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案子变得奇怪起来。
尽管报案人与被害者同住一间房, 但从路人的闲聊来看, 她们的关系绝称不上好, 若是阿四娘子路上遇到受害者被害匆匆报警还说得通,然而她是从一家旅舍挖出来的,一为无意,一为有心, 放在现代, 这位阿四娘子肯定会被警方认定为具有重大的作案嫌疑。
[就是就是,]弹幕也在猜测, [要是埋得浅,旅社里住着的人会注意不到吗?埋得深的话,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没准她和刚才那个守墓的人一样, 认得出爬在地上的甲虫呢?]
[得了吧, 这个直播间两三百人, 就一个认得出来,放古代这种背景, 不用我们说也知道概率有多小。]
议论纷纷中,一行人穿过院门,朝里走去, 这家林氏旅舍与他们所暂住的旅馆相似,就是空间较为狭窄,院子与院子之间仅隔一条短短的甬道,他们沿着走廊一路朝里走去,及至后院, 已能看到火光照亮一方空间,旅人与店家俱整整齐齐站在廊下,时而低声私语几句,人虽不多,声音却极为嘈杂。
等刘华大刀阔斧地踏入院内,无需他动作,人们自觉地安静下来,卢绚几人从旁边走廊往后绕,在厅堂之后,挖有一口石井,一股腐臭味散发开来,崔清抬眼望去,一具裹了黑色麻布的人形东西放在黄土地上,沾有旁边坑里的一些黄泥,红通通的火光下,格外鲜艳。
[好真啊,]大晚上看到这副景象,观众们都有些瑟瑟发抖,[必须要给道具尸鸡腿!]
[的确很真,等等,主播不是来宣传的吗?怎么感觉好像在拍摄呢?]
[还好尸体被布包着,要是真露出来绝壁过不了审啊。]
“对呀,我们是在一边重复拍摄流程一边宣传,”崔清总算掌握到了撒谎不眨眼的技能,面不改色地道,“这些道具还没来得及收拾,算是废物利用了。”
他们交流的时候,卢绚与刘华早已上前与在场的不良人交谈,崔清则是挪到那口井边,井上架着个井架,辘轳上胡乱绕了几圈绳索,这口井小小的,只能容一个水桶伸进去,旁边没有井栏,倒有个木头盖子。
这么小的井,根本容不下一具尸体。
另一边,一个露出大片雪白胸口的胡姬被不良人带上来,她一把摔在地上,没有急着起身,反倒握住自己垂落的发髻,一手撑着地面,先抬眼,而后才缓缓抬起头,从她的头、脖颈、肩、背、腰、臀、腿形成一道弯曲妩媚的弧线,望见刘华与卢绚,她左肩往里微微一缩,咬了咬下唇,显得脆弱而天真。
她这一番动作,惹得观众们一阵狼吼鬼叫,打赏不知道第几次刷屏般密密麻麻地挤过,有问微博号、问一晚多少钱、索要纸巾赔偿费的……总之,尽管崔清站在侧面看不到她的正脸,但直男观众们都被这一套动作弄得蠢蠢欲动,就连女性观众也有自感被掰弯,哭求崔清给看一眼卢绚掰回来。
直播镜头当真从胡姬转到卢绚脸上,他一改以往清粹的气质,双臂环抱,眉目敛下,噙着一丝冷笑,显得阴郁非常,连刘华都忍不住站远了些。
[我的妈!看到他这幅样子我都合不拢腿!]这副仿佛黑化的模样反惹来女性观众们的打赏和尖叫,[只想让他狠狠哔——]
[我的屏幕要被我舔碎了!重金求他的联系方式!]
[好像之前睡不着觉的所有郁气都攒在一起爆发了一样,]叶雨时get不到这群疯狂女人的点,以旁观者的角度点评道,[看来失眠真的很痛苦啊。]
卢绚好像十分讨厌这种的娘子,崔清站在一边,早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方才阿四娘子被摔在地上的时候,他的表情还很正常,直到对方抬眼有意无意地露出自己的魅力,他才慢慢地沉下脸来,事实上,他好像下一秒就会拂袖而去。
望见他的这副模样,地上的胡姬仿佛被逗乐般吃吃地笑起来,她用力一撑地面站起来,拢了拢衣袖,行个福礼,声音缠绵沙哑,透着股异国腔调,“见过两位郎君。”
“你就是阿四?”见卢绚不吭声,刘华只得出面问道,“你是如何发现红衣的尸身?速速招来。”
“这话就要从上周说起了,”阿四侃侃而谈,崔清却一句都没听进去,她站在水井边,背对火光,正好时不时瞥一眼卢绚,他的状态似乎不太好。
直播镜头早已从他脸上撤下去,弹幕还在抱怨给的镜头过短,然而崔清十分庆幸观众们没有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卢绚仿佛在苦苦抑制着自己——
杀人的冲动。
这个念头下意识地浮现在她脑海,就连她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崔暄和十七娘正在一边听案情,小厮和丫头们依他们的要求站得一箭之外的廊下,免得听到不该听的话,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卢绚的异样。
崔清望向卢绚,或许是看的时间太久,他总算看了过来,崔清笼在袖子里的手露出来,食指指了指侧门的方向,慢慢慢慢地从火光通明的院子里挪开。
“我去更衣,”她对观众们如是说,顺手关掉了直播间,闪进侧门院墙外的甬道,靠着冰冷的墙壁,静静等候。
没过多久,卢绚的声音在她身后悄然响起,“有事?”
“我只是觉得,你需要出来透透气,”崔清转头看向他。
他笑了笑——或许说脸上肌肉抖动了一下更为形象,学着她的样子靠上院墙。
他长舒了口气,紧绷的身形舒展了些。
甬道里安静得只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谁都没有再说话。
等到崔清掐着时间站起来,准备进去刷一发存在感的时候,一声“谢谢”轻轻消散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