴里啊。”点点儿子的鼻尖,“你亏爹爹一顿好饭菜啊。”
晨官儿抽噎着打掉林海的手指,啊啊地不依。
“夫君,你说这儿子脾气怎么这么大?”
林海耸肩,“天知道。脾气多是天生的。”
要是喜欢玩星座的人会说:狮子座,就这样。
俩人带孩子回府,打发了几个小丫鬟赶紧去把大姑娘找来。
黛玉来的很快,晨官儿看到姐姐,脸上犹带着泪珠,就咧嘴笑起来,搂着黛玉的脖子不撒手。俩人很快就笑嘻嘻地玩到一处,在大炕上翻来滚去的,奶娘守在炕边,防着姐弟俩,别滚下炕了。
林海看黛玉玩的鼻尖都是星星汗了,吩咐跟着的白薇,去给黛玉拿替换的衣服。
“夫君,晏晏有衣服在这里呢,就晨官儿这房间里。等她俩玩累了,一起换吧。”
林海看着和弟弟比谁爬得快的黛玉,之前那个苍白、瘦削、娇弱地依偎着他的女童,那说着“爹爹,你莫要再生病了。”与现在这个活力四溢的小姑娘,任谁都难说是一个孩子了。
上元节的时候,春绣悄悄去找林海,羞涩难抑地小声地和他说,她的小日子错过了快十天没来了,请了赵老先生扶脉,赵老先生说她已经有了。猝不及防的春绣怀孕,使得林海深刻认识到,这世上就没有安全期的事儿。
林海立即把这事儿告诉纪氏。
纪氏笑得极其开心,“恭喜老爷啊。”比照着莺歌,给春绣收拾了小院,又安排了服侍的嬷嬷、丫鬟,都照着去年归荑怀孕的例,把春绣接了过去。
纪氏安排好这些,问林海,“夫君,书房那儿,妾身再给您选人吧。”
“不用了,年前我让管家挑了书童。以后书房不放丫鬟了。”
“听夫君的。什么时候夫君想换丫鬟了,妾身再安排。不过有件事儿,还要和夫君商量。”
“婉容说吧。”林海对与纪氏的理智、现实,一直持赞赏态度。他们这样的夫妻,把事情都摆明到桌面上,先理智地讲清楚,然后俩人都会活的自如、舒畅。
“妾身准备出了正月,把暮哥儿抱到正院来养。”
林海点头。纪氏行事理智、端正,若能好好教养庶子,也是好事。
“夫君,原说好姨娘只能生一个孩子。您看以后归荑是喝避子汤?还是您再不过去了?”
林海就愣在那里了。避子汤伤身,可归荑才二十三岁啊,从此就任由她枯在后院?这也太……莫名的伤感,一下子充盈了林海的心房。
“或者夫君也可以请赵老先生给归荑一副绝子汤,不然只能怀了再喝落子汤了。”
林海打个寒噤。谁敢保证归荑的这个孩子,百分百能长大?这是幼儿夭折率高的吓人的年代。可落子汤比避子汤更伤身!林海心里的伤感,简直要化作实质,攥着他的心不由地抽痛着。
“婉容,不能。我……”林海说不清不能什么,也说不出自己要表达什么,他才发现对归荑,得珍惜了再珍惜,绝不能这样做。
他抓着纪氏的手用力。“婉容,我……”
“夫君,妾身和归荑说吧。这事儿对她和春绣,对后院的女人都一样的。”纪氏反握林海的手,神色平静,缓缓说着。
林海摇头,他才发现自己不能面对纪氏的规则了,也才发现纪氏的规则,对后院女人的残忍。他困难、艰涩地挤出几个字:“等出了正月,还是我去和归荑说吧。”
“夫君放心,”纪氏的声音沉稳,目光坚定,“妾身抱来暮哥儿,会和晨官儿一样养育,归荑白日里可以陪着孩子,她要是愿意,晚上也可以陪着暮哥儿睡。等暮哥儿大一些,懂事了,妾身会让他知道生身姨娘的。”
林海闭眼,眼前都是归荑温柔、娇美的笑靥。想想,才睁开眼,慢慢说道:“晚上还是让归荑回去吧,让奶娘守着孩子就好。”暮哥儿的奶娘、丫鬟配置和晨官儿一样。晨官儿也没和纪氏睡在一起,也都是奶娘守着。
林海竭力镇静自己与纪氏告辞,回到书房就瘫在高高的靠椅里。如果说他初见归荑的时候,有什么喜欢,绝对是扯淡。没把归荑一起送去家庙,是因为原身的那一点不舍,但是这二三年相处下来,归荑的温柔,有种能安静人心的力量。
原身是不是喜欢的也是归荑这样的性格呢?巡盐御史府里,充斥了各式各样的美人。可最后唯一留下来的,是不多事、又安静温柔的归荑。
林海环顾书房,想着归荑在时的情景。就是莺歌,也是在她娶了纪氏以后才收的。为什么收莺歌,他检视自己内心深处——原来是怕归荑怀孕,怕归荑受到伤害,怕归荑被纪氏针对。他发觉自己对莺歌只有欲,而没有对归荑同样的感觉。
原来归荑,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地走进了他的心里。
对了,还有春绣呢。春绣难道不好吗?
不,春绣也很好。春绣的温柔,是对他的依赖,更多的是惶恐的依赖。他后来才从春绣那里问出来的,他要不收春绣,纪氏就把春绣嫁去庄子上的种田郎。
站在当家主母的立场,纪氏这样做,没一点儿错处。可他为什么会心生难过?
林海双手捂脸,春绣多大?才过完十六的生日。
难道以后也在纪氏的规则下枯守一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对错,只有立场、人心、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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