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籍登基之后, 谢家的地位就变得十分微妙与尴尬。这其中的原因, 众所周知。
于是当北燕的使者进入九江, 许多人都在观察谢家的反应。但谢家的大门紧闭, 拒不见客。不论是北燕使者亲自上门拜访, 还是宫中下诏宣召, 谢温都一概称病不出。
即使帝都书院重新开课,谢珰与谢安都借口叔父病中, 难以抽身,而没有出门。
这样的避嫌虽然让人觉得有些谨慎过头,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 却也无可奈何。
而北燕使者除了例行公事的来呈交了一份国书外,对于进犯淇州和并州一事却绝口不提。一旦问及,不是顾左右而言他, 就是微笑不语。
一看便知,又将会是一场大型的扯皮。
卢湛对此气的咬牙切齿, 但一早便知晓不会顺利,倒也并不意外。只是面无表情,心知如今并非撕破脸皮的时候——等到可以撕破脸的时候,他定要北燕好看。
然而就在大燕使者回程之时,使者名单之中,却有一个让人大吃一惊的名字——谢安。
介于出使名单并不是突然定下的, 早在前些时候,谢温便已知晓此事。
闭门拒客之时,他与谢安就此事争执过许多次。
谢温内心深处很是恐惧谢籍所做的一切。因为他确信了自己的兄长, 从小想要做什么,最终都一定会做到。
他惧怕谢安一去,说不定就不会回来。
那对他而言,就是巨大的打击与否定,说不定会就此直接丧失与谢籍继续对峙的勇气。
即便谢安再三表示绝对不会如此,谢温也执拗的觉得,那是因为她还不曾见过谢籍,才能如此信誓旦旦。
最后姚玉容被逼的没办法了,心想大不了偷偷混进队伍里也要去。
大约是感受到了她的坚定,谢温摩挲着太师椅扶手,感觉这扶手近些日子,被他摸得圆润光滑了不少。
他犹豫道:“你一定要去?”
察觉到了他的态度终于有所松动,姚玉容连忙道:“叔父……我们总不能一直闭门塞耳。你不愿去面对谢籍,那就让我替你去吧。”
谢温便又低头摩挲着扶手,犹疑着,迟疑着,不安着。
最终他叹了口气道:“那你路上注意些安全。我叫凤惊蛰护着你——还有狌初九和麒初二,你想带着谁?”
闻言,姚玉容微微一愣,她犹豫了片刻道:“这次出行乃是代表南秦,应当不至于有太大的风险。人不需太多,若是带上初九和初二,到时候他们被对方扣下又该如何?我想……有凤惊蛰应该就够了。”
“你确定吗?”谢温皱眉想了想,过了片刻,又点了点头道:“你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反正凤惊蛰是被弃之人……那么就听你的吧。”
凤惊蛰之前在月明楼里,便已经不受重视了。后来也是因为早就被放弃了一半,蘅翠才允许他那么无谓的压迫学生,完成试验,在激起了学生们的仇恨后,又可以为了安抚学生们,将他仿佛放逐一般,送去了前往九江的船只。
若是当初谢温没有把他们都留下来,回去月明楼的凤惊蛰,大概就只能孤独养老了吧。
等到什么时候,觉得活着真是没劲了,可能就去做个给后辈开刃的志愿者。
……
使者团出发的那天,为了送别谢安公子,无数的少女健妇携手堵在了城门两旁,拼命的朝着白马之上的姚玉容抛洒鲜花,看的北燕的使者们惊叹不已。
他们乘船沿着九江顺流而下,抵达云梦郡后,从地图上来看,就在北燕首都司州的正下方。
从云梦郡跨过两国边境后,北燕的官员实在忍受不了舟船劳顿,日夜晕船呕吐的滋味,便弃船改换成了马匹。
北燕虽然继承了北周的缺马,却因为有自己的养马地——虽说马的品质较低——比南秦还是要多上不少。
只是这里也极为接近西疆边境,只要往西再过一城,便能远远眺到那一望无际的草原。
若是在前世的话,这种风景一般是在蒙古西藏那边吧?
姚玉容忍不住的想起自己小时候,了解了些历史,便很不理解的询问父母,为什么古代有长城,四周还有那么多游牧民族过来打仗,现代没有城墙了,游牧民族都不见了呢?
他们去哪里了?
为什么现代不跟游牧民族打架了?
现在想想,小孩子的问题的确都很幼稚可笑,而如今,姚玉容心想,也不知道她有生之年,能不能去这个世界的“蒙古西藏”——西疆东戎南蛮等地旅游什么的。
游牧民族的菜谱,应该都是差不多的吧?
烤全羊,烤牛肉,烤羊腿,烤羊肉串……
想着想着,她就不禁看着远方的山丘,看的出了神。
与此同时,山丘之后,一个白巾包头的精壮男子低声不满道:“那个南蛮子干嘛总是朝着我们这边看?”
另一人凶悍道:“他发现我们了?”
“我看不像。”第三个明显是异域长相的男人也低声回答道:“他看起来好像没发现什么……啊,他转回视线了——嗯?该死的!他看见我们了!”
眼见着那年轻的少年注视着这边,看了许久风景般的神色不变的转过头去,这队埋伏者还以为他什么都没看见呢。
结果他轻描淡写的策马上前几步,在使团领头人耳边说了句什么,整个使团就迅速的停下结阵,开始反应迅速的就地防御,并且派出了一人一马,朝着最近的城池求援。
“去通知王子!”刚开始说话的白巾男喝道:“我们先把他们堵住!”
眼见着一队骑兵自山坡之上奔驰而下,而骑士们无不面覆白巾,长发结辫,衣着粗犷,腰挎弯刀,掀起阵阵尘沙,宛若操控沙暴的魔神,使者团中的北燕官员无不脸色苍白道:“是西疆的骑兵!这个配置,是斥候小队!”
西疆?
姚玉容皱眉道:“西疆的骑兵怎么会在这里?”
是偶然入境的打草谷,还是处心积虑的一次入侵??
不过,是不是都不重要了,因为无论是哪一种,他们的生机都颇为渺茫。
凤惊蛰护在她的身前,抽出了腰间的弯刀,又递给了她一支匕首。
他看着她,叹了口气道:“你有没有后悔只带了我一个人出来?”
姚玉容看了他一眼,接过了匕首。她知道,这只匕首的作用并不是杀敌,而是女人为了防止在这种情况下被折磨过甚,而用来自我了断的。
她抿了抿嘴唇,开始疯狂刷牌,战前紧急调整手牌,表面上却十分镇定道:“不后悔。”
再说,现在后悔也没有用处了。如果只有这队斥候,带上初九和初二也许能提高安全保障,但这明显只是先头部队,就算姚玉容多带几个人,那也没辙。而如果把谢家的私兵全带上……那还算什么使团啊。
只能说,谁能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到了这么突然的程度?
现在,也只好期待使团的护卫能给点力了。
可使团的护卫若是给力,苏武当年也不会被掳去放了那么多年羊了不是……
这倒不是姚玉容想法丧,而是要先考虑最差的情况,这样才好有些心理准备。
只见斥候小队们转眼便冲锋而至,转瞬间便将他们远远的包围在其间。但他们很是谨慎,不肯靠近护卫们弯弓射箭的箭程范围之内。
他们围着使团作为圆心,不停的驰马奔腾,扬起阵阵尘土,看得人心烦意乱,焦躁难安。
不多时,一个白发碧眼的高大身影,骑着与中原截然不同的高头骏马,出现在了山坡之上。
众人绝望的发现,他身后还率领着更多的兵马。
之前只是将他们围在原地,没有进攻打算的斥候队们,在见到那白发之人时,纷纷让出一条通道,让他骑着那神骏异常的黑色宝马缓缓走近。
左右斥候都在马上朝他捂胸弯腰,以示尊敬。
而那白发男人独自靠近,一时之间让使团的护卫们不知是该攻击,还是该放行。
终于,没有得到明确的指令,护卫们犹豫着,迟疑着,却没有一人放箭。
那人就这样气定神闲的停在了不远处。他摘下了蒙在面上的白色面巾,露出一张棱角分明,五官深邃的异族面孔。
那双绿色的眼眸清透又漠然的注视着他们,用一种口音古怪的官话,开口慢慢道:“南秦官员,是哪些?”
见他透露出了可以沟通交流的意愿,北燕和南秦的使团头领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过了半晌,南秦礼部尚书侍郎罗修才缓步而出。
他的神色虽然惊慌,却还算是沉稳道:“我为大秦礼部尚书侍郎罗修罗理明。”
白发少年语气生硬道:“我为察尔罕国之王,乃哈赤之子,黄金家族的王子,撒罕纳斯。”
虽然中原人习惯性统称他们的生活范围为西疆,但对西疆人来说,他们的实际控制范围并不确定,多是逐水草而居。他们也不叫自己西疆人,而是自称察尔罕国人。
而听他报上了名号,似乎有礼可循,罗理明心中一松,心想也许可以商量商量。
所以他虽然心中不悦,却还是微微作了一揖道:“未知是王子远道而来,多有失礼,还请见谅。只是不知王子来此有何贵干?”
撒罕纳斯弯腰摸了摸黑马那油光水滑的鬃毛,却没有回答,只道:“我此行只为南秦之人而来,北周——还是北燕?你们可以走了。”
听了这话,使团之中一阵骚动,但因为礼义廉耻之类的守则,许多人虽然心有所动,却不敢当最先出头的厚颜无耻之徒。
见状,撒罕纳斯冷冷一笑。
这时,另有一西疆骑士,从远方驱马而来。待到近前,他呼喝一声,扬手便将手中提取之物抛入了人群之中。
众人定睛一看,才愕然惊叫着发现这是那一开始冲出去求援之人。他被追上斩杀,即意味着他们不会有援兵出现了。
这个事实,令使者团中的所有人都是心口一沉。
“不走?”而见现在都无一人后退,撒罕纳斯冷笑道:“那就都留下吧。”
说罢,他便准备调转马头,转身离去。但这时,姚玉容终于刷出了一张【聆音察理】,她一把拍在了这少年身上,深吸了口气道:“等一下!!”
撒罕纳斯倒还有些闲心的停下了。他转身用碧绿色的眸子淡漠的扫了她一眼,问道:“你是谁?”
凤惊蛰沉声道:“我家公子乃谢家之子。”
“谢家?”撒罕纳斯微微一顿,“三门五姓的谢家?”
言罢,他思索了一会儿,举起马鞭指了指姚玉容,咧嘴笑道:“你出列。我要把你带回王庭,瞧瞧所谓的三门五姓,究竟有什么不凡之处——怎么,你还不动,莫非是想要为其他人陪葬?”
闻言,姚玉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镇定的回答道:“我只是担心,王子殿下你一时不察,铸下大错。”
聆音察理,鉴貌辨色:
几日前,【乃哈赤】收到【月明楼】伪装成【顾家】的来信,言明乃是阮家家主阮向武之妻顾纤纤娘家之人。他们惊闻女儿一家之变故,不敢相信。多年来一直在追查可疑之处,最终发现灭门惨案乃是南秦皇室【卢氏】授意所为。
【阮家】乃黄金家族庇护之族,多年来一直以为为流寇所害,为此【乃哈赤】震怒不已,听闻近日南秦将派遣【使团】进入【北燕】,便派出幼子【撒罕纳斯】率领百人骑兵,劫杀南秦使团,以示报复威慑。同时断绝南秦与西疆修好通马之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