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天气晴朗的一天,对于圣域的众人来说,可能也没什么不同——对堤丢斯自然也一样,所以他今天在结束了训练及工作之后,依然和珀琉斯两个人一起,坐在圣域山下村庄的小酒馆里喝酒。
“说实话,很久以前我就注意到了。你果然爱慕着女神吧。”喝着酒的同时,珀琉斯突然蹦出一句毫无关联的话。
“嗯,唯独这点我不会否认。”堤丢斯坦坦荡荡地承认了。
“==……我是觉得你承认得太快了,一点都不有趣。”珀琉斯夸张地叹了口气,挠了挠头皮,“但是啊我的朋友——即使去追求了,你也会因为没有痛感,而伤害到最重要的人吧。因为你没有切身体会过疼痛的感觉,所以你也不知道痛苦究竟是什么滋味,只会不自觉地去伤害到他人。甚至于,就连伤害到之后,也不会察觉到那是伤害。”
似乎觉得自己说的话不太妥当,珀琉斯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只是在说理想状态下的可能性。实际如何,如果不去做的话,是不会知道的。总之,加油吧朋友。”
“你当初怎么追求忒提丝女神的?”
“忒提丝?”说到忒提丝,珀琉斯的嘴角立刻溢出一丝温柔的笑意,虽然很快就被得意的表情给压过去了,“我刚一开始追求她的时候,她可是完全不甩我,完全当我是路边的杂草啊。不过,怎么说呢?大概是我太锲而不舍了?所以很快就两情相悦了呢。”珀琉斯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还锲而不舍?我看是恬不知耻吧。”堤丢斯澹定地一语中的。要知道他现在也在做一样的事,怎么可能不知道珀琉斯追求忒提丝女神的时候,用了什么手段和方法。
“说起来,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接受第二次试炼,雅典娜大人那里还没消息吗?”
“嗯,暂时还没有消息,大概是希望我再历练一阵子吧。”
尽管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些乱七八糟的事,但堤丢斯却想到了另外的事。
『我只是想要……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她。仅仅只是想告诉她,这份即将决堤而出的感情……』
『——想要传递给她。』
胸口烦闷不安,这或许并不是痛苦——何况假如用〖疼痛〗来形容、只会显得他像是在说谎一样……尽管感受不到疼痛和温度,但仅仅只是想到她,甚至连心都会觉得被攥紧了似的无法喘息。
“虽然忍耐的确是件很容易的事,只要无视就能够做到——但是能够把内心的想法宣之于口的人,我觉得,那样的人才比较了不起。因为当你说出口之后,不一定所有人都会接受,可是却还是有勇气将之说出来。”
——她曾经这样说过。
不安、而又焦急,想要迈出一步,却又在踟蹰害怕——想要更接近、想要注视她、想要……和她在一起。
但是,尽管知道自己的心情,他却很清楚,她完全没有那样的想法。虽然说出了“你来做我的亲人吧”,但她却完全误解了。
瞄了一眼外头的天色,珀琉斯放下了酒杯,“都这时候了啊……我该回去了,你一个人慢慢喝~”说着,他一把抓起披风,急急忙忙地披挂好,丢下钱就打算从酒馆出去。
堤丢斯纳闷地看他,“你这么急匆匆的要去做什么?”
“英仙座珀尔修斯的长期任务结束,今天回归圣域,我当然是先回狮子宫收拾收拾,然后去女神殿凑热闹啦。”珀琉斯随口回道。
“……?珀尔修斯?谁啊?”堤丢斯满脸茫然。
珀琉斯停下脚步诧异的咋舌,“不会吧你?居然连他也不知道,你白在圣域待了这好几年——不过也对,他离开圣域执行长期任务没多久,你才和西里尔一起来到圣域,不认识也是正常的。”
珀琉斯解释,“说起来,他也算是我的叔叔,毕竟他和雅典娜大人的父亲都是神王宙斯,只不过珀尔修斯的母亲是人类——是阿尔戈斯之王阿克利西厄斯的女儿达娜厄公主。”
“前任白银巨爵座圣斗士艾亚哥斯,是经由雅典娜之手,第一个培育出来的英雄、王者,同时也是圣域的一员。而同为半神的白银英仙座珀尔修斯,则是第二个经由雅典娜之手,成为英雄、王者与圣斗士的男人。”
“虽然他很少待在圣域,也不常回来,但那家伙是特别的。不管是在圣域也好,在雅典娜心目中也好,跟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也许最初只有那个混账老爹才能和他比肩。”珀琉斯迟疑了一下,才叹了口气,“……不,或许连我那个混账老爹,都做不到他做的那些事。”
看到堤丢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珀琉斯无语地扶额,“既然你对珀尔修斯完全不了解,那想必你也不清楚,他在无数希腊英雄之中,被称为‘幸福之人’吧?”
“啊?这是什么奇怪的称号?我倒是知道你被称为‘狮心之王’来着。和你比起来,那个英仙座的名号也太搞笑了。”堤丢斯自己则是被称为〖不死英雄〗,这点他自己也有所耳闻。
“……如果你觉得搞笑,那么你已经输了他一大截。”珀琉斯脸上意外的没有笑意,“他的强运,是最恐怖,也最难对付的。同时,也是他被无数人敬仰尊崇的理由。因为和他一起并肩战斗的战士,存活率几乎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九。那家伙在战场上从来不是最出彩的一个,因为他总是照顾着所有人,力求让所有人都能够活着回家,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一定要说的话,珀尔修斯岂止是“幸福之人”,根本就是“幸运之星”。然而听到后面这个称号后,雅典娜很干脆地嘲弄了满头雾水的珀尔修斯一番,而后戏称珀尔修斯为“战场圣父”。
珀琉斯一直觉得,雅典娜也许也是清楚的,珀尔修斯之所以成为英雄,受人尊敬,不是因为他多么勇勐无敌,杀死了多少为害人民的怪物。珀尔修斯并不像他的重孙兼兄弟赫拉克勒斯那样,纯粹只是个个人英雄主义的英雄。
珀尔修斯其实,与其说是一个人(孤独)的英雄,不如说是所有人的英雄,是“大家的英雄”。所以他才会是幸福的人。
珀琉斯印象中的珀尔修斯,外表看上去很轻浮活泛,其实意外是个温柔体贴的绝世老好人,同时兼具冷静的判断力和行动力,从不会急于自己出头抢夺战功,而是能够在战场上准确地找出别人的位置,给予对方最大存活下去的机会。
和珀尔修斯一起并肩战斗,别说放心了,根本就是完全可以把性命都交给他。
只可惜,这个男人已经很久没有在战场上出现过了。珀琉斯也只是听说,珀尔修斯奉雅典娜之命,独自在进行着隐秘的行动——虽然猜到了一些什么,但珀琉斯也不会问出口。
“正直、纯净、坦诚、狭义、谦卑、英勇、慈悲、公正,比起我来,那家伙更适合做精神领袖。他完全可说是所有的英雄、王者以及圣斗士之中,唯一一个被幸运和诸神所卷顾的宠儿。”珀琉斯叹息。
圣斗士是不能使用武器的,只有少数圣衣上配备武器的战士可以破例,其余的人如果要使用武器,还要去找女神和(代理)教皇申请许可。但珀尔修斯却打从一开始,就被诸神给予了能够使用武器的许可。
而且英仙座圣衣本身,一开始是没有配备武器的。
珀尔修斯手中四件可称得上是“宝具”范畴的武器,具有雷达声纳效果的青铜镜盾是雅典娜送给他的。能够破除不死性而斩杀魔物和神祇的魔剑Harpe(八儿ペー),则是宙斯点头许可后诸神送给他的。其余的——比如什么变身斗篷(可以变化成他人),具有镜像结界效果(无限收纳盒)的袋子Kibisis,都是雅典娜从火神赫准斯托斯那里摸来赠予他的。
就珀琉斯所知,希腊神系所有半神血统的神之子,都没有珀尔修斯这份殊荣。但他确实具有那份与之相称的实力和秉性。
何况珀尔修斯师承摩羯座佩恩哈特,尽管佩恩哈特学生众多,但唯一学会佩恩哈特的绝技之一〖圈境〗——完全没有依靠任何术法或者小宇宙,纯粹只是借由体技和气息,感知周围的状况,并且将身影融入自然,让自己的存在消失,进而达到究极透明化的人,也只有珀尔修斯一人。
希腊神系中,会使用魔术与魔法的神祇,虽然只有魔法之神赫尔墨斯,冥月女神赫卡忒,但即使是珀琉斯,也从雅典娜那里听说过,隐身术需要消耗庞大的魔力,所以会给对魔力敏感的人,留下有人正在使用魔术的气息。
而一般的气息遮断,到达隐身的境界后,也会像隐身术一样,给人留下有人隐藏了气息的微妙感觉。但〖圈境〗却是将自身融入了大自然……
就某种程度上来说,尽管有一半人类的血统,但凭借努力和天赋,掌握了那种与天地合一的非凡魔技,珀尔修斯也早已经不在人类的领域内了。
勇敢地面对强敌,毫无保留地对抗罪人,为不能战斗者而战,帮助那些需要他帮助的人,从不伤害老弱妇孺,帮助同伴、战友与兄弟,忠实地对待朋友,真诚地对待爱情——这样完美的男人,却无怨无悔,毫无微词地在做那样的工作……即使是珀琉斯,在他面前也只能自愧不如,彻底完败。
“虽然我觉得应该不可能……珀琉斯,你不会很憧憬那个叫珀尔修斯的人吧?”堤丢斯迟疑地问。
“憧憬?也许是,但那也是幼年时代的事了。现在只觉得羡慕。”珀琉斯很干脆地承认了,而后耸耸肩,“他能做我们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而且即使做着那样的事,也完全不觉得自己不幸,反而还觉得十分幸福……这种并不自怨自艾、反而更加坚守不动的精神和心态才是令我所羡慕的。”
珀尔修斯的幸福,只是一种心态,并不是他的人生有多么幸福。自然更加和他的强运没有半分关系。珀琉斯就是这样认为的。
人生只有学会知足,才能够长乐,这也是为什么珀琉斯会看上去无比爽朗快乐的原因。即使是被后世称为〖狮心之王〗的他,幼年时代也是有憧憬仰慕、视为目标的人啊。
“那样的事?哪种事?”堤丢斯一瞬间觉得很可笑。他羡慕着珀琉斯,结果珀琉斯却在羡慕那个叫珀尔修斯的家伙……还真是讽刺的一环套一环。
珀琉斯唇瓣翕动了一下,才澹澹地开口,“比你我所做的、处死罪人和背叛者——还要残酷血腥、龌龊黑暗,绝不能拿到太阳底下来说的事。”
暗杀——这对任何一个英雄或者圣斗士来说,都绝对是是名誉和信念的玷污。
堤丢斯依然满头雾水。看样子完全没闹明白珀琉斯在说什么。
珀琉斯苦笑了下,“你见到他就知道了。那家伙……是特别的。”
“该不会他长得闪闪发光都能刺瞎人双眼了?那的确够特别的。”
珀尔修斯(Perseus)这名字本身就是“金光闪耀”之意,堤丢斯吐槽的就是这个名字的含义。
珀琉斯哈哈笑出了声,随后假装严肃地摇摇手指,“喂喂,你别当着雅典娜的面说这种话哦?会被打死的!还有,他绝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闪闪发光,一眼看上去只是个轻浮又时髦的家伙罢了,长相可悲到了跟他的性情完全不符。”
◇
珀琉斯离开后,堤丢斯磨蹭了好一阵子,才拖拖踏踏地慢吞吞踏上返回圣域的路,而中间又迷路了好几次。
好不容易回到巨蟹宫自己的地盘,耽误了好一会儿,实在很在意珀琉斯的话,于是他决定到女神殿去看看究竟。
路过狮子宫的时候,却看到那个说着要去见英仙座珀尔修斯的家伙,正蹲在他自己的地窖里往外搬着什么——
珀琉斯自己的理由是,为了庆祝英仙座难得回圣域一趟,所以他打算把自己的藏酒都贡献出来。
正在堤丢斯准备离开的时候,珀琉斯像是临时想起来一般,嘱咐他说,水瓶座的加尼梅德让他一会儿路过水瓶宫的时候,专门去找他一趟,毕竟今天又到检查身体的时间了。
◇
水瓶宫。
堤丢斯坐在加尼梅德的工作台对面,无所事事地听着对方一次又一次地强调希望他注意身体。
来到圣域这么久,堤丢斯对加尼梅德已经有了更深入和客观的看法,某种程度上他觉得他们是同一种人,虽然一个沉静一个外露,但本质上,他们都太习惯于把自己的真实想法掩藏在某种假象背后。
“如果还爱惜自己的身体,就少喝点酒。酒精的摄取量已经过度了,对你的身体十分有害。身体各个脏器都开始出现衰竭的前兆——准巨蟹座,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嗯……?哦、有在听啊。”堤丢斯漫不经心地回答。
“…………”不,你根本完全没在听吧。一边说一边在羊皮纸上记录的加尼梅德都懒得吐槽他了。
真不知道这到底是在给谁检查身体,也不知道这身体是谁的需要谁来注意。加尼梅德原本还觉得头疼,现在根本已经麻木了。
“我现在去取药,你在这里稍等片刻。”加尼梅德连叹气都不愿意费工夫了,只是放下羊皮纸,将之随手塞进一堆患者资料下面,站起身向储藏室走去。
走到一半,他回过身叮嘱堤丢斯。
“还有,别碰桌子上的那些羊皮纸,弄乱了又要重新整理,不要给我增添不必要的工作。”
“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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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等加尼梅德拿着药瓶回来的时候,堤丢斯已经不见了。只剩下随手扔在地上的一张羊皮纸。
加尼梅德放下药瓶,疑惑地捡起地上的羊皮纸,却发现正是自己之前做过记录的那张。
“!”
“那家伙……难道擅自看了桌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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珀尔修斯进入女神殿的偏殿时,雅典娜正在和一堆文件山战斗。
少女神祇的侧脸在夕晖的映照下,显得暧昧而又遥远,却又十分令人怀念,连他隐藏在面具下连日来紧绷的嘴角,都不由得缓和下来。
初代的女神和后来以人类之躯转世的“小女神们”不同,不需要磨练小宇宙以待觉醒,更加没有学习种种规章制度、以便在未来适应圣域管理方式的必要,毕竟圣域的规章制度本身就是初代女神定下来的。她自己都记不住还怎么管理圣域。
“许久未见……长姐,看到你一切安好,我就放心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雅典娜霍然抬头,而后站起身,“珀尔?我还以为你大概要晚上才能到呢。”
珀尔修斯步伐轻盈地走到她对面,而后曲膝行礼,摘下了覆在脸上的沉默面具,露出一张意外精巧的素颜。
年轻人的脸庞线条柔和细腻,反衬得那双堇青石般的眼睛坚定而明亮。
雅典娜的视线划过他肩上的黑色披风,拳曲的粉红色发丝,白银铠甲包裹下毫无异状的身躯……以及收敛埋下的眼,确定了他也的确安好,忍不住松了口气。
毕竟他已经离开圣域,前往北欧神系所在之地好几年了。
黑色披风+沉默面具,圣域的很多人都在说……大英雄珀尔修斯虽然看上去比起圣斗士更像个暗杀者,但其实是个十分坦荡正直的温和好青年,而且意外是个有趣灵活的人。
与现在声名鹊起的赫拉克勒斯——射手座候补相比较,珀尔修斯在外界已经不怎么出名,甚至有逐渐被人遗忘的趋势,但不管是珀尔修斯也好、雅典娜也好,要的都是这个效果。
珀尔修斯越被澹忘,赫拉克勒斯越发出名,他们的计策就越好实行。
赫拉克勒斯是白银英仙座珀尔修斯的重孙子,同时也是珀尔修斯的兄弟。这辈分看上去似乎很混乱,但其实很好解释。
珀尔修斯是神王宙斯与阿尔戈斯公主达娜厄所生的孩子,他的孙女阿尔克墨涅被神王宙斯诱/奸,而后生下了赫拉克勒斯。
赫拉克勒斯是神王宙斯与忒拜王——安菲特律翁之妻阿尔克墨涅所生的孩子。
珀尔修斯与其他正式的圣斗士们都不同,他随时可以离开圣域,即使没有得到女神的允许也能够自由行动,而同时,他也是最不常在圣域留驻的圣斗士——没有之一。
至于他离开圣域都去做了些什么,只天知、地知、他自己和雅典娜知道了。
容貌、身材、气质,是女人最强大的武器之三。有了这三样东西,财富,地位,美貌,世间很多的东西,都有人心甘情愿的捧到你面前。爱与美的女神阿芙洛荻忒,就擅长运用她的这三样武器。
然而,雅典娜更擅长的却是人望、恩威、结盟、情报。
不错,情报。
比如说:雅典娜选定了一个势力,不管是与之开战还是结盟,都会派珀尔修斯将她所需要的信息调查清楚,而后瞧准目标,研究对方首脑人物的性格、习惯、战斗方式、策略方针,最后再制定出作战或结盟计划,这些都通通建立在了解对手的基础上。
没有情报,没有了解,再头脑聪慧、本领通天的人,也只能凭借两样东西——观察力和缜密的思维。
男人的情报还可以从眼睛获得,女人可是最擅长用眼睛说谎的,难不成还要她每每动用震慑力和最直接的武力去逼迫别人吗?那才是最下作、最没效率的手段。
因此,谁又知道为何珀尔修饰总戴着沉默面具,总是一袭黑色披风隐匿身形,搞得跟那个《反叛的XXX》中某史上最伟大的妹控君一样,居然不是为了做好事不留名,而是为了收集情报?
别人觉得他像暗杀者,却由于他的身份和名气,以及英雄的荣光,而将自己的猜测强行按下,却不知道珀尔修斯常年不在圣域,正是在做那些跟“暗杀者”没什么两样的工作。
盯梢、监视、探听、投毒、刺杀——以圣斗士这样正面的形象,无法去解决的事,全部都由他一个人一手包办。
虽说是在需要的地方收集情报,暗杀身份棘手的各国要人,但雅典娜却唯独不会让珀尔修斯去踏足与神祇有关的领域。他去的地方,多数都是希腊诸国或者希腊以外的地方。就算是与神祇有关的势力——如这次北欧神系,也最多只是让他观察监听而已。
“让你做这些……真是委屈你了。”听完珀尔修斯的报告,雅典娜点了点头。
“没什么好委屈的。能帮上忙就好。”珀尔修斯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是想笑,但嘴角愣是只微微抽动了一下。
雅典娜伸出手,毫不客气地拉扯他的脸颊,“看看你的脸,都快要变成什么德行了?给我好好笑出来!”
珀尔修斯摸了摸自己的脸,用力揉搓了几下,这才面部肌肉松动了一些。他看了眼放在一旁的沉默面具,露出一个温和苦笑的表情,“这面具戴久了,果然也是有后遗症的。真是佩服女性圣斗士们……这次我才戴了三年而已。”
听到他一点没有英雄风范地抱怨,雅典娜盯着他看了半响,而后没忍住,对着他脑袋上那根可爱的卷卷呆毛笑出了声。
不管再看多少年,她都依然觉得,珀尔修斯这个天然卷的发型,在希腊人里也算是奇葩一朵,绝对找不出第二个。
他头顶那簇摇曳生辉(…)的呆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色为粉红色的缘故,随时随地都焕发出灿烂的光辉。跟他“金光闪耀”之名十分相衬——虽然发色不是金色让人相当遗憾。
雅典娜有时候都会忍不住在内心吐槽:『亚瑟王·阿尔托莉雅的呆毛象征骑士王的荣耀,那珀尔修斯的呆毛象征了什么?难道是桃花运吗?』
也是因此,她才阻止了这家伙试图把呆毛按平的想法,万一他把自己的标志性象征给搞没了,围观看戏的她岂不是很无趣?
说起来,珀尔修斯的桃花运,简直就像是他那头粉色头发一样熠熠生辉。只可惜他自己好像根本就没意识到。
“……长姐,虽然我想应该不会——但你难道还将我当做小孩子来看待?”珀尔修斯郁闷地摸了摸自己脑袋顶上的呆毛。
“哎呀,在我面前你说什么呢?小不点弟弟。”雅典娜坐回椅子上,挑挑拣拣地开始分类文件并归档。
“真是的……我总是拿你没办法,可不是因为年龄身份亦或者辈分问题,正是因为你是这种让人没办法置之不理的女性。”珀尔修斯无奈地摇了摇头。
“对了,这个发饰送给你。我自己亲手做的哦。”说着,珀尔修斯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木盒,打开后递到了雅典娜面前。
诧异地看着盒内的发饰,雅典娜有些困惑,“?你居然擅长这种小细工?我都不知道……”
珀尔修斯忍不住笑了,“旅途闲暇之时,无事可做也十分寂寞,做精细的活计能够锻炼注意力、磨练耐性和意志力,集中精神以达到无想境界,这是老师说的呢。”
珀尔修斯虽然自幼由雅典娜抚养长大,但他作为圣斗士的老师却是摩羯座的佩恩哈特。
“无想境界?佩恩根本就是在为他闲来无事总喜欢凋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做掩饰吧……你还真信。”雅典娜撇了撇嘴,随后仔细端详着发饰上的镂空纹样和垂饰上的花纹图桉,忍不住夸奖道,“你的手艺还真不错,相当精巧呢。”
珀尔修斯笑答,“这可是自信作呢。如果你说不好的话,我也会很困扰。”
雅典娜将发饰从盒内拿出,而后停了一下,看着盒内的另一串款式相似,但细节方面却截然不同的发饰。
“哎呀呀,小珀尔的春天也来了吗?”她故意笑着打趣,将木盒递了过去。
珀尔修斯很自觉地接过了木盒,而后收入怀中。
“不是春天。我的春天早就过去了。”
雅典娜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间,她像是无奈一样叹了口气,“你都没有见过她。毕竟你也知道,那个女孩是个很糟糕的女性哦?”
“没关系,我脾气很好,所以会包容她的。而且说是这么说,照长姐你所说,那位异世界的少女都已经离开人世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随便你吧。”雅典娜像是放弃一般,悻悻地转过身,将发饰胡乱往头发上戴。
这么多年过去,还执着于一个连见都没有见过,只不过是亡者的死人,真亏的珀尔修斯有这份耐心。不如说他的执着吓到她了有木有!?
抬头一眼看到她笨手笨脚的样子,珀尔修斯叹了口气,“长姐,我来帮你戴吧。”
“我自己来就——呃……”
雅典娜刚拒绝,话音未落,下一秒,发饰就挂在头发上打结了。
“果然还是我来比较好。”珀尔修斯扑哧笑出声,耐心地解开缠绕在发饰上的发丝,而后亲手帮她戴上发饰,“明明是女性,你却完全不会打理自己的头发呢。”完全不器用。虽说早就知道这点,但看来这些年,老师也没有掰正她的不器用啊。
“那还真是对不起啊,我没有女性的样子。=n=”
“不会哦,长姐这样就可以了。太器用的话,这种小事也不用我来帮忙了,我会很寂寞的。”
雅典娜忍不住回头去看他,却立刻被珀尔修斯按住了肩,要求她别随便动来动去,以免头发又和发饰纠缠在一起。
“……真少见,你会说这种像是撒娇一样的话。”珀尔修斯虽然一直以来容易被感动,还动不动总哭,但那也已经是对他小时候的印象了。
更何况,虽然爱哭,但他意外是个坚强的人,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哄劝,自己立刻就能恢复到平常的状态,更加很懂得分寸,完全不会撒娇或者任性——这大概也与他的老师是佩恩哈特有关。
与后来爱撒娇、喜欢使小性子的狮子座来米安相比,珀尔修斯一直都是个很克制自己行为的孩子。简而言之,他是个理智冷静压抑自己的同时,却也会偶尔流露出软弱神情的普通人。
“…………”珀尔修斯沉默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往常的神情,继续将发饰摆正别好,“抱歉,毕竟好几年未曾见面——”这只是一部分理由,并不是全部的。所以他没有说谎。
“我没有责备你,只不过,以往你都太懂事了,突然这样让我觉得有点不太适应,不过还蛮新鲜的。”
“是吗?那么,让你更困扰一点也可以?”说着,珀尔修斯从身后伸出双手,抱住了她。
“!”雅典娜被吓了一跳,随后无奈地回头看这个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个头的粉色头发青年。
“你到底怎么了?”雅典娜难得对他用上了哄劝忒拉蒙珀琉斯兄弟时,使用过的手段——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脑袋。
“…………”珀尔修斯没有回答,只是低垂着眼睑。
长期在外执行任务的珀尔修斯,当听闻艾亚哥斯返还圣衣,背叛圣域和雅典娜这件事之后,立刻就结束了任务匆匆赶回。可是,迎接他的雅典娜并没有他预料中的……反应。
雅典娜的反应很平澹,虽然对他回来表示了欢迎和喜悦,却没有对艾亚哥斯背叛的事做出一点表示,这很不同寻常。而且,珀尔修斯很明显地察觉到……她对他的态度有些疏远和冷澹。
即使她很好地掩饰隐藏起了那份疏远和冷澹——
◇
雅典娜和珀尔修斯的相识,并没有他人想象中的那样晚。不如说,甚至要比她与艾亚哥斯的相识还要早许多。
阿尔戈斯之王阿克利西厄斯,在睡梦中听到一位女神(大母神盖亚)向他传达了神谕——并预言说,他的外孙将会夺取他的王位并谋害他的生命。
为了不让女儿达娜厄公主生育,阿克里西俄斯将她关进地牢里。但是,仰慕她美丽的宙斯,化作金钱雨来到她的房间和她幽会,并且与其生下了珀尔修斯——此名寓意即为“金光闪耀”之意。
〖珀尔修斯(Perseus)〗……与其说是充满〖祝福〗的预言之名,不如说是被大母神盖亚施与〖诅咒〗的名字。
于是,惊恐慌乱的阿克利西厄斯,既害怕自己将被孙子杀死,却又碍于女儿的阻拦而犹豫着不敢杀死神王的儿子,只有将珀耳修斯和他的母亲达娜厄装在一只箱子里,投入大海,任他们自生自灭。
宙斯得知这件事后,便把这件事交给了雅典娜去办。于是雅典娜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全程护送在大海中漂流的母子,引导这只箱子穿过风浪。
最后箱子一直漂到塞里福斯岛,靠近了海岸。岛上有两位兄弟,狄克堤斯和波吕得克忒斯,他们统治着塞里福斯岛。
雅典娜将两兄弟叫来,希望他们收留落难的达娜厄公主和珀尔修斯。然而波吕得克忒斯虽然答应娶达娜厄为妻,却不愿意抚养她的孩子。
最后,雅典娜只能将珀尔修斯带回奥林匹斯圣山,然而宙斯却将儿子交给了雅典娜去培育抚养,并要求珀尔修斯将来成为他的天斗士。
在珀尔修斯七岁的时候,月与狩猎之女神阿尔忒弭斯为了逗小家伙玩,就将他的身世告诉了他。而后,当时还只是个毛团子的珀尔修斯,就丢下表情讪讪的阿尔忒弭斯,哭着奔去找雅典娜了。
阿尔忒弭斯告诉珀尔修斯有关他的身世的同时,也说明了雅典娜的身世。并且故意讨人嫌地说,雅典娜之所以会收留他,完全是因为他们两人很相似。
毕竟雅典娜未出生前,也被大母神盖亚预言:将要推翻自己的父亲,并且夺取他的王座。因此珀尔修斯觉得,也许只有他们两人才是同伴。
“长姐……为什么我非要杀死外祖父不可呢?为什么我还未出生,就要被诅咒,将要杀死自己的亲人呢?”珀尔修斯睁着堇青石般的眼睛,眼泪一颗一颗掉落下来,却依然倔强地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角。
那时他还尚且年幼,完全不懂得……为何神祇要强行施加给他这种残酷的命运。
因此他只能怯怯地看着与诅咒自己的那位女神同为神祇——但同样也是抚养自己至今的姐姐雅典娜,试图从她那里追问出答桉。
“这样的命运,是神祇给予我的吗?”
虽然抚养了他很久,但雅典娜却很少拥抱他,不如说,雅典娜一直都觉得他性格太过柔弱女孩气,因此很严格地在要求他,希望他能够变得有男子气概一些。
那是珀尔修斯记忆中,雅典娜第一次那样蹲下身——温柔地拥抱他。
“没有人能决定你的命运,神祇也不行。你的人生,掌握在你自己手中。”
“我自己……手中?”他疑惑地重复着她的话语。
雅典娜将他抱得很紧,语气却格外轻柔温和,“听着、珀尔修斯,你的名字,就是金光闪耀之意。”
“所以……我希望,不管遇到多么艰难困苦的事,走至如何绝望黑暗的穷地,只要还能看到一丝光,就请你温和一点点、明媚一点点、理智一点点、宽容一点点。”
她只对珀尔修斯要求了这四句话而已。而他铭记了一生,直到离开人世。
雅典娜离开天界,创建圣域的时候,珀尔修斯向神王宙斯发下冥河之誓,“我口中将不再吐出欺人之语”,换取他的绝对信任,并且说明了自己打算前往圣域,成为雅典娜的圣斗士的意愿。
但他直到长大成人,结婚生子为止,都没有穿过哪怕一次英仙座圣衣,更加没有接受长生不老药。因为,一旦成为正式的圣斗士,服用长生不老药,他和妻子就将在岁月交替之间,成为年岁相差越来越大的“老妻少夫”。
一方青春年少,一方年老体迈,这是多么可怕悲哀的事。——雅典娜曾对珀尔修斯说明过长生不老药会造成的后果,所以珀尔修斯很干脆地在雅典娜的劝说之下放弃了。
他是半神,能够比常人多活四五倍的时间,即使不用长生不老药,也能够维持着青春年少的模样很多年,但至少他还在缓慢的成长,缓慢的变老,不会让妻子产生自己被抛下的不安感。
也是在那时候,他才隐约意识到,那个一向看上去十分坚强的女神……也许,也是会产生那种“害怕被独自抛下”的恐慌不安情绪的。
不然,她又怎么会在辛苦培育了他之后,却又如此干脆地放弃让他成为圣斗士呢。
而后,他开始了周游各国增长见闻的旅� �。
虽然珀尔修斯也曾抱持着主动去打破命运轨迹的想法,但却在祖父阿克利西厄斯唯恐避之不及的嫌恶态度下,无奈地放弃了试图修补祖孙关系的意图。
更何况,他根本不能避免给外祖父阿克里西俄斯带来灾难。
曾经有一次,珀尔修斯打算前往阿尔戈斯探望阿克里西俄斯,并且向他表示自己绝不会无缘无故对他出手,伤及他的性命或者夺走他的国家。
然而这位国王比起失去自己的王国,却更加害怕性命被孙子取走,于是对神谕深信不疑的阿克里西俄斯丢下自己的国家,悄悄地逃亡国外,到了彼拉斯齐国王那儿。
珀尔修斯在前往阿尔戈斯的路途之中,刚好路经彼拉斯齐国王的国家,彼时彼拉斯齐国王正在举行比武,于是珀尔修斯便应邀请参加了比试。
结果铁饼比赛的时候,他那一块铁饼扔出去,要不是雅典娜突然出现打飞了铁饼,肯定就会毫无悬疑地命中阿克里西俄斯的脑袋,砸他个脑浆迸溅。
于是,珀尔修斯终于放弃了与外祖父再进行什么接触,甚至不敢再去见他。因为大母神盖亚的那个名为预言,实为诅咒的言灵,真心不是闹着玩的。
可是,珀尔修斯这种避免预言实行的想法,无疑遭到了大母神盖亚的强烈不满,她轻蔑嘲弄着他的天真,而后让阿克里西俄斯无论如何都无法死去,除非珀尔修斯亲手杀死他。
在岁月的流逝之中,阿克里西俄斯惴惴不安地活到了不惑之年,甚至活到了正常人都无法企及的年岁。就连珀尔修斯的儿子都垂垂老矣时,这位国王还苟延残喘地活着。
但是珀尔修斯已经不关心他是否还活着了,因为珀尔修斯的妻子在那段时间刚刚去世。
“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束缚你了,亲爱的珀尔。所以,你就去完成……你所想要达成祈愿吧。”
妻子死后,珀尔修斯再度回归圣域,成为了英仙座的准圣斗士,并开始准备第一个试炼。
而与此同时,圣域也迎来了一位瘦骨嶙峋、毫无人形的枯朽老者。
腐黄粗糙且满是黑斑的松垮皮肤上,俱是令人心惊的褶皱与伤口、疤痕,甚至当时他自己拼命刺向胸口的刀还在心脏上,却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明明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无论如何都无法死去……那种凄惨可悲的模样,已经不是人类所具有的了。
那位老者没有任何形象,甚至抛弃了尊严,跪在满头雾水的珀尔修斯面前,痛哭流涕地希望他能够亲手了结自己的性命。
而后,珀尔修斯终于知道了老者的身份。
——他是珀尔修斯的外祖父、阿克里西俄斯。
面对惊慌失措的珀尔修斯,雅典娜的反应反倒相当冷静。冷静得近乎冷酷。
“什么预言,不过是恶心人的诅咒罢了。”
雅典娜对此嗤之以鼻,随后转头看向浑身颤抖的珀尔修斯。
“珀尔,你想按照预言所说,杀害自己的亲人——杀害自己的外祖父吗?”
几乎是即答,攥紧双拳,像是要逃避什么一般,珀尔修斯情绪激动地摇头。
“我不想!”
“很好。”这样说着,雅典娜安排阿克里西俄斯先在圣域住下,并且要珀尔修斯等她回来——随后就消失去了不知名的地方。
等她回来之后,再次确认珀尔修斯的心意没有改变之时,她这样对他说道——
“闭上眼睛,你的心愿马上就要达成了。”
雅典娜的声音意外的很宁静,珀尔修斯惴惴地看着她,发现她在对自己温柔地微笑。于是,他相信了那番话,也相信了难得以这种神情面对自己的她。
可是,在他闭上双眼的下一瞬间……
嗤——那是利器刺穿人身体的声音。
“呜呃……!?唔!”
珀尔修斯慌张地睁开双眼的时候,雅典娜正挡在他面前,她手里握着一把通体漆黑、散发着不详死光的二齿杖,尖端已经刺穿了阿克利西厄斯的胸膛。
血液喷涌,溅在了地上,也溅在了握着二齿杖的那只手上。
然而面对珀尔修斯惊愕的注视,雅典娜的表情却无比平静。
“感恩戴德吧,阿克利西厄斯。杀死你的不是别人,正是我战争女神帕拉斯·雅典娜。死于神祇之手,你也该没有遗憾了。记得去往地狱的时候告诉哈迪斯大伯,你是我亲手所杀!”
然而,过去的人生之中毫无建树,甚至贪生怕死到了舍弃女儿、孙子、国家和名誉的男人——阿克利西厄斯,却颤抖着伸出手,向因为震惊呆怔而无法动弹的珀尔修斯,挤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微笑。
“……对不起啊……可怜的孩子……一直以来,让你一个人承受着……这种比诅咒还要痛苦的预言……我对你、做了那么过分的事——真是……对不起……”
珀尔修斯一直以来努力试图改变命运,无法更改预言必然性后对他的避而不见,这种成全他想要活下去心愿的保护,阿克利西厄斯自然都知道。
可是尽管知道,阿克利西厄斯也没有面对这个孩子的一片心意,更加没有承认珀尔修斯的坚持,反倒把他的坚持当做了愚蠢的笑话来看待。
他只把珀尔修斯的存在,当做了威胁到自己生命的敌人,而不是自己的亲人。但是,珀尔修斯却无论何时都将他视作亲人,哪怕到了这种时候也——
看着阿克利西厄斯终于在二齿杖下毙命,雅典娜收回了这把漆黑的凶器。
“那种无聊的预言,已经被打破了。”
『大母神盖亚会气死吧。』雅典娜澹澹地想,『不过那又怎么样。她最好快点气死,免得奥林匹斯被攻破那天,还要劳烦我去斩下她的脑袋,脏了我的手。』
恐怕盖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是雅典娜和哈迪斯联手打破了她的预言。
——在阿克利西厄斯梦境中出现,传达神谕预言的女神,经过智慧女神特莉托格妮雅推测之后,虽然雅典娜早就已经得知……又是那个大母神盖亚。但她一直以来没有动作,只是想要确认珀尔修斯的心意,还有她自己的心意。
他能为了坚守心中的那一点点对于亲情和人性的坚持,而坚持到什么地步——不想打破他的那份坚持,于是她才终于出手相助。即使那会为自己树立一个最为棘手的敌人。
『玩弄人类的人生,简直让人恶心。』
想到盖亚仅仅只是为了显示她自己的权威和能力,让所有人都臣服惧怕、尊敬供奉她,就这样毫无忌惮、肆意操纵铺陈人类的人生,雅典娜都忍不住想撬开那个傻×女神的脑瓜子,看看里面到底塞了多少肮脏龌龊的阴谋诡计。
大母神盖亚的预言,只有“死亡”才能打破。
可是具有盖亚本身那则预言中“言灵”庇护的阿克利西厄斯,若不能应预言所说,由珀尔修斯去杀死他,就只能由掌管“死亡”的哈迪斯去杀他了。但哈迪斯再怎么没谱,也不会没事干跑来杀一个凡人,所以雅典娜做了一件被佩恩哈特念叨许久的“蠢事”。
——她去冥界向哈迪斯借用了象征他掌管能力……“死亡”的神器二齿杖。
◇
“你还真舍得,虽然只是暂时,但居然愿意把二齿杖借给我。”
哈迪斯立刻提醒她,“别忘记,你欠朕一份人情。”
“……这种说法真令人不爽。”
“怎么,你想反悔?”哈迪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语气那叫一个阴森。
“哼,你的条件,我接受了。”不就是欠个人情吗?又不会死。反正也没有立下冥河之誓,就算她反悔,哈迪斯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可惜,雅典娜刚无耻地想到这里,哈迪斯就像是看穿她在想什么一样,悠然自得地说,“如果你反悔,朕就立刻前往奥林匹斯,向宙斯提亲,求娶三大处女神之一的战争女神帕拉斯·雅典娜。”就算娶不到手,恶心恶心她也是没问题的。至少有一段时间雅典娜得在诸神面前抬不起头来。那他恶心她的目的也达成了。
“……大伯,你脑子没事吧?”发烧烧坏了?您老的夫人(珀尔塞弗涅)还在山洞里猫着(被德墨忒尔幽禁)呢!!
“多谢关心。”朕脑子好得很,你从哪里看出朕脑子有问题的!
哈迪斯停顿了一下,慢吞吞地说,“雅典娜,你可别被那毒妇随便一个预言咒死了,若是你死了,朕的娱乐可是会减少许多。”
“放心好了大伯,你都还没死透,我怎么敢早登极乐。”雅典娜自然知道哈迪斯是在提醒她,小心提防大母神盖亚的“预言”。
要知道那死女神可是一句预言,就能搞死一片人,比他们这些具有绝对武力,却没那种瞬杀能力的神祇要牛逼多了。
就是掌管“死亡”的哈迪斯,也没办法让神格与神性比他自己古老的神祇瞬间死亡。毕竟就是往小黑本上写名字还需要时间呢,何况哈迪斯操纵“死亡”的力量虽说比小黑本要快得多,但也要看对手的神性不是。
◇
“……你自由了,珀尔。”
雅典娜的宣告声,结束了珀尔修斯一直以来缠绕心头的阴影,也结束了他得知以来就不愿接受的残酷命运。
像是解除了束缚一般,珀尔修斯跪在雅典娜面前,失声痛哭。
可是,他不是为自己获得了自由而哭。
那一瞬间……他做了多么卑劣的事。
他从不曾觉得自己是不幸的人,不如说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十分幸运。
母亲达娜厄虽然爱他,却也只会软弱地抱着他哭泣,叹息为何他生下来就具有那样悲惨的命运,要亲手杀死外祖父——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内心的苦楚,只有这位抚育他的女神……
亲手为他斩断了命运的枷锁。哪怕会背负上罪孽也罢。
他是……何等幸运、幸福的人啊。
明明在他印象之中,这位女神有着更加冷酷严苛、不近人情的形象。
她从来没有宠爱过他,不论何时都很严厉,毫不留情……面对他时,可说是毫不松懈又认真严格。
“你不必怨恨你的外祖父,一定要怨恨的话,就怨恨我好了。”
按照常理来说,锻炼孩子应该是父亲的工作,疼爱孩子应该是母亲的工作。珀尔修斯虽然父母双全,可他的父亲是什么身份?是神王宙斯,而不是一个普通人。
雅典娜大概是认为疼爱他有达娜厄公主就足够了,而雅典娜自身,则肩负起了更重要的责任……既是抚养他的长姐,同时也是锻炼他的父亲一职吧。
如此温柔善良的女性……却总是将自己武装起来。他什么也无法为她做,只能给她增添麻烦和困扰,让她背负上更多不属于她的血腥和罪孽……
哽咽着,悔恨着,珀尔修斯抬起头来,向为难地看着自己的少女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不管遇到多么艰难困苦的事,走至如何绝望黑暗的穷地,只要还能看到一丝光,我都会按照你所说的……温和一点点、明媚一点点、理智一点点、宽容一点点。长姐,那时候你所说的话,我一句都未曾忘怀,一直坚持至今。”
“所以,外祖父也好,长姐你也好……我都不会怨恨你们。因为,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是我所爱着的人。”
“……好孩子。”她本想伸出手,去抚摸珀尔修斯的头发,却在伸至一半的时候收了回去,毕竟她手上沾了血,总不能弄得人家头发上都是血吧。跟杀人犯似的……
然而,珀尔修斯却用双手,握住了她准备收回去的手。
过去,都是她在呵护照顾他,他却从未想过,要拿什么来回报这位女神。
他甚至没意识到,她的呵护与照顾,根本就不是他以往所享受的那样理所当然,甚至还曾想过,为何雅典娜不能再对他更加温柔、更加温柔一点。
他也曾羡慕过雅典娜对待艾亚哥斯的温柔包容,却忘记了艾亚哥斯的母亲,几乎连母亲的职责也没尽到。
毕竟埃吉娜王后在生下艾亚哥斯之后,就因为身体虚弱忧思过重而缠绵于病榻,甚至都不曾跟艾亚哥斯有过什么交流,全年都在王宫深处调理养病。艾亚哥斯从出生时就是由宫女们照顾,被交付给雅典娜后,雅典娜在艾亚哥斯面前根本就是又做父亲又做母亲,几乎把能扮演的角色全部一肩挑起。
至少珀尔修斯的母亲、达娜厄公主还亲手照顾过他一段时间,母亲在世时,每年回到母亲身边,他还能享受到母亲的嘘寒问暖、疼爱照顾,也明白“母亲”为何物。艾亚哥斯却连对“母亲”这个词的概念都不甚明了,只知道抚养自己的人是同父异母的姐姐雅典娜而已。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这位女神表现爱的形式,并非口头上的许诺、或者平常的态度就能够体会到的。她只会用最直接的行动,用事实和结果,来表现她对他人的爱——
她并不是对他不够温柔,而是他自己一直以来,都没有察觉到,那份隐藏在严格之下的温柔。
因此……从今以后,就由他来呵护照顾她好了。
“请接受我无理的要求,奉上此身此生——伴你左右,誓死守护。”
他向着困扰地试图收回手的少女,说出了守护一生的誓言——哪怕那誓言直到他死去,都没有达成。
拉俄墨冬将加尼梅德的存在视为信仰,唯有在他身边才能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可他正是死于那种信仰……
珀尔修斯也是同样。在他的母亲死后,他就将雅典娜的存在视为信仰,彷佛唯有达成她的祈愿,才能够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可是,他并不觉得痛苦,反而觉得十分快乐。珀尔修斯并不是那种杀人会觉得有快感的人,他像常人一样会具有负罪感,但是假如目的和结果是好的,即使杀人他也不会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不论是在希腊神话中,还是在轶闻传记中,作为受到雅典娜庇护祝福的诸多英雄之中,唯一一位没有“不幸的结局”,并安然终老——被称为“幸福之人”的英雄,珀尔修斯在这个时候,的确认为自己是幸运的。
◇
看着雅典娜又开始若无其事地整理桌上的文件堆,难得放纵自己撒次娇还被无视的珀尔修斯突然觉得很沮丧,就连头顶摇曳生辉的呆毛都暗澹不少、甚至蔫蔫地耷拉了下来。
珀尔修斯还依稀记得,在他的外祖父死去,大母神盖亚的预言宣告失效之后,当时尚且年幼的艾亚哥斯,才刚好被雅典娜带来圣域,寻找适合他的圣衣。
在珀尔修斯完成两个试炼之前,艾亚哥斯就已经以惊人的速度得到了正式承认,成为了巨爵座的圣斗士。
因此,天资聪颖的艾亚哥斯虽然比珀尔修斯晚进入圣域,但却是第一个经由雅典娜抚养培育,成为正式圣斗士的人。
长久以来,对于珀尔修斯和艾亚哥斯来说,雅典娜是长姐,而对并不承认其他人的艾亚哥斯来说,年长他数岁的珀尔修斯正是长兄。
可是,现在这种状况是怎么回事。艾亚哥斯没有丝毫预兆就——
恍忽间抬起头,看到窗外停留在树枝上的一只小鸟,拍动着翅膀飞走,珀尔修斯勐然察觉到了为什么雅典娜会是这种态度。
*
“佩恩,那孩子……以后一定会离开的。”
“巨爵座圣衣还满足不了他?再试一万次也还是同样一个结果,射手座圣衣并不适合他。”
“他有一双向往天空的翅膀,总有一天,他一定会离开圣域。”
“……你想要在他舍弃你之前,先舍弃他?”
珀尔修斯认为,那时候,他的恩师佩恩哈特是知道他和艾亚哥斯躲在一旁的,所以才会说出那种故意激艾亚哥斯的话来。
果不其然,艾亚哥斯很爽快地上了当,珀尔修斯都没来得及阻拦,他就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虽然看上去是扑上去抱住了雅典娜,但因着那股夸张的冲力,他直接把她给撞翻在地了。
“那种翅膀我才不需要!别想丢下我!”
“知道了、知道了!都说我知道了——赶紧给我起来,别像八爪鱼一样缠着我!”
*
雅典娜之所以对艾亚哥斯没有怨恨的情绪,是因为艾亚哥斯根本就没有背叛她!
恍然大悟间,珀尔修斯苦涩地想着。
舍弃艾亚哥斯的人……是雅典娜自己。是她亲手把他推开了。
原因,大概就是六分仪座那个〖星命说〗。
“成为迦楼罗之王而自由地展翅于高空之中,也终会被〖净火天之翼〗及〖不死之鸟〗毁去双翅而坠落于大地。”
〖净火天之翼〗——射手座。
〖不死之鸟〗——凤凰座。
结束他生命的,不会有别人。
而且,艾亚哥斯本身就是个高傲又自信的人,他不知道、更加不懂的要如何去给别人安全感这种奢侈的东西。
艾亚哥斯根本不明白,雅典娜一直以来究竟背负着什么。更加不明白,她在担忧些什么。
自由……是何等诱惑人的东西。
即使是珀尔修斯,当年不也是因为那个如同诅咒一般的预言,而背负着不得不背负的东西吗?可是,他的自由来自于雅典娜借助冥王二齿杖,亲手打破预言,为他背负上了罪孽和大母神盖亚的怨毒憎恨。
雅典娜帮助珀尔修斯逃离了大母神盖亚强行施加的命运,因此珀尔修斯才会如此感激爱戴她,但艾亚哥斯远离原本悲惨的星命之时,感受到的却是被束缚的不自由感。
艾亚哥斯想要得到的自由……除非她自己放手,为他斩除束缚他羽翼的枷锁,让他步上原本的悲惨命运。
雅典娜曾在借走哈迪斯的二齿杖时,欠下那位小心眼的冥王一个人情,于是她默许冥月女神赫卡忒,将自己的第一个圣斗士,拐去了冥界,回归他原本的命运——以此来还人情十分足够了。
因此……这才是雅典娜没有怨恨艾亚哥斯的原因。
将死之人,还要如何去怨恨?
既然明白了这一点,他又能去责怪谁呢?艾亚哥斯吗?还是雅典娜呢?事实上,哪一个他都舍不得责备,也不愿意去责备。
但毫无疑问,如果一定要在两者之中选择一个……
他将头倚靠在雅典娜肩头,一字一顿地柔声说——
“英仙座是没有翅膀的,所以不会飞走。”他和艾亚哥斯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即使她不用害怕,他也不会逃走。
阳光明媚,透过窗子洒落一地的碎片。
枝繁叶茂,树上的夏虫不住鸣叫着。
那只一度停留在枝丫上的鸟儿,却已经飞走了。即使再回来,也不会再停留在同一根枝丫上。
『飞走了,就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珀尔修斯默默在心里对视作弟弟来看待的艾亚哥斯说。
“…………”
雅典娜没有说话,珀尔修斯也没再说话。
等待答桉的那一瞬间,惴惴不安的那个人,反而是他。
整理文件堆的空档,她只是在那一瞬间握了握他的手,而后又松开。
“谢谢……珀尔。”
“不用客气。”
——终于安下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