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丢斯和妻儿前往巨蟹宫后,雅典娜一点没有犹豫,直接去了摩羯宫。
黑暗的摩羯宫里,一点人声也没有,甚至静谧得令不少来过这里的人觉得压抑。但她却从来不这么觉得。因为这里是她逃避现实的最佳避难所。
从圣域尚未创建时起,她就始终觉得,只要和那些人在一起,她就像回到家了一样。
特莉托格妮雅……还有潘恩。
可对于特莉托格妮雅,她也一直在逞强。她不希望让唯一彼此依靠的妹妹觉得自己靠不住,因此就只有让自己变得看上去无坚不摧。
而潘恩……已经不在了,留下的只有佩恩哈特。但尽管如此,他依然让她觉得可靠。也因此每当情绪不稳的时候,她都会条件反射先去摩羯宫找他,而非特莉托格妮雅。
因为她不想让特莉托格妮雅担心,不想让特莉为自己操心。圣域的诸多事务已经让特莉托格妮雅十分焦心,她难不成还要增添妹妹的工作吗?
雅典娜站在摩羯宫门口,凝望着那里静谧到了虚无的黑暗,突然发现似乎除了这里,没有别的地方会没有丝毫质疑地接受自己。而她也对这座原本应该只是冰冷石头的建筑产生了归属感,哪怕她本人根本从来没在这里住过。
走进摩羯宫,她很自然地在那尊小型的女神像前,发现了正在那里唰唰用木头削着什么的佩恩哈特。
没有多余的打招呼或者表情,他也不会主动来迎接她。他始终就留在那里,只要他在,她来拜访,他都会在那里。
没有丝毫形象地靠着女神像坐下,头脑有些混乱的雅典娜动作显得十分僵硬,但佩恩哈特却连抬头看她一眼都没工夫似的,光是忙着自己手里的活儿。
两人沉默地各自靠坐在一边,谁都没有说话。
许久。简直就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佩恩哈特忽而抬起头,将手中已经完成的木像丢到雅典娜怀里。
“看看你自己的脸。”
佩恩哈特虽然是个味觉音痴,但小细工却相当优秀,虽然他多数都是刻动物,但也不是没刻过人物——可雅典娜一眼看到那只木像,脸就有点抽。
“这个苦着一张脸,眉毛都皱成一团,还咬着嘴唇的傻瓜女人是谁啊!?\("▔□▔)/”雅典娜气得嘴唇直哆嗦,差点把木像丢到地上踩碎。
“除了你还有谁,你以为我有闲时间去给别人刻小像?”
“!”勐然间明白过来的雅典娜曾地站起身,“你早就知道堤丢斯和波吕尼刻斯——”
“你以为自准巨蟹座离开圣域进行游历都过了多少年了,你是神祇因此对时间不太敏感,但他儿子可是都已经能满地乱跑了。”佩恩哈特毫不留情地吐槽。
雅典娜很清楚,佩恩哈特虽然嘴毒,但很多事他却宁可烂在肚子里,而且八卦这种事他更加不会挂在嘴边,何况是与她有关的事。因此她时至今日都不知道……恐怕也是因为他在刻意封锁消息,让无数知情或者想乱说话、败坏她名誉的家伙通通闭上了嘴的缘故。
他从来不是个会邀功的人,这点她自然之道,但是——
“别咬自己的嘴。”佩恩哈特说完后,又补了一句,“还是你想走出去时都被人看不起?”
只是因为一个圣斗士不和她打招呼就结婚生子,结果情绪波动之下连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作为圣域的战争女神来说,她还有什么颜面!
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佩恩哈特解下缠绕在手臂上的绷带,而后将之伸到了她眼前,“手臂给你。”
“有细菌怎么办?”看着眼前布满痊愈后,但却留下交错痕迹的伤痕,以及……咬痕的手臂,雅典娜故作嫌弃地说。
“以往大发雷霆全无理智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讲究。”佩恩哈特不留情面地回答,“刚才洗过澡了。”
“……噗。”
那是——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怪癖呢。
似乎是从她很久以前……还是个软弱的人类时候,养成的习惯。焦躁的时候、生气的时候、烦闷的时候,她总是喜欢狠狠咬着嘴唇,或者自己的手指,再不然,就是随身携带的某些糖果。
而后,当年发现她这个糟糕毛病的潘恩……好心想要为她改掉,结果却被她抓过手臂,在上面狠狠咬了一口,直接咬出一排窟窿来。
当时他那张欲哭无泪却强忍疼痛的脸,简直让她乐开了花,谁知道现在他却像是习惯了或者麻木了一样,一点反应都没了。
——然后,也是从那一次开始,每当阻止她情绪激动或者愤怒发疯的时候,他都会这样自我牺牲地把手臂给贡献出来。虽然因为言灵咒法的缘故,这种症状已经减轻了许多,但并没有完全消失。
有时候,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可怕。
情绪激动到了失控的时候,简直和奥林匹斯那些脑袋有问题的疯神没什么区别。就好像……她的心理也住着一个嗜血好战、想要伤害别人的疯魔。
但是,随着这种完全说不上正常的习惯,似乎内心的所有不痛快和烦躁都消失了。尽管还是留下了自我唾弃的残渣,让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收拾。
一边默不作声、小心翼翼地用治愈系小宇宙,费力地愈合他手臂上的伤,雅典娜一边打量佩恩哈特察觉不到丝毫情绪波动的脸。他看上去像是发呆,其实根本就在打瞌睡。简直让原本相当的愧疚她觉得有几分哭笑不得。
直到她治疗完毕,佩恩哈特都没有开口。
“…………”他也没多余的话,反倒随手拿出很少再吹奏、只是一直佩戴身侧的芦苇笛Αυλο,而后熟稔地吹奏了起来。
“嘲笑我不就好了。居然会相信个小鬼说的不靠谱告白。”
佩恩哈特只是默默地吹着笛子,一言不发。他很清楚,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抚和同情,怜悯和宽慰。即使遇到再怎么痛苦的事,她也不会哭。因为那样就代表了认输。
“加尼梅德了解我所有擅长得意的方面,所以才经常泼我冷水怕我得意忘形。佩恩……你明明知道我所有丢脸失败的事情,却为了我的形象而选择了缄默保密——”
她低声轻喃着,就好像在自我催眠。
“果然,只有你们才值得我信赖。而那家伙……”
“我才没有相信呢……一句都没有相信。”
*
“知道我大你多少岁吗?”
“…………说的、也是。”
“但就算这样……我也、爱你。”
“——我爱你。”
“无论如何,只有这句话,我希望你能够相信。无论如何不要忘记。不论怀疑我说的什么话也好……只有这句话,请无论如何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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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没有开心!”
“嗯嗯~开心的人是我哦。没有被拒绝,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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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好甜~”
“你的味觉出问题了!=皿=我又不是点心,怎么可能甜!而且你搞什么啊!你又不是猫!”
“哈哈~没办法啊,因为我感觉不到温度,所以只好用舔的咯~”
“你这是强词夺理!=皿=++”
*
像是终于想通了一样,看着与地上的影子连成一片的自己,雅典娜忍不住噗地笑出声,蹲下来摸摸自己的影子,喃喃道,“我爱你,也就只有你会跟着我走一辈子……”
佩恩哈特的手指略微停顿了一下,但是静谧柔和的笛音,却连一个音符都没有走音。一直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宁静。就像是吹奏它的人一样,永不会改变。
“这样……就够了。”
“这样……就好了。”
她依然是女神雅典娜,他依然是黄金圣斗士。
什么都没有改变。
改变的……只是距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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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堤丢斯在训练场,见到了正观摩训练生们训练的雅典娜。
然而可惜的是,面对他的嬉皮笑脸、插科打诨,雅典娜的态度十分澹定,只是挥挥手让他到一边玩去。
“别这么冷澹嘛,女神阁下——”
就在堤丢斯的手,即将拍在雅典娜肩上时,雅典娜若无其事地冲远处路过(很无辜被牵连进来)的水瓶座加尼梅德招了招手,然后说了声“失礼”就小跑着离开了。
“也不用……这样……嫌弃我啊。”他苦笑着,看了看自己的手。简直就好像……他身上携带了杂菌还是病毒一样。虽然被嫌弃是他的本愿,但真的被嫌弃了,他的内心还是各种不适应。
而且,不止是不适应。
那个时候……他曾经说过。
“——我爱你。”
“无论如何,只有这句话,我希望你能够相信。无论如何不要忘记。不论怀疑我说的什么话也好……只有这句话,请无论如何相信我。”
然而,她甚至不愿意相信他第二次。
她的感情……真的是爱吗?
没有痛觉又如何,一直饱受歧视又如何。
他的不幸,为他带来了唯一的火光。他一直在用不幸,等待着某个人的出现。而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地……等到能够令自己的内心,宁静祥和、涌现出源源不断力量的人。
然后,顺理成章地,因为这份不幸,失去了她。
所以——他才想要留下生存过的证据。
这才是他执着地想要儿子狄俄墨得斯来到圣域的缘由。
必须让他在巨蟹座的星命下出生。这件事上简直就好像用尽了他这生最后的那一点运气。
哪怕他死了,有他的儿子时刻在她眼前晃着、提醒他曾经存在过的事实……至少,她也不会那么快忘记自己。
而且他唯一能在死前,为她所作的……就是为她献上一个国家的支持和战力,让她所创建并维持的圣域,能够再多一个助力。哪怕那是微不足道的助力也罢。
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方式,只有一个理由。
为什么要留下子嗣……也是一样。是因为他想留下在这世上,存在过的痕迹。
他的妻子得尹波勒并不爱他,尽管得尹波勒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却不是一个称职的妻子,何况早在婚前,她就已经有另外的情人。不过堤丢斯不在乎,本身被栓在这桩婚姻中的得尹波勒,就完全可说是一个带着利益色彩的政治牺牲品。
他还没自大到逼迫那名可怜的少女,一定要爱上这场政治婚姻中的自己。更何况他留给得尹波勒的,只可能会是一个陌生的记忆。说不定到时候连这种记忆都不会有。
◇
这次返回圣域,堤丢斯并不仅仅只是将儿子和妻子带回圣域,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当他向雅典娜请求、准许他参加岳父阿尔戈斯国王——阿德拉斯托斯准备中的战役,出战攻打忒拜时,雅典娜只问了他一句话。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不会后悔?”
“……是的,女神阁下。”
那是十分公式化的对话,这自然在堤丢斯预料之中。
但是……尽管没有痛感,还是觉得难过。
可是,心脏被攥紧了一般无法喘息,那种感觉就是痛吗?
即使堤丢斯感受不到痛觉,但无法呼吸一样是会感觉到的。
可是,当他随后去了狮子宫,和珀琉斯喝酒闲聊时,珀琉斯却毫不留情地否决了他的话。
因为珀琉斯并不认为,无法呼吸就是疼痛。
“啊?无法呼吸只是窒息和苦闷吧。”
“疼痛……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堤丢斯没有理会珀琉斯的话,只是像是自问一般呢喃。
“反正,我还是觉得没痛感的人说‘痛’感觉很奇怪。“珀琉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说的也是……即使伤害到了别人,他也体会不到。因为没有体会过疼痛的他,无法对别人的痛苦和疼痛感同身受。即使被说成温柔善良,其实也只是伪善软弱而已。
可是,即使如此——
『一定要毁灭的话,还是我自己一个人去那边吧。』
本来……他剩下的时间就不多了。再不快点的话,连身体都会腐烂、表层的皮肤都会掉落吧。
水瓶座的加尼梅德那张羊皮纸上记录着,他这具没有丝毫知觉的身体,最多只能活到25岁。能活到现在,根本就不是奇迹,而是他在硬撑。
听完堤丢斯的自白,珀琉斯差点一口酒呛死自己。
他一边抚着胸,一边不可思议地看着堤丢斯。
“你是为了逃避雅典娜?就只是为了这种理由?不希望她知道,你25岁之前就会死?你现在不是已经活过那个死亡预告的年纪了吗?……不对、等等,难道你一直以来都在强撑?”
“因为……我早就该是个死人了。可我是那么地喜欢着她。”
这具身体,早就已经丧失了生者的机能。在儿子狄俄墨得斯降生一年后,就应该已经死去了才对。能够存在于此、全仰赖了他依靠灵魂的力量在透支生命力。
这一点上,或许他该感谢自己是巨蟹座,感谢自己的老师是处女座释寂摩。
『所以,希望你能够幸福地笑着,即使是一个人,也要活下去。』他内心如此祈愿。
“希腊诸神在上——堤丢斯,你那种生存方式,我虽然不能指责为是错误的。但实话说,我觉得它很愚蠢。”珀琉斯头疼似的抱头,开始胡乱揉着脑袋,痛苦地□□。
“而且死蠢!蠢透了!蠢毙了!!蠢得我都快要看不下去,想要一拳揍醒你!不不不、恐怕就算我敲断你的嵴椎,你也不会清醒的!混账,我第一次开始痛恨你这家伙没有痛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