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宫养了诸多花花草草, 春天来了, 红的, 黄的,绿的,牡丹, 月季,蔷薇,百花争艳,随便一角瞧着都赏心悦目, 不过花溪觉得最美的风景应该是他。
每次风风火火的走,风风火火的回来, 引得多少宫女太监偷偷的抬眼去看。
他自己不在意,花溪都看在眼里。
她的轮椅停在外头, 考虑要不要进去, 门是关着的,古扉不知道她来了, 还在跟元吉抱怨。
“敢进宫,进宫全部拉去倒夜香, 我看哪个敢?”
大概是怕谈话被人听到,门口没人守着,只侍卫站在不远处,像一个个木桩子似的,听到了也全无反应。
有人想去通报,被花溪阻止了, 她就是闲着无聊在门口听一听罢了,古扉正气在头上,不去打扰他。
花溪转动轮椅往回的方向去,没走远呢,又听到古扉说话。
“摔啊?怎么不继续了?”
元吉可怜兮兮的声音传来,“皇上,这个是西域上供的夜光杯,价值连城,奴才不敢啊。”
花溪挑眉。
感情他生气自己不动手摔盘子摔碗,让元吉代劳?
有这么懒的吗?
“……换一个。”
还知道换一个,看来还有点理智。
他最近穷的厉害,钱全部花完了,还倒欠了不少,压了好几个铺子,一手的烂账,一时半会还不完,空间又急需玉来修复,这时候能省一笔是一笔?
里头再次响起元吉颤颤巍巍的声音,“皇上,都不便宜。”
花溪:“……”
估摸着古扉的气要消了。
果然,古扉说他想冷静冷静,让元吉先出去。
舍不得再砸东西,只能用不需要花钱的方式了。
花溪觉得是时候了,又拐了回去,路上正好碰上出来的元吉,元吉张张嘴,刚要说话,被花溪挥手打断。
她示意元吉假装没有看到她,自个儿推着轮椅进屋。
古扉为了照顾她,也知道她不喜欢使唤人,所以把所有的门槛都卸掉了,花溪可以自己推着轮椅随便出入任何地方。
轮子碾过木制的地板,发出轻微的动静,古扉听到了,头都没回道,“不是说了任何人不准进来,朕的话不管用了?”
花溪顺着声音看去,古扉坐在窗边的茶几床上,背影被阳光拉长,竟有一丝落寂?
???
在难过?
只是娶妻纳妾而已,有什么好难过的?
假惺惺的掉几滴鳄鱼眼泪?还是真的在意?
花溪轮椅绕过屏风,朝里屋去,寝屋就像遭了贼似的,一团乱,地上摔了许多碎片,桌子和架子上少了诸多花盆和陶瓷的物件。
因为是让元吉砸的,元吉心疼钱,加上怕古扉秋后算账,摔的都是便宜货,没几个钱的那种,贵的还都好好的放在上面。
“你还来劲了是……”古扉回头,发现是花溪之后到嘴边的话噎了噎,咽进肚子里。
花溪横眉,“是什么?”
古扉叹息,“花溪,别闹了,我正烦着呢。”
“不想娶就不娶,烦什么?”花溪已经到了他跟前,歪头朝窗外看去,想瞧瞧古扉在看什么?
古扉挪了挪位置,给她让足了空间,“我总觉得有蹊跷,他们哪那么大的胆子威胁朕?定是背后有人撑腰。”
谁还不简单,除了皇叔之外还能有人能保得住他们吗?
他还记得前几天皇叔走时说,鞋不合脚,很明显,知道了花溪的存在,总感觉是冲着花溪来的。
但是他纳妾和花溪有什么关系?
难道是塞人进宫里对花溪不利?
近水楼台好下手?
“想太多了。”偏房的窗户开在了后院,后院是给宫女和太监住的,主子不会踏足这里,所以比较随意。
廊下晒满了床单被单,角落里搁了个破败的花盆,在远一些是后厨,馊水桶大大咧咧放在门口,一股子浓烈的味道。
古扉竟也忍住了没说什么。
可能也只是临时起意过来而已,加上生气,没注意到四周的情况。
说来奇怪,他最近好像总是往这边跑,不是在后院修架子,就是在偏房批阅奏折,现在生个气也跑过来。
修架子和批阅奏折都是怕打扰她午睡,她有午睡的习惯,睡不好头会疼,所以在偏房生气砸东西,也是怕打扰她?
怒火中烧的时候还能顾着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花溪不以为然。
古扉白了她一眼,“就怕没这么简单。”
不知道为什么,心中藏了丝不安,不把这事弄清楚,他最近怕是不能安心睡觉了。
能让他如此的,绝对和花溪有关。
“我不会娶妻的。”古扉手撑在茶几上,冷哼,“长得是有多丑,才需要强买强卖?”
他忍不住抱怨,“我可是皇上,要娶全天下最好看的姑娘,就算不是全天下最好看的,怎么也要比我好看吧?要不然以后带出去,旁人岂不以为我才是媳妇?”
噗,花溪被他逗笑。
古扉来了精神,“我说的也没错啊,女孩子连男孩子都不如,我不如娶我自己呢。”
这逻辑,没毛病。
“全天下最美的女孩子,”花溪啧啧两声,“很难啊。”
“不难啊。”古扉目光望向她,“有这样的人。”
花溪睨了他一眼,“有吗?”
“有。”古扉语气很肯定,“就是少。”
废话,全天下最美的女子还能有很多吗?
“如果其他人看了她,肯定会自卑的。”古扉突然眼前一亮,“我有办法了。”
他刚想到法子,起身就要去办,瘸着一条腿,歪歪扭扭朝门外走去。
他一向如此,花溪都习惯了,推着轮椅跟上,出来时古扉已经吩咐完元吉,元吉即刻去办,临走了古扉又叫住他,“找个人把屋子收拾收拾,地上掉的碎片也要清理干净。”
古扉以前吩咐人,很少事无巨细,而且一些无关紧要的,比如吩咐元吉倒茶。
倒什么茶,煮茶还是泡茶,从来不说,就喜欢让元吉自己猜,猜中了算他运气好,猜不中就有理由惩罚他了。
惩罚也不是大惩罚,让他给自己的徒弟当一天徒弟,或是帮着缠线绣花等等。
就喜欢看元吉弄不来欲哭无泪的表情,现在干什么都会多加一些细节,生怕元吉这个小棉袄做的不够好一样。
“边边角角都翻找一遍,别有遗漏。”
吩咐一个小细节倒也罢了,他现在好像上瘾了似的,面面俱到,一些有的没的也会加进去。
“还有啊,架子上的瓶瓶罐罐也都撤下来,容易砸到人。”
人都坐进轮椅里了,也不老实,指手画脚挑毛病。
“桌桌椅椅的边角最好用软布包上。”
花溪捏了捏耳朵。
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古扉全部吩咐完,才转身去拉她的轮椅,“吃饭时间到了,咱们去吃饭吧。”
他是四月的天,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还很难过,也就一小会儿而已,就好了?
花溪没有意见,并且纵容了他的小动作,两个轮椅以蜗牛的速度前行,因着古扉只有一只手在干活,平衡把握不好,总爱原地转圈圈,他还不愿意松开花溪的轮椅,跟自己杠上了,非要两个人挤在狭窄的走廊下。
磕磕碰碰了好几回,就是不死心,想两手抓。
花溪说饿了,他才作罢,让人推着去寝屋,在寝屋里吃。
吃饭的时候花溪明显感觉他心不在焉,好像有事一样,频繁往门口望,花溪也不管,吃完边擦嘴边提醒他,“该喝药了。”
以为他又是不想喝药,想溜,亲自把药端到他面前。
他有药,花溪也有,俩人算是同病相怜,只不过花溪喝一碗,古扉喝两碗。
他嫌苦,总是偷偷的倒掉,或是以袖遮面,实际上喝一半,倒一半。
元吉是他的帮凶,给他腿上搁了碗,碗里有软布,不会发出声音。
俩人每天像做贼似的,一唱一和,企图蒙混过关。
花溪看他状态还好,便不管,如果他精神萎靡不振,便戳穿他,让他喝下去。
昨儿下午假装很精神,叫他蒙混过关,晚上便开始喊疼,今儿早上又假装不疼,实际上没人的时候揉腿,显然还是疼的,所以这药不喝也要喝。
很意外,古扉瞥了眼褐色的药汁,端起碗喝了起来,大口硬灌,因着急,还呛了一下。
???
转性了?不怕喝药了?
花溪放下帕子,不解问他,“今天不怕喝药了?”
古扉刚回过神一样,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连忙从袖子里掏出一颗糖拆开,也不管什么味的,是不是他喜欢的,拿起便往嘴里塞,尝到甜味才满足的舒了一口气。
“花溪,”神神秘秘的说,“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一样?”
又来了,这么大了还跟着孩子似的,总爱来这出。
“没有。”其实看出来了,元吉不在,被他打发去做了别的。
具体什么不知道,因为古扉是在偏房时吩咐的,那时候花溪还在屋里,没听到,等她出去话题已经谈完了。
古扉给她提示,“刚刚我跟谁说话来着?”
花溪没有猜的欲望,“忘记了。”
古扉一双微微亮起的眼黯然下来,“亏得我着人给你做衣裳,你连我刚刚跟元吉说话都不记得。”
脾气上来了,扭过头不理她,“方才我就跟元吉一个人说话,别的就是你了,你居然都不记得,过分。”
花溪假装没听到。
古扉还想再数落她两句,元吉已经带着人回来了,制作衣裳和首饰的活由六局合力完成。
善衣局制衣,善饰局制冠,其它是管制桌子椅子和女孩子用品的,花溪在这里住的也有几天了,该安家了。
安家了她就不好再乱跑了,当然他还有一个目的。
“为什么突然想着给我做衣裳?”古扉的心思比海底针还海底针,不好猜。
“不告诉你。”古扉双手插进袖子里,抬了抬下巴示意善衣局的快点动手,“务必要做一套最好看的,花溪天资不够,只能靠衣装了。”
花溪懒得理他。
他是皇上,花溪可以不理他,旁人不行,善衣局善宫依言走过来,拿了软尺要给花溪量体形,刚放在花溪肩上,古扉道,“十一寸。”
善宫连忙让人记下来,拿了软尺又去量手臂。
“十寸。”古扉如数家珍。
善宫迟疑片刻,去量胸围。
“二十二……”
啪的一声,他被筷子砸中,古扉莫名其妙挨了一下,摸着脑袋,一脸不解。
又挨了个白眼,才讪讪摸着鼻子缩进角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花溪很奇怪,古扉每次按摩都隔着被子,居然也知道她的身体数据?
别的还可以说他猜的,胸围……
这王八蛋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俩人几乎日日夜夜都在一起,没见他量过,不过转而一想,肚兜都是他缝的,他知道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各方面都量过了,善宫让她站起来,量身高,古扉张张嘴,想报出来,这个他也知道,但是怕再挨一下,老老实实等花溪量完。
花溪站起来,空间恢复的越好,她的腿便跟着恢复的越好,如今已经能不用扶架子走一会儿,站一会儿更不成问题。
善衣局的一番操作很顺利,善饰局的善宫站出来,问她首饰的要求。
她自然没有要求,古扉有,“要独一无二的,花溪天资不……”
花溪斜斜睨了他一眼,古扉后半句憋在嘴里。
“随便整吧,库房有什么拿什么,元吉,你吩咐下去,要什么给什么。”他想起什么,“上次西域是不是还进贡了一颗大珍珠?”
他本来打算拿去卖来着,卖的钱搜集玉件,因着经常搜集,炒高了玉的价格,现在只能从别处入手,偶尔还要买原石,原石切开里头才有玉,大部分里头都是没有的,又添了些成本。
古扉已经把手头上能卖的都卖的差不多了,为了空间操碎了心。
元吉点头,“奴才昨儿还瞧见了。”
昨天就是他进仓库清点的,刚整理好。
皇上缺钱,他眼不瞎,看得出来,刻意打点下面的,最近招子放亮点,别什么都贪,被逮住了九族不保。
如果不是他的话,皇上能用的银子更少,他自己也不是有数的人,少个什么,多了什么,完全不记得,给了下面很多人机会。
“奴才改明儿就拿过来,给花溪姑娘做簪子。”
这时候花溪倒是不好说什么了,如果拒绝,或是说拿去卖掉,在外人看来是不给古扉面子,还把他穷的事抖了出去。
有什么事关上门再说,在外人面前要给他留点颜面,毕竟是皇上。
善饰局的没问题了,又轮到善胭局,善胭局是专门做胭脂水粉,伺候后宫娘娘的。
古扉没有后宫,太妃和公主又少,用不了多少胭脂水粉,花溪不爱用这些,善胭局几乎闲置,差点被废掉。
古扉为了减少开支,送走了许多宫女,太监是没办法,宫女还可以出宫嫁人,不妨事,各宫都走了些人,每个月可以省掉上万两。
因着处于招兵买马的时候,其实也省不了多少钱,拆东墙,补西墙而已。
他决定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军队,握在自己手里才能安心。
花溪支持他,但是钱从哪来又是个问题,所以古扉嘴上说的嚣张,其实还是很需要众大臣支持。
如此他才能一呼百应,试想一下女儿都嫁给他了,还能不站他这边吗?
其实就是逼他做选择而已,古扉坚持不娶,发脾气也没用,除非他能解决钱的问题,解决了钱的问题,还要解决站队的问题。
很难,他居然还有闲情雅致摆弄这些,说实话,花溪是真的没有想到。
她也挺好奇,古扉怎么见招拆招?
这次可不仅仅是众大臣让他表态,还有人暗中搅风雨,如果他解决不好的话,就会像炸弹一样,砰的一声炸掉。
古扉没有看出来,她看出来了,而且还知道跟她有关,古扉猜的没错。
胭脂水粉是做好的,善宫拿来给她选颜色,花溪没兴趣,古扉倒是挑的起劲,还问起了原材料。
觉得颜色不错,原材料又没问题的留下,颜色夸张,或是有点小瑕疵的统统不要,还不要不新鲜的,一定要刚做好的。
她经常告诉古扉,拆开过的,时间一长会有细菌,像一个个小虫子似的,密密麻麻遍布整个东西里,吓的古扉再也不敢喝隔夜茶,放了几天的水,糖果都现做,最多搁个三五天而已。
说出去可能会让人笑掉大牙,古扉怕蟑螂,怕老鼠,还怕虫子。
严格来说不是怕,是嫌弃,嫌脏嫌恶心。
古扉已经挑好了三五个颜色,有肉色,有粉白,也有微白,他在自己的胳膊上都试过了,各色颜色印在腕脖处,完了撸起袖子给花溪看,“花溪,你喜欢哪个色?”
花溪瞧了瞧白皙胳膊上的几条试色,又看了看一双眼亮晶晶,正等着她回答的古扉。
做针线活,纳鞋打围巾,缝肚兜,裁发带,连带着如今选胭脂水粉,那股子熟练的劲,没有人教他,自然而然往自己胳膊上抹,如此天赋异禀,无师自通,莫不是上辈子是个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