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辛阮这么一番话, 宝玉倒是颇为有些……意外。
因为那句“女儿家比阿弥陀佛元始天尊还要尊贵”的话, 她说过→_→
她对着贾瑗说这话的时候, 收到的是来自贾瑗的那爱怜的“啊呀我妹妹又说胡话了”的目光, 她对着贾母王夫人说这话的时候, 得到的是贾母和王夫人那或者是前仰后合或者是面带慈善的微笑, 却完全没有把她的这句话当真, 她对贾政……好的她不敢对贾政这么大放厥词。
这也让宝玉一度十分苦恼。
她娇憨天真, 却也带上两分痴意, 再说了这半大点姑娘,也总是希望自己说的话语能够得到别人的认可与应和,可却每每一说出来别人就能哈哈而过, 便仿佛她就是那等专门去逗人开心的小可爱,可天可怜见, 她明明是一种再认真不过的态度说的啊_(:3∠)_
小姑娘不开心了,小姑娘有小情绪了,可是平心而论,这样一番话也确实让宝玉有些迷惘:“可是夫人,女儿是水做哒,女儿家也是清清静静不可唐突的人物, 不因其聪明智慧,也不在其内心强大……是因为其实女儿家所以才尊贵清净……”
辛阮却含笑摇头:“那鱼眼珠子何解?”
宝玉一怔。
这鱼眼珠子……倒也是她的奇谈怪论之一,却不知辛阮是从那里知道的。
只是辛阮这话也是好答,宝玉不用多费劲去想,当下便道:“不过是沾染了男人气息, 就变得混账起来……所以女儿个个都是好的,女人个个都是坏的……”
辛阮温柔地看着宝玉,轻声道:“我,也是沾染过男人气息的人。”
宝玉:“……”
“你的祖母,你的母亲,都是沾染过男人气息的人,而你的祖父,你的父亲,也是那样会让女孩子变得混账的混账。”辛阮幽幽道,“所以你还觉得,是男人的问题么?”
宝玉:“…………”
真的,在宝玉内心深处,她还是很乐意觉得自家爹是个混账的。
可糟心爹先抛开不论,至少,祖父贾代善是个在宝玉内心里极其值得尊敬的男人,且同时辛阮这么个“沾染过男人气息”的女人,也毫无疑问,现在确实比那等尊贵清净养在后宅里面什么都没有见过的姑娘家还要迷人优雅。
那很显然,这就不是男人的问题了。
可那却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身上带着一股懵懂无知的气息,然而本质上却是个天资还颇不错的姑娘,辛阮终究心软,觉得抢救一把也还行,便索性一抬手,直接掐了边上一朵开得甚好看的芙蓉花,笑问:“宝玉,这是什么?”
宝玉皱起眉头,也没觉得这朵芙蓉花有个什么特别,便皱眉道:“花呀。”
“那现在呢?”说着,辛阮一点一点把那盛放的芙蓉花撕成了碎片,粉嫩嫩的花朵从她手中掉落,“是什么?”
宝玉惜花爱花,看着这样简单粗暴的操作,更是不悦:“不……不还是花么?”
“对啊。”辛阮却仿佛没见到宝玉不开心一样,只轻飘飘地拍了拍手,笑道,“这不还是花么?”
宝玉一愣。
可愣着愣着,她似乎也get到了辛阮在给她卖的禅机——花被摧残之前是花,被摧残之后还是花。而同样的道理,女儿家被嫁人之前是女孩子,嫁人之后难道就不是女孩子了?
你凭什么就只喜欢没有被摧残过的花,却嫌弃那些被糟蹋过的花呢?花做错了什么?
可……
可确实是嫁人了之后的姑娘看起来就面目可憎了起来啊,像什么周瑞家的,像什么王善保家的,甚至于那个听说是把自己给咒了的邢夫人……
这让宝玉有点迷茫。
辛阮呢,看着宝玉这个表情,也知道这姑娘大概还有那么一层窗户纸没捅破,当下便转而笑道:“我问你,我为什么能想摧花就催花呢?”
“因为……因为花儿根本没有办法反抗呀。”宝玉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回应着:“花儿无辜,这开放起来已是不易,所以还请夫人怜惜……”
“怜惜?”辛阮却是一声冷笑,“那我可听你说过,扇子原是扇的,要撕着玩也可以使得,杯盘原是盛东西的,若喜欢听碎的那一声响,便是故意地砸了也无妨,那扇子和杯盘又做错了什么呢?你怜惜那些个扇子杯盘了么?你自己都做不到,凭什么要求我去怜惜?”
宝玉:“……”
好的……吧……
那时候晴雯和我置气完事了之后我拿扇子来哄她来着_(:3∠)_
却不曾想,当时说的话,现在孽力回馈了回来,桩桩件件都成为了自己逻辑不严密的呈堂证供。
“你都这么说了。”见着宝玉这个模样,辛阮又是一声冷笑,“我这边,花虽本来极漂亮,我却是喜欢糟蹋了花儿,为什么不可以呢?而你还说女孩子家尊贵清净不可唐突,可这世上就是又混账人要欺辱了女孩子,你又能怎么样呢?”
你,又,能,怎么样呢?
宝玉霍然委屈巴巴地咬紧了嘴唇。
这指的,不就是晴雯么。
这世上就是有混账人不想要晴雯好过,你又能怎么样呢?你又不能左右了太太的决定把晴雯弄回来,你更没有那个能耐找出真正在欺负晴雯的人,你唯一能做的,无非是在晴雯死后怀念她,说她是芙蓉花神,可话说回来,你怀念你的,晴雯难道就能活回来了么?
一时间,宝玉颊上便滚了两行热泪下来:“我……我……”
真的,一位平时在贾府之中也算是能言善道的人,在这位传销大佬面前,便仿佛是纸糊的一样,毫无战斗力。
辛阮又如何会因为宝玉的眼泪而动摇,当下便只带上了最为温柔也是最为决绝的笑出来:“所以啊,你觉得是指望我良心发现不催花了容易一些,还是指望花儿自己强大起来让我没办法去催花了容易一些?”
那当然,显然,妥妥的……
宝玉自己都会去糟蹋扇子呢,她又如何能要求别人良心发现?
“所以,贾姑娘。”辛阮冷笑道,“到现在,你还觉得聪明智慧,内心强大无用么?你自己有了实力,便不说为所欲为,至少你能眼睁睁见着你的婢女被带走而你什么都做不了么?你还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却无能为力么?可你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能,却凭空要求别人的尊重,别人不愿意给你这份尊重你便说他们须眉浊物,这又是哪门子道理?”
宝玉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辛阮点到这里也已是极限,这时便不想再看着这明明已经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却还欠着一层窗户纸没捅破的姑娘了,只是一转头便左手拉着小十二,右手拉着刚才她一顺手就搂到怀里的小姑娘:“跟我来,我给你们安排下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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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的宝玉在思考人生,宫内的黛玉现下已经是见过了皇后也和湘云愉快的交流过,再回了储秀宫之后,安安稳稳躺到了自己的床上。
躺着,等人。
——既然晚饭时候有那一碗汤差点把自己的裙子给泼了的操作,想也知道储秀宫里有内奸,动手大概也就是这么几天的事情,是以这两天,必然是没什么安稳觉可睡了的。
而现在,黛玉突然就感觉到房间里的光线微微亮了些,微微眯起眼睛,便见门开了一线,随后又轻轻巧巧的关上,再之后,房中便多了一人的呼吸声。
“师祖……”黛玉悄悄给瑶姬传音,“您真的要这么玩么?”
这时候已然变成了一块上面刻了字的玉石,就放在黛玉枕下的瑶姬只笑着传音:“难道还有比我更合适的宝贝?他们来偷玉,肯定不会直接把玉给到正主手里,你在人身上做记号没用的,抓住了一个宫人……谁又知道她会不会在说出关键消息之前直接一头撞死,不如我直接到老巢去,再把最关键的人给寻出来,一步到位,直接解决问题。”
瑶姬说的确实也是一个解决办法,黛玉唯有放下心里面的担忧,只道:“那您一切小心。”
“放心。”瑶姬最后再传了一波音,又笑,“把我掏出来,免得那人看不到,做得自然点儿,别被怀疑了。”
遇上了一位寂寞了许多年现在热爱搞事不能自拔的师祖真的是……黛玉不好再交流,当下只是装作睡熟了之后一个翻身,手便仿佛不受控制一样地伸到了枕头底下,一勾一带一声呢喃,转手便把那玉从枕头底下带了出来。
黛玉的劲儿还不小,那块玉石被黛玉带得直接摔到了床下,在脚踏上极其轻微地“吧嗒”一声。
明显得不能更明显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可以收拾收拾结尾啦。
十章之内?
#坐等flag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