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老太太一走, 钟亦就开始严刑逼供查户口了。
“其实每次听大家喊你我都想问, ‘阿也’这到底应该翻译成‘阿行’还是‘阿止’?”
但张行止再次无视了钟亦的疑惑:“你先吃,我去厨房把药拿来。”
钟亦就纳了闷了,这人别的不多,名字是真挺多, 有什么好不可告人的,难道又是跟candy一个级别可爱的名字吗?
最后张行止是被钟亦缠得不行了, 才终于松口说等晚上告诉他,想着要是能把钟亦旺盛的好奇心分给那帮孩子一半,也不至于一个两个的这么让姜院长操心。
短短一个晚上,两个人这一感冒整整齐齐。
张行止体质好,生病是罕有的事,这冷不丁来一下就格外生猛,症状愣是比钟亦还严重点,原本上半场还是他伺候钟亦,等到下半场, 两人直接掉了个个。
钟亦就听着某人震天的喷嚏, 费劲巴拉地举起胳膊、盯着手里的水银体温计看。
这体温计也不知道是款式太老,还是放的时间太久,水银柱里对应度数的水银极细,第一次看的时候,钟亦甚至怀疑里面到底有没有水银,最后是把眼镜翻出来戴上才勉强找着。
张行止抱着抽纸倚在床头已经整个人都要不行了,头晕脑胀的, 鼻翼两边被纸巾蹭的通红,往日深邃的墨眸都有些泪眼汪汪的,床边的垃圾桶里满是他的鼻涕纸,说话时鼻音很浓:“看到了吗咳咳……”
钟亦已经抱着温度计研究了快一分钟了,窗边、门口的四处尝试不同的光线,但只要他手上一转那三棱柱,不是刻度不见了,就是水银不见了,一点听不得张行止催,开口骂人前自己首先还打了个喷嚏:“你别咳,你一咳我就手抖。”
“我来看。”
说着,张行止刚冲钟亦伸出手就被一巴掌拍了回来,钟亦现在怼人的威力不仅不减平时,甚至因为感冒更暴躁了。
钟亦:“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跟张里奥多像吗?还……好,我看清了。”
张行止吸了吸鼻子:“多少度?”
钟亦持续转动手里的三棱柱:“你发烧了。”
张行止:“多少?”
钟亦:“不知道。”
张行止:“?”
张行止:“……那你看清什么了?”
钟亦放弃了,推着鼻梁上的眼镜下结论道:“反正超了三十八,没到三十九。”
别问钟亦为什么有整整一度的区间:“你家有退烧药吗?”
张行止没说话,就看了眼放在床头柜上空荡荡的两个碗盏,意思是我们家连感冒药都是用煎的,看着像是有退烧药的样子吗?
钟亦:“…………”
主要还是张行止的精神头太差,这深山野林的也没个能送药上门的服务可叫,烧到这个温度,钟亦坐在床边有点着急:“不然还是给阿奶打个电话吧,让她回来给你带点西药。”
张行止家里只有药材,就算退烧药材齐全,全都按方挑好摆在钟亦面前,他也不会煎。
钟亦眉头皱的很紧,想不通都是感冒,怎么自己就只流了点鼻涕,反而平时身强力壮的人被打成了这样,一点征兆都没有,说发烧就发烧了。
张行止现在晕乎的眼睛都有点睁不开,缓缓一摇头便躺进了被子里,他阿奶有点嫌弃西药,就算打电话过去,估计也只会让他捂着被子出场大汗先。
“我睡一下就好了,你别在我边上。”张行止塞着鼻子瓮声道。
钟亦没好气看他:“我自己也感冒了,还怕你传染?你睡吧,我等会在你书桌处理一下剧组那边的事,你要是想要什么就叫我。”
结果张行止琢磨了半天也就把自己的手机递了出去,钟亦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你是真的比我还能操心,病成这个鬼样子还惦记学生,下次我就该找你来给我当执行制片。”
张行止那天在床上睡了整整一下午,浑身上下全湿透了也忍着没掀被子,黏黏糊糊的,睡的一点不踏实,好几次都是靠着额头、脸颊上时不时出现的那一两片冰凉挨过去的。
钟亦看着眼前潮红着脸挨在自己手上的人心情复杂,微凉的手心像是捧了个火球,他只是想对比着自己的额头摸摸看,张行止都会下意识地去找他的手,眉宇间皱得很深。
钟亦长这么大就从没照顾过谁,梁思礼虽然抽烟喝酒凶,但体质还可以,小病给张床、给床被子,喂点药就差不多了,大病直接送医院,根本犯不着他费什么心,眼下张行止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钟亦只能是由他挨着,等他的眉头慢慢平复。
后面是感觉张行止越来越难受,钟亦才实在坐不住的。
这里什么都没有,他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拿毛巾沾水搭在张行止额头上,一遍一遍地给他换。
山里的水常年见不到阳光,清澈归清澈,但都很凉,钟亦本就畏寒,每次冰的手上受不了了,就在张行止脸上捂捂,捂暖了再继续。
虽然那温度计难看,但钟亦还是隔一个小时给张行止测一次,为了看得精准点,只能拿指甲掐着水银,比对着刻度看。
钟亦是看着这人的体温一点一点掉下三十八,缓慢靠近三十七才稍稍松下一口气。
期间,张行止迷迷糊糊地醒了一次,问他几点了。
钟亦当时正看着朱红那边给他发的调整方案,一听着声立马坐到床边应了,让他安心接着睡:“才四点。”
张行止还有点咳嗽:“咳……你好点了吗?”
“多操心操心自己吧张老师,我今天中午喝完你阿奶的药,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钟亦说着便在他额头上挨了挨,另一只手同步摸上自己额头的动作很熟练,声线不自觉便柔和了下来,“你体温在降了,再睡会儿。”
张行止眼皮还有些发沉,半阖着眼,眼睫上下交错着,那么高的个子,就微蜷着身子隔着被褥挨在床边的钟亦身上,对他用鼻音说着“睡不着”时,委屈的像个孩子。
讲道理,钟亦觉得自己是典型的吃硬不吃软,但眼下看着张行止这样,他心里顿时软塌了大半,一点脾气都没有。
钟亦抚着他扎手的寸头有点无奈:“今天外面山风大,你也不能出门,容易受凉。”
“嗯……”张行止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露在外面的耳廓通红通红的。
“采风就剩明天最后一天了,别以为我昨天晚上睡着了不记得,你自己说要带我看日出的,病恹恹的怎么看?”
“嗯……”
“睡到你阿奶回来做晚饭,你就去洗个热水澡,今天晚上早点休息。”
“嗯……”
张行止鼻音浓重的嗓音又粗又沉,耳边全是钟亦闲聊哄人的话。
钟亦让他好快点,不然今天晚上都没人干活,还问他自己要不要去学做饭,不然想吃个饭都得指望别人。
张行止也没精力多说,钟亦说什么,他就一律应“好”,应着应着就睡着了。
左右这一折腾,大好的两天闲暇约会时间就被磨去了大半,好在张行止这一觉睡下来确实是好转了。
他起床洗完澡出来整个人清爽了不少,烧退了,感冒症状也轻了,就是刚到餐桌准备坐下就被钟亦瞪了:“能不能加件外套,稍微保护一下我一下午的努力成果?”
张行止是后来回房间看到旁边放着的毛巾和水盆,才反应过来钟亦这句话的意思。
看着重新坐回餐桌的人,老太太嘴上一点没客气:“搞了半天我还是错怪你们了?你们俩昨天晚上没在一起,是分头行动的?”
天知道她搓完一圈麻将回来看到自己亲孙发烧,倒在床上那个喷嚏鼻涕掉的模样觉得有多丢人,同样是过了一个晚上,喝了一碗药,人家瘦瘦弱弱的钟亦怎么就一点事没有?
大概是真不把钟亦当外人了,自家人一桌凑齐,老太太的嘲讽立马开到了无限大:“我早上才夸你行,你这也太不经夸了,看来改名字是因为有自知之明才去改的啊。”
原本专心吃饭的钟亦这就很来兴趣了,乖巧道:“阿奶,咱们云县方言里‘也’到底是什么意思?张行止都不肯告诉我他原名叫什么。”
张行止手里筷子猛然一顿。
老太太哼笑着往嘴里喂了几口饭,问:“你觉得他现在为什么要给自己取这个名字?”
“‘行止’吗?应该是《诗经》那句‘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吧。”
高山喻高尚的德行,景行喻行为正大光明。
大意是赞颂品行才学像高山一样要人仰视,让人不禁以他的举止作为行为准则。
钟亦眨了眨眼:“‘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寓意好,也好听。”
但老太太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这就是说出去好听,唬人的。”
他们云县取大名取的晚,户口本上都先写乳名,等十岁以后再去改大名。
老太太这一开口就当真是一点面子不给张行止留了,道:“你别看他块头这么大一个,其实刚开始胆子比我们家那个撒娇精还小。”
钟亦险些没把嘴里的饭呛喉咙管里,笑得不行:“咳咳、撒娇精是说里奥吗?”
“是啊。”老太太老神在在道,“张行止小时候又不爱说话,又不合群,我们这些长辈着急,就先给他叫了个‘也’,理解成‘野’或者‘行’都可以,结果效果显著,野是真的越来越野,行也是真的越来越行,到最后他自己都怕自己长歪了,就在后面添了个‘止’,时刻自我监督,告诉自己要自律、要克制。”
钟亦没明白:“所以以前是叫‘张行’,这有什么好不好意思说的?”
老太太笑的更欢了。
张行止当时就忍不住了:“阿奶……”
但老太太只当是没听见自己亲孙唤的,连带着把他最后一条底裤也扒了。
“他总觉得‘张行’这个名字有辱斯文,怪我们把行不行这种问题摆在面上说,怪了好几年,结果等他十岁自己跑去改名字,添出来的是个不只行,还行到得‘止’一‘止’的名字,自己把自己脸打了,肯定不认。”
钟亦当时就笑疯了,回房间以后还揪着人调侃:“看不出来啊,我们张老师那么小,就开始那么在意行不行的问题了?好像比candy还这个名字还厉害点哦?”
张行止:“…………”
张行止:“你今天下午说晚上要我干活?”
他承认自己有点恼羞成怒。
但钟亦装傻充愣:“什么干活,你下午不是睡着吗,我能让你干什么活?”
张行止抬手就把人抱起来了:“我现在觉得我已经能干活了。”
“我不是这么黑心的老……哎!”
钟亦“板”字还没出口就被扔床上了,张行止道:“早上说好晚上告诉你我原名。”
钟亦婉拒:“其实不用。”
张行止坚持:“说到做到,钟老师教的。”
“你阿奶已经告诉我了。”
“再感受一遍。”
然后他就如约把自己大名,言传身教地又告诉了钟亦一遍,不过这还没完,张行·止的打击报复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
次日天还没亮,张行止就把枕边人从被子里拖了起来,说要带他去看日出。
钟亦人都要疯了,困的一路都是在张行止背上过的,什么时候坐缆车上的右道山都不知道,一睁眼就是蹲在张行止边上、架着相机干瞪着他的三只。
钟亦脸都没洗,脖子上还印着新鲜出炉的鲜红草莓,趴在张行止背上揉眼睛道:“你们三个到底怎么回事,马上太阳就要出来了,还对着我看,期末真的打算拍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钟老师:讲个冷笑话,张行知道“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