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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不算争执的争执,终于绵延成细密的隐痛。
顾央的目光在他未束的墨色长发与裸露于锦被外的双腿上停留了一瞬,继而恍若未觉地垂下眼眸,“原来王还未梳洗,是顾央失礼了。”
苍豫看着搁在一边的玉梳,淡漠了声音,“无事,你先回去罢。”
“是。”她答道,姿态柔顺。
南总管看着这两人,暗暗叹了口气。
“哀家原以为阿豫你会将那小丫头封作正妃,怎么的,竟是来为她求一桩好婚事的?”太后口气倒是温和,只是看着苍豫的目光却复杂。
“阿央的琴棋书画是由臣亲自教导的,若是谁娶了她,往后摄政王府便都是他的助力,”苍豫神色淡淡,“太后娘娘也可得偿所愿。”
太后沉默下来,若是她心腹里的哪家娶了顾央,照苍豫所说,确实能解她最后一点忧虑,也就只看那小丫头,究竟有没有苍豫说的那般重要。
思虑片刻,太后复又笑着开口道,“照阿豫所说,你是给淮安相中了哪家的公子?”
苍豫垂下眼帘,语气波澜不惊,“永安侯世子,萧家大公子,吏部侍郎之子。”
太后挑了挑眉,“这些可都是些人中龙凤,哀家说句不好听的,阿豫真觉得他们会真心待淮安?”顾央虽说有郡主的名头,但原先到底还只是个孤女,即使有人娶了,也难保不是为了苍豫这个助力。
“太后不必顾虑此事,”他眸光淡漠地直视她,语气是不动声色地狠戾,“若是有人目的不纯还得偿所愿,臣自会将他碎尸万段。”
太后被他冰寒的目光看得一颤,知道这是苍豫在警告自己不要多动心思,当即勉强笑道,“哀家自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那便让淮安与他们都见见,往后哀家再为淮安赐婚,阿豫觉得如何?”
苍豫顿了顿,缓缓点头,“甚好。”
太后亦微笑着点点头,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阿豫你也不小了,怎么还不娶个正妃回去?你给淮安求了婚事,自己也该担心担心自己的婚事才是。”
“臣的身子不好,不必耽误那些官家小姐了。”他淡淡道,毫不在意地拿自己的腿疾说事。
太后眸光微闪,但显然并不打算放弃,“再怎么说,也该留个后人。就这么说定了,哀家做主赐你几个美人,便不再强求你娶妃。”
说罢,便神色温和地看着苍豫,仿佛从不曾拿顾央的婚事作威胁。
苍豫淡淡回视,太后此举其实也不过是试探,即便是驳了也并非不可,只是脑中蓦然浮现出一幅清润的笑颜,他意味不明地勾起唇,“便照太后所言。”
苍豫同南总管回到摄政王府,却在府门遇见了正要出门的顾央,两人视线相撞,一坐一立,皆是无言。
南总管见此,便微笑道,“郡主这是要上哪儿去?”
顾央倒是没有料到会撞见苍豫,毕竟以他的身子是极少出门的,而她又在想着不久之后的陷害一事,微微一愣后便温温颔首道,“张大小姐递了帖子来,说是张老太君的寿宴,我便接下了,未来得及禀明王。”
温文有礼,进退得宜,都是他曾希望她成为的模样,可当她真正成了这副样子,他却觉得越发酸涩。
只是还能如何呢?
仿佛魂魄被劈成了两半,一个痛苦失意地看着另一个亲手将她一点点越推越远。
分明只有这么短的时日,可那个温柔的、乖巧的、狡黠的、贴心的小姑娘,却已然模糊如前世。
他无数次自梦中惊醒,残留的记忆只留下她唇边冷淡的笑意,以及那个永远追逐也追不上的决绝背影。
也罢。
他捧在手心里宠大的姑娘,终将在别人的怀抱里携手此生。
而他只需看着她举案齐眉,看着她儿女成双。
这便够了。
足够了。
苍豫微微一笑,道,“去罢。”
然后看着她提起裙摆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墨蓝车帘衬得那只纤纤玉指越发莹白,最终落下,隔绝,再不见她身影。
南总管静静看着这一切,默然不语。
外人总道是主上宠着姑娘,其实由他看来,是姑娘宠着主上。温言软语,精衣细食,主上的事无一不经姑娘的手,连他这个曾照顾了主上许久的人看了都要自愧不如。姑娘的心意,府里许多人都看在眼里,都以为这会是王府的女主人,却未料到主上会去为姑娘求婚事。
他一直以为主上淡薄情爱,直至那日他看着姑娘离去的背影,忽然就道,“南叔,我曾以为自己无所畏惧,时至今日才惊觉死之可怖。”
三年来,主上从不愿就医,原先他以为是看淡生死,如今才明白,是不敢。
不敢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不敢被告知余下的时间。
那个淡漠强大的男人,以这种幼稚而孤拗的方式承认他并非无所不能。
“我想陪着她,直到我再不能。”
情字伤人,却仍有许多痴男怨女看不透堪不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张府里,张老太君有诰命在身,赴宴的宾客不少,张嫣将顾央迎入门来便告罪走开了,顾央也不在意,寻了个幽僻的地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围。
因还未开宴,上了年纪的夫人都在内厅里说话,年轻的公子闺秀则是三三两两聚在园子里谈笑对诗,清润如玉,粉黛红颜,倒也是赏心悦目。
顾央还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男主叶知,一身淡蓝色绣君子竹纹锦衣,头束白玉冠,手拿折扇,三分清冷七分温润,也是公子翩翩。
顾央很认真地看了男主大人半晌,在心里客观地评价道——
没苍豫好看。
“淮安郡主这是在瞧叶家公子?”身后冒出一个声音,含着慵懒戏谑的笑意,低醇而诱人。
顾央淡淡回眸,只见身后那人一袭绯色镧袍,以赤色的发带松松束起发来,唇边挂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像是风流不羁,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却是永安侯世子,也是顾央此行的目标之一。
永安侯是原剧情中为向太后表忠心,陷害苍豫的主谋。按说身为永安侯的嫡子,顾央只会将他视为敌人,不过世上没有挖不倒的墙角,而永安侯世子恰巧就并非与永安侯全然同心。
她露出一个礼貌而客气的笑来,“世子。”
现今的永安侯夫人并非这位世子的生母,而是由妾抬成的正室,原先的永安侯夫人早已病逝了,而这如今的侯夫人也算贤德,对待世子比起亲子还要用心。
不过这些都是市坊传闻,熟知剧情的顾央却知道,那永安侯世子的生母根本就不是因病而亡,而是永安侯连同如今的正室,当初的妾室将她毒害致死,而永安侯世子当时年少,虽知道了真相却只能隐忍蛰伏,装出一副对新夫人温良对父亲仰慕的模样,只等待着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br>因此,这位永安侯世子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起码演戏的功夫就是一流。
永安侯世子挑了挑眉,似是意外,“郡主识得本世子?”
“世子青年俊才,淮安若是不识,便是淮安的罪过了。”漂亮话顾央说得面不改色。
“哦?”语调微扬,“那郡主觉得,本世子比起那叶家公子如何?”
“世子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
“若是真话,那便是各有所长了,”顾央对永安侯世子似笑非笑的目光恍若未觉,倾身抚上面前开得袅娜的玉兰花瓣,微微笑道,“叶家公子文才斐然,心性谦和,是个如玉君子,而世子你”她稍稍撩起眼,“相貌身姿不必多加夸赞,但说这能屈能伸的性子,就教淮安不得不敬佩万分。”
永安侯世子眸光微闪,“淮安郡主这是何意?”
“淮安的意思,”她将玉兰摘下,放至鼻尖轻嗅,“世子该很明白才是。”
自张府回来,顾央便又恢复了往常的作息,当然,对待苍豫还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而苍豫却也再没有过多的情绪外露,两人相安无事,平日伺候在身边的丫鬟却都干着急,只是又苦于没有办法,只能想方设法让两个见面。
于是,顾央在一天里“偶遇”了苍豫十一次。
不过类似的事情过了几日便再没有发生了,顾央某次不小心听到卿卉同卿鸢抱怨自己这几个月都没有月钱了,算是映证了自己的猜测。
这样,便到了八月十二,原剧情中苍豫身死的前一天。
案头小炉上置着茶壶,白釉壶身上绘着几株疏竹,渐有浅淡的茶香暗自浮动,氤氲茶雾朦胧缥缈,待到了火候,一双素手提壶沏茶,一线清碧便直落入绘纹相同的茶盏中,行云流水,矜贵雅致。
风景如画,美人如花。
她将一盏往旁边丫鬟打扮少女的方向轻轻一推,“尝尝。”嗓音温雅柔和,只听着便觉得悦耳万分。
“卿鸢谢过姑娘赏赐,”那素色罗裙的丫鬟抿了抿茶水,道,“姑娘茶艺过人,奴婢自愧不如。”
顾央微微一笑,“三年来这种话你不知说过多少次了,今日我便要你好好品品这茶如何。”
少女清秀的面容已经长开,虽然仍旧比不上如今名满京城的第一美人的明丽,但也生得明眸皓齿,琼鼻柳眉,再加上她时时噙着温和的笑意,只令人觉得如沐春风,自有一股让人移不开眼的韵味。
“茶香清而不腻,色泽通透,就是不知这茶饮起来如何。”不待卿鸢开口,便有浅淡低沉的声音传来,正是她熟悉的音色。
顾央当即站起身来,提起裙裾快步到苍豫面前,嘴角笑意柔软,“王。”
苍豫面色柔和的点了点头,三年时光流逝,他已将近而立之年,面容却依旧清隽如昔,只是一双眼眸越发深邃内敛,反倒更添了别样的魅力。
此时他嗓音微微含了笑,不经意间便引人沉沦,“阿央不请我去尝尝你的茶么?”
“不,”她挽住她的手臂,眉目清秀又带着这时候少女独有的妩媚,“我的手艺向来比不得王,王既然来了,便煮茶给阿央尝尝罢。”
苍豫并未因她直白的拒绝而生气,或者说三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包容她的一切,亲昵刮了刮顾央的鼻梁,他淡淡笑道,“好。”
他煮茶的模样格外好看,抬手之间般般入画,顾央在一旁欣赏着美人煮茶图,忽然听那“美人”道,“再过十日你便要及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