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瑗话音才落, 在场诸位的表情便纷纷变得可圈可点了起来。
哦, 除了贾赦。
毕竟贾赦的脑子自从贾瑗开口说甭管真相如何, 反正永泰帝可以认为贾瑗就是义忠亲王世子的时候就已经死机当场且拒绝重启, 贾赦现在已经是完全跟不上大部队的速度, 此时贾瑗老司机再大起大合地抹方向盘, 对贾赦而言, 昏头涨脑的同时, 已然是只剩下了满脑子的我是谁我在哪的对人性的拷问, 以及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的巨大委屈。
#怜爱我们的大赦赦一秒钟#
怜爱完了我们还是来看永泰帝和辛夫人两位秋名山赛车手——
这两位选手在面面相觑了一波之后，辛夫人在永泰帝开口嘲讽她之前，本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精神, 再加上自己先自黑了别人就不会再好意思黑她的目的，先对着永泰帝袅袅婷婷地拜下去：“这一局是我输给了贾小公子, 输得心服口服。”
贾瑗悄悄松了一口气，心头的那块大石头算是彻底落了地。
永泰帝却道：“光心服口服就完了？”
“嗯……妾也贺陛下得此巧舌如簧，能言善辩之才。”
“然后呢？”
辛夫人知道永泰帝想听什么，却并没有按着永泰帝的想法说的意思，只一摊手，无比滚刀肉地道：“然后我还是不想说。”
“……”永泰帝, “……辛氏，朕奉劝你不要得寸进尺。”
辛夫人声音温柔，说的话却是寸步不让：“陛下既如此说了，贱妾大约也可以奉劝您一句，有些事还是不要寻根问底的好, 难得糊涂，也能保全了那最后的情分。”
永泰帝凝目看着辛夫人，冷笑：“是什么给了你朕与你之间还有情分的错觉？”
“我哪敢和您有情啊。我说的，是陛下您与您派到江南查此事的官员之间的情分。”辛夫人娇俏一笑，眼波流转，“陛下，那位在江南和我隔空过招了许多年的人，必是陛下的心腹重臣，手腕极高，也极得陛下信重，对否？”
永泰帝臭着脸看着辛夫人，却什么都没说。
不过问的如此常规，不用回答也知道这话错不到哪去，是以辛夫人也压根不指望永泰帝回答，只自顾自道：“我自问做事也算干净，他却有那个把我麾下所有太子旧部都查出具体名姓，还一个不漏尽数抓捕的本事，陛下那位心腹大臣，着实厉害。”
永泰帝冷冷道：“朕会转告你对他的高山仰止之情。”
“千万别。我这后半句话说完，那位大人约莫会恨不得在江南杀我灭口。”辛夫人却连连摆手，只露出了个极其诡秘的笑来，“陛下，妾想说的是，那人既然这么厉害，为何在查我儿具体身份时本事如此脓包稀松？是我这些年和我儿半点联系没有，实在是让那位大人查不出马脚来；还是他其实已经查出了是谁，却出于私心，没告诉陛下？”
永泰帝：……卧……槽？
讲真的，永泰帝是本能地想喝止这个居然会这么明目张胆地离间他和林如海的疯女人的。
可……内心深处却又有一个小人在拉着他的衣角，说这也不是没可能，说对事不对人，你不能因为说这事的是这个疯女人就忽略掉她说的其实是真理……
就这么一时犹豫，辛夫人已然知道机会难得，便继续道：“若是前者，陛下逼不逼问我小世子是谁意义都不大，反正这些年没了我这个叛逆在他耳边聒噪，他可能都未必知道自己身世。
若是后者……那逼问我小世子是谁就更没意义了，真相就在陛下那位股肱之臣手中，您的重点明明就应该放在那知道真相却隐瞒真相的大人，问他为何对陛下不忠，到底有何私心，还有，他还有多少事情没告诉陛下。”
说到这，这位狡黠如狐的女人还露出了个极其妖媚的笑来，当真便像是那画本子里诱君王残害忠良，杀得越多她越开心的妖妃：“陛下你说，是与不是？”
永泰帝心里咣当一凉。
明知离间却……句句在理……
林如海手握重权那么多年，要是真的有点什么万一……
猜疑是猜疑，永泰帝也不肯在这个女人面前落了下风，只当场死要面子道：“离间计而已，你以为朕看不出来？”
“陛下当然能看出喽。”辛夫人寸步不让甚至是针锋相对，“可是看出来又如何，反正这话陛下听进去了。甚至问不问我陛下都不看重了，您现在只想好好派个人去江南查你的心腹大臣，旁敲侧击地看他是否知情，您说是不是。”
永泰帝：“……”
还真别说……
“你啊，就是个猜忌成性的人。”辛夫人浅浅笑着，意味深长地道，“还年事已高，老眼昏花，明明没那个让人肝脑涂地的魅力，却要谁都对你忠心，谁进点谗言你都能乱了方寸。这些年因着你反复无常，死了多少忠臣良将，让多少文人士子请辞离开？我就等着看扶你上位的那些人能不能全身而退，看看这江山会不会毁在你的多疑猜忌之下！”
永泰帝已然是怒不可遏，当即便道：“你以为你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么。 ”
辛夫人无比怜悯地看着一撩就炸毛的永泰帝。
叹息英雄迟暮，叹息岁月不饶人。
永泰帝李修当年一步百计智谋无双，步步为营处处妥帖，一个人便能顶一营帐的谋士，可掌权掌久了……看看这可笑的模样吧。
#人呐，还是应该在该退休时退休#
这脑子在被激怒的时候都残成什么样子了，还死撑着在皇位上祸害人呢。
不过……辛夫人的目的还是续一秒，永泰帝越是容易激怒越是容易被她转移重点，对她也越是有利，是以她只笑道：“好啊，那贱妾便在黄泉路上，和太子殿下看陛下有没有毁了这李家天下。”
永泰帝本不是那么冲动的人，可面前这疯女人实在是太能刺激他最敏感的神经了，当时便感觉太阳穴突突突地跳的慌，身体机能上心跳血压都直接上来了。
年事已高如他，确实感觉有点着不住，只揉着脑袋冷然道：“你做梦，朕偏要留着你的性命，让你在暴室生不如死，看着朕受万民敬仰万寿无疆！朕还要你看着你捂得死紧的那位宝贝儿子死在你面前，让你知道朕才是天命之主！”
狠话放完，永泰帝也不想再面对这个疯女人免得被气出个什么毛病出来了，只怒而拂袖而去。
成功续命的辛夫人嘴角一勾，没提醒这皇帝朝令夕改前脚让她死后脚让她活，只目送永泰帝离开，随即施施然牵了牵她脚上那连着地环，让她哪都去不得的重镣，给狱卒示意了一下：“嘿，小哥儿？”
“啊？”
“解开啊。”辛夫人笑道，“陛下都说了让本宫去暴室做苦役了，你还打算把本宫锁在这里一辈子呐。你这是要抗旨啊年轻人。”
狱卒小哥哥：……(⊙x⊙;)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可是她说的有道理……#
得嘞，小哥哥到底是得罪不起这位敢和永泰帝叫板，关键是叫完了还能续上一命的大佬，到底是解开了辛夫人的镣铐，让暗卫亲自押送她上了回宫的车。
暗牢里也就剩下了贾赦和贾瑗面面相觑。
贾瑗不是被喷的重点，脑子也算清楚，此时复盘了一下辛夫人的嘲讽之路，心中忍不住骇然。
永泰帝一定听进去了这句谗言，这么一来……那位给永泰帝干了很多年活，被永泰帝信重的大臣，一个反应不对，那结局一定凄惨到令人同情。
也就是说，即便这女人死了，她也能借着永泰帝的手给她报仇。
这女人……呵……
贾瑗这才意识到自己能骗她一句“这不是我儿子”是撞了多大运气，现在终于是知道后怕，再也跪不住，直接软了下来。
到这时候，即便狱卒给他开了牢门，卸了镣铐，贾瑗还是腿软到站不起来，贾赦关心侄子，等了等没等到贾瑗自己走出来，也不避讳那么多了，直接大步走入了牢房，才要给贾瑗搭把手扶他起来，却一个没注意蹭到了贾瑗后背，竟摸到了一手的黏腻血汗。
而贾瑗也因为贾赦的碰触，倒吸一口凉气。
——贾瑗被囚在这里，多多少少身上还是有些刑伤。
到底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亲侄子，贾赦难免有些心疼，略一想便蹲到了贾瑗面前：“也罢也罢，瑗哥儿你现在肯定没法走了。来，我背你出去。”
才打算喘匀了气再走出去的贾瑗愣住了——贾赦，一位在祖母口中荒唐至极只会和小老婆喝酒的纨绔，原来……是这么能体贴人的么？
“大老爷……大伯父……”贾瑗弱弱道，“侄儿歇会儿就好，不必……不必如此。”
“不用紧张。”贾赦听出了贾瑗的犹豫，只顺嘴笑道，“伯父虽然一把老骨头了，还是背得动你小子的，这地方隐秘，咱们也不可能叫个小厮或者劳烦陛下的护卫来背你，快上来，伯父带你回家。”
回家这个措辞着实是戳中了贾瑗那敏感的神经，这两天确实是委屈坏了，还以为自己没有再见亲人的机会的他，当即便眨眨眼，两滴水珠很快滑落脸庞落到了地上。
贾瑗吸了吸鼻子，终于没再推辞，只轻轻趴到了贾赦背上，声音听起来都有些哽咽：“谢谢伯父来救我。”
贾赦老脸上露出了个笑来：“客气什么啊，一家人，你都叫我伯父了我能不罩着你么。”
贾瑗感受着托着他的两只手与那其实因为确实有点硌而不太舒服的后背，却是整个人都暖了。
是啊，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