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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在场众人, 均是愕然不解,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能叫那个素来以冷静端庄闻名的朱明仙尊,动摇成如此地步。

幸而凤昭明很快回过心神,收回神识,复又盘膝坐下。

他一手揽住被震得东倒西歪的凤端,一手轻轻端起桌上茶盏——茶盏不可遏制地微微颤抖。

凤昭明以唇轻触杯壁,闭上双眼。

又恢复成原本清雅高贵的仙家名门姿态。

如玉般洁白的右手轻轻将茶杯放下,凤昭明双目陡然睁开,那双亮得惊人的双目,牢牢盯在站在最末尾修士的身上。

开口时, 凤昭明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 叫什么名字?”

众人尚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反应过来, 听到凤昭明开口,纷纷下意识去看那个引起骚动的少年修士。

却见那少年修士身体宛若泥塑般凝固, 表情十分僵硬,瑟瑟发抖,显然是吓得厉害。

仙尊之威,果真难以抵抗。

明月不忍,轻咳一声,道:“仙尊问你话,快将家门报来。”

“是。”那少年修士低下头,嚅嗫道:“回禀仙尊大人,弟子名唤尔月, 来自正阳仙宗附属宗门,开脉至咽喉,乃是上等资质。”

凤昭明“嗯”了一声,垂下眼帘,作势轻轻抚摸凤端头顶,敛住自己几乎无法自控的情绪。

他压抑着深吸几口气,只觉得体内滚烫如沸,可又偏偏说不出话来。

凤昭明不说话,台下的弟子各个大气也不敢喘,生怕会惹怒仙尊。

偌大的朱明仙殿,一时间死寂沉沉。

还是清风、明月见凤昭明沉思的时间太长,上前询问原因。

凤昭明双眉紧蹙,良久,他道:

“……还是请束忠仙君过来,将这几位弟子带走。”

“是……敢问仙尊,尔月师弟如何安排?”

“将他带到攘邪阁。”

“……”

那一瞬间,清风、明月震惊的心情达到了顶点。

攘邪阁乃是凤昭明成尊之前的住处,后成为仙尊的寝宫,外人不可进入。

上一个能进攘邪阁的人,还是故去的百忍宗主。

昭明仙尊又是看出了尔月什么名堂,能叫他如此动容?

但凤昭明没给两位道童询问的机会,他长身而起,将凤端抱在怀里,而后一震衣袍,从朱明仙殿飘然离开。

不久后。

正阳仙宗,攘邪阁内。

因昭明仙尊本人喜静,攘邪阁外布有隔绝鸟兽的阵法。

平日里,这座仙家阁殿悄然无声,连一丝一毫的人气都显现不出。

今日,有个看上去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修士,孤零零地站在攘邪阁门外。

他抬起手来,似乎是要敲门。

然而手指距离阁门只有一寸之遥时,修士又停下了。

仔细一看,便能发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少年修士在阁门外,迅速整理了一下着装,又清了清嗓子。他深吸口气,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复又抬起手来,“咚咚咚”,轻敲三下。

“进来。”

屋内,有一清朗男音传来,犹如晨曦薄雾。

尔月应了一声,伸手推开房门。

便见攘邪阁内,有一直接地面的通天长窗。

与其说是窗,不如说是另外一扇大门。

此时长窗尽敞,清风袭来,将昭明仙尊乌发吹动。

浮云蔽日,凤昭明独自一人盘膝坐在窗边,融入在栏槛雕楹之中。

他脊背挺直,竟似能有擎天彻地般的神通,全然便是凡人口口相传的得道神人。

尔月不由怔住。

直到那双仙人明目轻看过来,尔月方才低下了头。

凤昭明不动声色,轻声道:“坐。”

待尔月坐下后,凤昭明仔细打量他的双眼。

过了好一会儿,又推了一盏茶过去。

便见茶杯里乃是一团细若丝线的蓝茶,将茶水浸得蓝盈盈,茶香扑鼻。

“众人皆以紫茶为贵。”

凤昭明垂下眼帘,好似躁动般,右手食指不自觉地在桌上轻轻叩动:“尔月,在你看来,蓝茶如何?”

“……回禀大人,此茶清香四溢,色尤透亮,茶水好似稀蜜般,当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珍品好茶。”

“……”

凤昭明长身而起,面朝长窗。

看着攘邪阁外深山屹立,顾绝峰岑,川泽粼粼,仿佛那一日银河倒泻般的滂沱大雨,已经是前生之事。

——十八年了。

凤昭明吸了口气,长袖下瘦长的手掌握紧成拳,良久,他才开口道:

“本尊考量你三个问题。若你皆能答出,本尊便破例收你入门。尔月,你言下之意如何?”

尔月连忙起身作礼,惶恐道:“仙尊大人乃是正阳仙宗四位仙尊之一,弟子绝不敢奢望高攀——”

“本尊有一幼子,单名为端。”凤昭明表情淡淡的,不理会尔月言语,打断他滔滔不绝的瞻仰之词,开门见山道:“它胡闹顽皮,身体却颇为虚弱。无论本尊如何小心在意,每隔一年,凤端便会大病一场。何解?”

尔月微微怔住,半晌,轻声道:

“……听闻凤端诞生时月数不足,乃是仙尊大人您施展逆天仙术,为其强行续命。这样的孩子生而亏损,应当……应当离母体越近越好。若是贪玩跑远,想走出正阳仙宗大门,恐怕尚来不及到擎天之柱山脚,便会病倒了。”

凤昭明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道:“第二件事,则是端儿时常口吐污言,不堪入耳,屡教不改。”

“敢问是何污言?”

凤昭明张了张口,似要言语,但终究也没能说出话来。

“此言是凤端从何人言语之处习得?”

“大抵是千晴说过,被它学了去。”

尔月道:

“既如此,仙尊大可不必担忧。凤端多半是要吸引你的注意,故意为之。下次它再满口胡言,你便用竹板抽它屁股,日后便可清净许多了。”

凤昭明皱眉,轻叹一声,道:

“……时至今日,我子凤端仍无法化为人形,口中能言的话语也是寥寥无几。是本尊害它诞生后,无母照看,险些丧命。又怎能对它动手?便是它说些污言秽语,本尊心中,也是只有怜意。”

十八年来,凤昭明独自一人照看凤端,其中艰辛困扰,从未向任何人倾诉。

而此时在尔月面前,堂堂四尊之一的凤昭明,竟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惆怅倦怠之意。

“本尊总觉,端儿它诞生之时,恐怕是伤了脑子,致使它直到如今也无法化形,且……无论它日后如何……”

“不!”

见到凤昭明眉宇间忧心忡忡,尔月再也忍不住了,他急切道:“剑兽族人本就是成年后才可化身为人,本尊保证,端儿绝不是脑子有问题!”

“……”

此言一出,尔月方知糟糕。

感觉到凤昭明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尔月脊背登时涌出一层冷汗。

他后退一步,喉咙干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谁想凤昭明竟好似没听到一般,仍是那般不动声色的淡薄模样。

星辰般深邃的双眼,好似明察世间万物,静静望着尔月。

尔月深吸口气,道:“弟子失礼。”

“无妨。”

凤昭明摆了摆手,临窗而立,顿了顿,道:“本尊便收你为入门弟子。从今日起,你到后峰修行。”

“是。”

擎天之柱,第一阶段,山之脚下。

“应该就是这里了。怎么没有见到人呢?”

千晴踮起脚尖,少年人细长的脖子,犹如禽鸟般伸长着,眺目四望。

对临子初道:“沧舒,为何没有见到父尊大人他们?”

临子初安慰道:“莫急,再找一找。”

“唉,你我二人修为长进,这些年来均没有踏出正阳仙宗半步,生怕引来灵力波动,危害下界凡人。这次若非你我成亲大典,我们也不能下山。只是下山后必须隐匿修为,与凡人无二。现下神识也无法外放,连找个人都找不到,真是……”

听着千晴呶呶不休连连抱怨,临子初微微一笑,握住千晴的手。

千晴便好似被人扼住喉咙的白鹭,登时不再乱叫,心脏一紧,道:“你……你……”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忽听“嗖——”的一声破空之响。

千临二人齐齐回首,便见一只纸叠的青色纸鹤,电闪雷鸣般朝着千晴飞来。

千晴用一只手轻轻捏住纸鹤,察觉纸鹤中记载的内容后,微微一怔,旋即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临子初见着纸鹤,知道这是从凤昭明所在的朱明仙殿里传来的信笺。

“阿晴,这传信可是与 ‘那个人 ’有关?”

“嗯。”千晴将纸鹤直接递给临子初,笑道:“清风、明月告诉我,师尊要收一个相貌平平无奇,性格唯唯诺诺的少年郎做入门弟子。这两个道童,还在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呢。”

“毕竟昭明仙尊,千年来也只收了你一位弟子。”

临子初翻阅过纸鹤后,将青鹤握在掌心中,再张开手掌,信笺便化为万千冰晶,消散在空中。

临子初回想着传信中那少年修士的相貌,感叹道:“也不怪清风、明月辨认不出。那个人是使用了什么招数,方能令众人观他相貌,产生天差地别的错觉?”

闻言,千晴表情也严肃了些,轻轻摇头。

临子初感叹道:“十八年的沉睡,只是让那个人对于光阴大道,了解更深了……”

千晴应了一声,忽然想到了什么,笑倒在临子初肩头。

“尔月拜入师尊门下,岂不是成了我的小师弟?要叫我大师兄?”

“……”

“他刚刚入门,每日要到后峰修行。凤端最喜欢在那里玩耍,定会每日骚扰尔月,哈哈哈,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见到凤端将他惹毛了的模样。”

两人正在笑闹着讲话,忽听不远处有人呼唤。

“少庄主?是你们吗?”

千晴与临子初同时回过头去。

便见不远处,站着十几个男女修士。

正中央是一位气质端庄,眉眼温和的修士,赫然便是临子初的父亲,临家庄庄主临文谦。

临文谦左面则站着柳管家。

右面站着的则是临子初的胞弟临午马,正牵着自家九岁的儿子,道:“快看,那就是你的仙人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