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永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缓缓地说:“我是入了半截土的人,有的事也看的淡了,没想拉什么人偿命或者陪葬。但我妹妹的仇是不能不报的,贺氏当年那么激进,踩着那么多尸骨一步步才走到今天的辉煌,总不能不付出一点代价。”
他不惮于直视她的眼睛。人上了年纪,最早衰老的就是眼球晶体,一片浑浊晦暗,她看不透他心里真实的想法。
“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就是这样。”
他含笑点点头,“小乔你说的很对,现在的年轻人倒比我们都要看得明白。所以我并不是要贺维庭的命,你也不需要有太大的负担。你要做的事很简单,贺维庭那里有一个账册,请你把电子文件拷贝出来交给我,我会做相应的处理,然后再作为证据交给检方。”
乔叶两手交握在一起,“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知道,所以我才来找你,你是他最亲近的人。”
被最亲近的人出卖,他一定不知道是多么痛苦的事,可贺家姑侄俩却一而再地承受这样的伤害。
她本来还有些同情他和他妹妹,但想到贺维庭险些在车祸中丧命,还有贺正仪一辈子生活在谎言中的悲哀,那点悲悯又很快如云烟飞散了。
她沉住气,对他道:“好,不过请给我一点时间。你知道的,我有前科,他其实最防备的就是我,现在不比三年前,他已经不是那时候的贺维庭了。”
孟永年点头,“我明白,我等你消息。”
乔叶回到嘉苑,贺维庭已经先回来了。他从楼梯上下来,见了她问道:“才回来?吃饭了吗,要不我们出去吃,今天不要费神在家里做了。”
过年这么些天,都是乔叶负责烧饭。他发现除了煮面之外,家常菜也难不倒她了,就是从切配到最后刷碗收拾太麻烦,她其实很辛苦,偶尔也该出去吃饭放松一下的。
他知道下午是孟永年约她出去,他不问,证明早已心里有数,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事到如今,鱼会咬钩露头是必然的,他不意外,她却觉得难过。
他见她站在那儿不动,终究还是担心,蹙眉道:“怎么了?”
她无力地摇头,却又飞蛾见到火光一般快步迎上去,伸手揽住他的颈,拉低他的身体,仰头吻上他的唇。
贺维庭似乎不太习惯她这样的主动,还僵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才扣住她脑后猛烈地回应。
他本来就高,又站在楼梯上,弯身迁就低处的她,姿态实在有些滑稽。可两个人都顾不了那么多,她的手臂紧紧圈在他脖子上,吃力也要抱他,像个小熊一样几乎挂在他的身上。
他揽住她的腰,将她往上提。两个人就靠在栏杆上,牢牢抱住对方,唇舌间就像抹了最浓稠的蜜糖,又甜又黏,无法分离,直到彼此衣衫都乱了,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滑坐在台阶上,他半压着她,她身后是胡桃木的扶手栏杆。
“这么热情……像什么样子,不怕被人看到?”嘉苑里现在只有他们俩,吉叔他们还要再过一两天才回来,他就是故意逗她。话虽这样说,心里却甜的不得了,盯着她玫瑰花一样的唇瓣,拇指抚上去,不轻不重的揉。
她也捧着他的脸,吐气如兰,“你不喜欢我这样?”
他把吻印在她颈上,直接用行动回答她。
两个人在卧室里疯到身体都倦极了才拥着彼此睡下,晚饭时间早过了,竟然也不觉得饿。
“冰箱里大概还有速冻的饺子,你要实在不喜欢,现在打电话叫外卖也还来得及。”
乔叶枕着他的手臂靠在他肩窝,“我没有不喜欢,其实吃什么都无所谓,关键看跟什么人一起吃。”
这话他爱听,手指绕着她的发丝不肯松开。
他没有穿衣服,宽肩窄臀躺在那里,乔叶的手大胆妄为,他被她弄得有点痒,伸手抓住她,“乱摸什么呢?”
她只觉心疼,“你真的又瘦了。”
“彼此彼此,我都被你硌的疼。”
她一下坐起来,又被他拉回去,“干什么,又要跑哪儿去?现在这么娇贵,说都说不得了?”
她最丰腴可爱的部分就悬在眼前,其实他多少也有些违心,她依旧窈窕迷人,对他有致命吸引力。
乔叶叹口气,“美人计都还没成功,我哪里都不去。”
贺维庭笑起来,“孟永年许你什么好处?”
“一双水晶鞋,供我事成之后顺利嫁入豪门。”
“听起来你好像一点也不心动。”
她沉默半晌,“你爸妈当年遇上火灾,是意外吗?”
“是,我问过消防,也找私家侦探查过,没有可疑。”
“那你的车祸呢,没想过是人为造成的?”
贺维庭眸色微微一黯,“怀疑过,但没有确切证据。伤情稳定下来容我去细想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了,很难查证。怎么,你觉得是孟永年?”
乔叶也不想作这样的揣测,只问道:“你要对付他,你姑姑怎么办?对她太不公平了。”
贺维庭当然也知道,心里压着铅块一样的重担,“贺氏有几千名勤勤恳恳本分工作的员工,我只能选择尽量对他们公平,姑姑会理解的。”
事情是不能再拖了,当然越快解决越好。公司的名誉、那些受了牵连的高管,都要讨个公道回来。
虚构的账册文件以这种方式到了检方手里,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立即有另外的人马着手调查孟永年。贺维庭雷厉风行,很快向媒体通气,贺氏集团以受害人姿态澄清一切,行贿丑闻终于告一段落。
公司股东会上,贺正仪整个人仿佛一夜间老去,优雅从容不再,用颤抖的声音质问孟永年,“……为什么,老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要说的话,他其实已经跟乔叶说过一次,如今面对周遭形形色色的目光,他反而一个字都不愿再讲。
他只对贺维庭道:“成王败寇,后生可畏。你好好照顾你姑姑。”
他从会议室走出去,贺正仪支撑自己的意志就到了极限,颓然倒了下去。
“董事长!”
“姑姑!”
贺维庭大步跨过去扶起她,对身旁的人吼道:“都站着干什么,叫救护车!”
乔叶匆匆忙忙赶到医院,气氛很压抑,她能感觉的到,包括贺维庭在电话里的声音,是一种天都塌了的绝望。
她做医生这些年,生死离别看的太多,知道人在最痛苦的时候其实是发不出声音的。所以当她看到手术室外沉默不语的贺维庭时,就明白情况比他们预想的还要糟糕许多。
江姜也在,他们一起送贺正仪过来,她一步也没敢走开。
见乔叶来了,她站起来,“你们聊,我去买几瓶水。”
乔叶感激地朝她点头。
她上前轻轻抱贺维庭,让他的头靠在她身上,“姑姑呢,她怎么样了?”
他摇头,很久才挤出几个字:“还在做手术。”
他一直自责,怎么那样鲁莽,甚至没给姑姑一点缓冲的时间就揭露这样残酷的真相。其实他们都把商界铁娘子想得太高高在上,在爱人面前,在经历过几十年风雨的相濡以沫面前,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乔叶陪着他等,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都安慰不了他,唯有陪伴。
她终于懂得为什么以前感情甚笃的时候他也很少向她提起他父母的事,甚至她都不知道有维园的存在,那并不代表他不伤心,而是这种伤痛刻骨铭心,除了自己之外旁人全都无能为力。
不知过去多久,容昭推开手术室的门出来,戴着宽大的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们从没见过他这么严肃的样子,全副武装,几乎都要认不出来是他。两人不约而同站起来,贺维庭坐得太久,腿部血液循环不好,晃了一下,乔叶赶紧扶住他。
“对不起。”容昭除下口罩,只对他们说了三个字。
贺维庭愣了一下,然后是发狂似的揪住他,“对不起是什么意思?做了几个小时的手术,你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姑姑是脑溢血,出血量很大,而且位置很凶险,我们已经尽了力。她很坚强,一直撑到现在,不知她还愿意撑多久,但鉴于她目前的情况,可能很难再醒过来。”
那就是植物人吗?对于这个年纪的老人来说,成为植物人也就没有多少日子了,各种继发的感染随时都会夺走他们的生命。
“师兄……”乔叶本来想问还有没有其他方法可以试试,但一开口眼泪就落下来。
他们都知道不可能了,唯有接受现实。
“维庭,你先放手。”她掰不开他的手指,还好江姜也回来了,帮她一起把他拉开。
他跌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我想一个人静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