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央这次神智还未完全回笼, 就感受到腹部撕裂般的剧痛, 像是有一把刀在腹腔里残忍搅动, 刮刺着皮肉,将血肉剥离,直到皮开肉绽, 鲜血淋漓。
那是一种让人绝望的痛苦, 有什么被从身体中剥离,血液不断滴落的声音仿佛就响在耳旁, 她抑制不住地想要叫喊出声, 然而声带却似乎不再属于她, 只能发出临死前微弱的悲鸣。
太疼了。
疼得恨不得要即刻就死去。
顾央自诩受过许多痛苦,却鲜少体味过这样的, 躺在冰凉的地面上, 双目发黑,耳间嗡咛, 感受着血液一股一股地涌出身体, 挣扎的双手黏腻湿滑, 感受着空气一点点远去, 周身一点点冰冷,就像是坠入深海, 不断沉向深渊,没有浮木,没有稻草,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 绝望而充满恨意地等待死亡。
怨恨和戾气充斥着她的心,努力睁开的眼只瞧得见刺目的猩红——
死不瞑目。
......
天气晴朗,手机上显示的空气质量指数很低,只要稍稍抬头就能看到蔚蓝天幕上缀着朵朵棉花糖似的白云,山间树木青翠,草丛里开着或蓝或粉的小野花,随处可见生机勃勃之态。
“有钱人住的地方就是不一样,市区里哪里能看到这样的景色。”说话的是个身穿t恤和牛仔裤的青年,手上提着两盏摄影灯,边走还在边打量四周。
“谁让我们陈导写了这么高大上的剧本,”另一个差不多打扮的青年接话道,“租一个星期的别墅可不是小钱,好在这家房东给的价还比较低,要不然我们得更惨。”
“我这还不是为了拍出个好效果吗?指不定你们帮我把这一拍完就火了,是吧?”戴着黑色鸭舌帽的胡渣青年扬了扬下巴,嬉皮笑脸。
“通过一部鬼片走红的几率在百分之十以内,”背着一个黑色大包,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相机的少年接口,他摆弄着手中的相机,用一种叙述事实的口吻说道,“通过你的这部鬼片走红的几率在百分之一以内。”
胡渣青年惊喜道,“原来我的电影还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能火?”
少年暗暗翻了个白眼,用相机“咔嚓”一声拍下这个所谓导演的卖蠢脸,“几率不为零的原因在于有我姐和这几个实力不错的演员,和你没有太多关系。”
胡渣青年做捧心状,“啊,容宴弟弟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容宴懒得理他,将相机的镜头对焦到路旁的一丛花上,按下了拍摄键。
胡渣青年见此立刻转向走在前面的一个背着浅蓝色背包的年轻女子,“容粟你弟弟欺负我!”
其他人都对此保持看热闹的态度,可见他这个导演当的是多么没有威严。
容粟本来是背着包专心走路,闻言颇为无奈地转过头,冲着扮可怜的导演摊了摊手,“吴一方你今年多大了,还说我弟弟欺负你,跟个三岁小孩似的。”
吴一方这才偃旗息鼓。
“嘿,到了!”提着摄影灯的青年指着前方渐渐显露出来的别墅道,他是这个小可怜剧组的演员兼灯光师,现在还要负责搬运器械。
“看起来还挺不错啊,就是没那么新的样子。”拉着大拖箱提着大包的青年站在院门前,累得有点喘气,“有钱人就是讲究,一整座山还不许开车上来,非要让我们走,唉呀妈呀累死我了.......”
吴一方拍怕他的肩膀,“毕竟是用最便宜的价谈下来的,这点小要求还是能接受的。”
容粟将眼前的别墅仔细打量一番,评价道,“外面还挺漂亮,拍摄出来的效果应该挺不错。”
这是一栋复式别墅,房顶是用青灰瓦装成的小尖顶,顶下的雪白墙面上有漂亮别致的浮雕,门廊前立着的两根白玉柱仿至古罗马样式,二楼还有一个同样风格的露台。
院子用白色的院墙围成,大门处的黑金雕花铁门才让来人窥见别墅的全貌。
“这里很久都没有住人了,”一路上都和容粟并肩同行的青年走上前去,用手指擦过铁栏杆的表面,指尖上沾上了灰,“估计进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做清洁。”
“快快快,吴一方,开门让我们进去,走这么久路真想快点找个地方坐下来。”这次说话的是个长相甜美的娇小女生,也是他们整个剧组唯二的女生之一。
“催什么,”吴一方将钥匙插进钥匙孔里,倒腾了许久才打开了锁,“这不就开了吗?”
所有人一涌而入。
看得出花园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过了,杂草丛生,将石径小路掩盖了大半,还能看得见与外面种类相同的小花,内院墙上已经爬满了碧绿的爬墙虎,多添了几分年代感,显得底蕴悠久。
“这可真够乱的。”有人嘀咕道。
容粟跟着众人走了几步,回头发现弟弟还在原地,不由得喊了一声,“容宴?”
容宴的视线从相机屏幕上移开,抬起头,“嗯?”
“怎么了?站在那一动不动的?”
“没什么,”容宴又瞥了眼相机屏幕,没发现什么问题,才松开手,让相机垂在胸前,“感觉这个别墅位置不太好,光照不怎么充足,可能不太容易采光。”
“没关系,反正我们带了摄影灯,”容粟抬手按了按他的肩,露出一个笑容,“而且鬼片嘛——也用不着太多光,我们也进去吧?”
容宴点了点头。
刚刚觉得有什么东西蹿过去,应该只是错觉——照片上也没发现什么东西。
等进了别墅内部,他们发现室内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脏乱,反而十分整洁,沙发、茶几上没有一点灰尘,地板干净光洁,窗户玻璃透亮,欧式的装修风格让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奢华优雅。
“挺好,挺好,”吴一方满意地点点头,在柔软的长沙发上坐下来,“看来他们还挺靠谱,应该是在我们来之前做过清洁了。”
几人将带来的果汁饮料倒进一次性纸杯里,都在沙发边围坐下来。
“刚刚在车上都做过自我介绍了,今天我请你们到这里来,是为了将《人鬼》这个片子拍出来,能让大家在学校有一个比较好的交代。在这里的演员都是很优秀的演员,而我们要在七天里拍出一个小时的片子,是需要大家所有人的努力。”
“首先我要感谢你们愿意相信我,加入这个剧组。”吴一方拿着纸杯子举了举,将果汁一饮而尽。
容粟笑了笑,“这么客气干什么,大家都是朋友,你有这个片子,我们当然要帮帮忙。”
其他人应声附和。
“谢谢你们也是应该的,”吴一方道,“现在剧组的人都在这里了,大家每个人都再自我介绍一遍,说一下自己饰演的角色,我们要好好熟悉一下,培养一下默契。”
容粟先开口道,“我是容粟,刚刚在车上也都认识了一下,我这次饰演《人鬼》的女主角宋霓,这是我弟弟容宴,被我喊来帮忙,做摄影。”
容宴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你们好。”
有了一起爬山的共同友谊,所有人最开始的陌生感都消去不少,又都是吴一方的朋友,本着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的想法,很快就交谈起来。
一直和容粟走在一起的青年微笑道,“我是李廷济,容粟的同学,这次饰演的是男主角齐谕。”
“我是张子庚,吴一方的室友,演剧里面那个死得很惨的男主合作伙伴,还是剧组里面的灯光师,”张子庚挤了挤眼睛,“吴芳芳就是这么坑室友的,你们要小心被他坑。”
吴一方不满反驳,“我明明是个很友好的人,不要破坏我在他们心中高大的形象。”
张子庚撇嘴,“你们有觉得他形象很高大吗?”
所有人纷纷摇头,“没有。”
吴一方希冀地看向没有说话的容宴,“我就知道容宴弟弟是实事求是的人。”
容宴本来正捧着纸杯喝果汁,闻言呵呵一笑,“以你一米七左右的身高来看,并不十分高大。”
——暴击!!
所有人彻底笑开,“哈哈哈哈哈......”
等缓过劲来,自我介绍才继续开始,长相甜美的女孩叫方雅,在剧中扮演一个名气较高的歌手,另外两个青年,一个叫高进,一个叫周明戌,分别饰演《人鬼》里的一个画家和男主的另一个合作伙伴。
《人鬼》讲述的故事是,六个身份不俗的人因为不同的原因在其中一人的郊外别墅内举行了小型的私人聚会,聚会从晚餐开始,然而为他们准备晚餐的管家却不知怎么在厨房里被菜刀割断了喉管,气绝身亡。
他们拨打电话却发现没有信号,于是身为客人的几人决定立刻离开,又惶然发觉怎么也走不出这座山,只能在别墅内暂避。在两天内,又有两人离奇死亡,所有人都陷入恐惧,危难恐怖之中人性的阴暗也被激发。
最终,女主带着重伤垂死的男主逃出别墅,摔下了山坡。
她回过头,发觉鬼影逼近。
......
顾央漂浮在二层上空,暗沉无光的眸子淡淡看着下方还在欢乐讨论剧本的人,身形黯淡而虚幻,仿佛随时就会破碎一般。
这是她待在这栋别墅里的第十二年。
十二年前,她惨死在此,再醒来就已经化为了厉鬼,怨毒缠身,死前的记忆全无,只能在这栋别墅及周围活动。
这具鬼身的怨气与戾气已经深入灵魂,而她又亲身经历了死前的时刻,更是被这怨气与戾气影响至深,险些就真化作毫无理智可言的厉鬼,向所有来到此处的人索命。
好在原主死前身上佩戴着一块清心碧玉,顾央在这么多世界中也已锻炼出极大的自制力,没有让自己彻底失控,但只要一天不能化解原主的怨气,她就有一天在濒临崩溃的危险中度过。
因此这次的任务又额外多了一项消除怨气、寻找死因,给她增加了负担。
好在等了十二年,她终于等到了自己的任务目标。
原剧情中,这群学生也是租到了这一栋别墅,怀着希望和抱负来到此处,想要自己拍成一部优秀的作品,在学校的评判中留下优秀的一笔。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他们来拍鬼片,就真的遇到了鬼。
还是一只怨气冲天无人报仇的厉鬼。
拍摄的过程中真的死了人,他们像剧本中一样惶恐不安,却也像剧本中一样怎么也走不出去,亲眼看着同伴横死当场。男主李廷济和女主的弟弟容宴想尽办法,找到了女鬼被丢弃在树林中的尸骨,安葬入土,却依旧没有被失去理智女鬼放过。
最终,容宴依靠着脖子上的护身符,挺着女鬼的攻击,将整栋别墅焚烧殆尽,在天亮的那一刻,女鬼魂飞魄散,而容宴也因女鬼的最后一击身死,尸骨无存。
活着逃出去的只有容粟和李廷济。
但容粟目睹亲生弟弟的死亡,当场昏迷过去,醒来后就已精神失常,疯疯癫癫地了却此生。
这个世界自此崩塌。
所以说这次的任务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问题的关键就在于顾央本身。但此次与原剧情不同的是,因为顾央没有成为毫无理智的厉鬼,十二年里,这座适合阴魂生存的山上引来了更多的鬼魂,有的仰仗她的鼻息以求理智,有的则仗着她走不出别墅太远,东躲西藏,求得好处。
如今她这只厉鬼还要去做好人好事,让这群人免于灾祸,也是十分无奈。
顾央再次看了眼坐在容粟身边,身着浅蓝色衬衫的少年人,身影化作深黑的雾气,消散在空气中。
要好好养精蓄锐才是。
客厅中正安静听其他人讲话的容宴忽然抬头看向天花板,只看到做工精细的吊顶,眼中闪过一丝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