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晚宴在西斯丁男爵的致辞中拉开了序幕。
这位年仅36岁的新晋贵族拥有足够讨人欢喜的资本:挺拔的身姿,劲瘦却有力的肌肉,雕塑般的面庞上随时都能绽放出的活力笑容,还有那深邃的眼神,带满磁性的低音,以及非常罕见的,足以迷倒大部分南岛女性的水蓝长发――对于信奉海神的教徒们来说,这几乎可以算是某种圣徒临凡的标志了。
在将将欲逝的金色余晖中,意气风发的候选人身穿印有教派徽章的银色宝石长袍,笔直地站在高台上,如往常般绽着完美笑容,优雅地施了一礼:“女士们,先生们……在这个美妙的黄昏,我们再次相聚,共同盛赞我主纳蒂尼殿下的恩赐!感谢我们可敬可慕的克洛诺伯爵阁下,以及永保美丽的伯爵夫人丽安娜女士……”
“在这特殊的一天,我们赢得了初选的胜利,这是毋庸置疑的,我从不曾对此有过丝毫困惑。时代已经变了,那些老朽陈腐的旧派贵族再无法引领我们的人民了,我们需要创造全新的头脑,全新的身躯,来贯彻我们的意志,来播撒我主的荣耀,来迎接最终的辉煌!”
“今天,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起步,我们还必须团结起来,将我们所有的心,所有的力,所有沉寂的美好愿望,全都融合在这里!而在这无数意志的支撑下,我们必将所向披靡,取得本次大选最后的胜利!愿女神庇佑我等!愿女神庇佑世人!”
“女神庇佑!”演讲台下掌声雷动,男爵在一片赞颂声中再次施礼,随着伯爵的指引来到席间,和几位还未曾见过面的与会嘉宾亲切地握手交谈,互相致意。
皇子依旧带着尽远留在最靠外围的偏僻角落,他对这满脸假笑的贵族官僚没有半点好感,眼皮都懒得朝他抬一抬。然而他那身裙甲在所有场内的女士中可是独一份,很快就被男爵注意到,带着几许兴味朝他缓缓走来。
“这位是来自r国的雯小姐……这是麦伦?西斯丁男爵阁下。”东道主给素昧平生的两人互相作了简单介绍,就站到了侧边,不发一言。
“您好,美丽的女士,很高兴与您在此相逢……”男爵平伸出手想要做个吻手礼,然而对方却只是抚着胸略一低头,施了个武士礼节,这让他有些尴尬,轻笑着顺手抚了抚鼻尖,才继续熟稔地奉承道,“我对r国悠久的文化一直都非常向往,可惜事务繁忙无缘前往京城一见。但今天遇到了小姐您,才使我定下了决心,必须去一趟京城,看看到底是怎样的神奇国度才能孕育出,您这仙灵般的绝世风姿。”
“您过奖了……”舜敷衍地用那中性嗓音回了一句,还是冷着脸不为所动。
西斯丁男爵在这类交际场里早就滚出了一身厚皮,自然不以为忤,打着哈哈便扯开话题道:“哦对了,说到京城,这几天倒是有件奇事,传闻贵国8年前失踪的皇女被找到了,据说那位曾被称为不祥之女,当年可是闹了好大的风波……
“什么!?”措不及防地听到这般消息,真如一记闷雷,将舜打得魂魄都失却了一半。他失控地一声惊叫打断了对方的谈兴,也引得周围人人侧目,好在凭借幻像遮掩,才没让眼前这两位善于察言观色的大贵族,从他僵硬的表情中再看出任何端倪。
“……雯小姐,您没事吧?”男爵也被这声突兀的尖叫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一句闲谈般的话会让对方如此惊慌失态,但他还是非常体贴地柔声问了一句,还作势要扶住她般向前伸出了手。
皇子已经呆立当场,完全没注意到他的问话,双眼都失了焦距,只剩茫然。身侧的尽远对这消息也是难以置信,他看见那忽然伸出的贼手,皱着眉头挡在舜的身前,镇定地追问道:“男爵阁下,这消息可确切吗?请问您是从哪听说的?”
西斯丁看见这名貌似护卫的少年不顾身份地上前问话,心中非常不喜,然而还是体面地保持着笑容收回了手,恍若不在意地轻抚了几下蓝宝石胸扣,似乎推卸责任般顾左右言道:“关于这个……我也是道听途说,倒不是特别了解……阁下如果想知道详情,不妨去各大报社问问消息,想必会有所发现。”
他说罢又看看那位神秘的东国女武士,对方依旧死板的表情让他心中如被泼冷水,再无兴趣多问。他和伯爵对视一眼,在得到首肯的眼神后,礼貌地打了声招呼便走向下一位拜访者了。
枪卫士在看到两人的背影走远之后,才谨慎地一记轻拍,将舜从震惊中唤醒。皇子条件反射地打了记冷颤,扶住方桌咬了咬牙,这简直难以置信的消息令他方寸大乱,一直隐居在书屋内的妹妹怎么可能会被人发现呢?都八年过去了,她又怎么可能轻易被人认出来?
一定是哪里传出的谣言!绝对是谣言!他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判断,用那掩藏在幻术背后的锋利目光,扫视过这觥筹交错的喧闹宴会场,就好似每个人都可能是这谣言的制造者,都是他心中的仇敌一般。等我查到是谁在造谣……哼!他此刻哪还有心思去管别的事,二话不说,一把抓过了尽远的手,也不等对方出言劝阻,借着树荫的遮掩往林中跑了几步,身形一晃就消失在了缓缓降临的夜幕中。
离伯爵府不远处就有一家小型报社,紧闭的大门前挂满了五彩的霓虹灯,在夜色中不断闪烁跳动,照在街口那静静肃立的两人身上,活像是胡乱涂抹出的恶俗油彩。
这跃动的彩光将舜的脸色照得阴晴不定,他看着手中那张刚从报社里偷拿出的周刊,心情仿如坠入冰窖,冷得连呼出的空气都透着寒意。那报纸并不厚,只有寥寥几版,头版上印了张豪华游轮的彩照,上写着“洛维娜夫人今晨抵达白云港,将在不久后发布正式演出时间!”,其后便是连篇累牍的溢美之词。
然而皇子的注意力并不在这几乎占据了整个版面的重磅新闻上,他死死盯着报纸最下方犹如蝇头的一小排通讯稿,逐字逐句地来回默念:“本报讯,r国京城中出现大量坊间传言,八年前神秘失踪的祸国妖女重新现世,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恐慌。皇室对此并未发表正式通告,据有关人士透露,这次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妖女究竟是如何消失又为何再次出现?所有证据都指向曾经主持天启仪式的那位神秘大祭司身上,不知道这位大祭司是否会重新在世人面前现身解释呢?后续情况到底会怎样发展,本报将持续关注……”
这几行略显模糊的印刷字几乎没说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但仅仅只是那妖女两字,就已将皇子的眼皮刺痛得跳个不停,紧咬住牙关,嘴角却还是止不住地微微抽搐。
妖女!这该死的字眼上次出现在他面前,还是八年前的那场大乱中……那时的他对于所发生的一切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在拼尽全力将妹妹成功送出皇宫之后,他满心以为可以让她安全地避开这场风波,却没想到……
“殿下……”耳边是尽远呢喃般的轻呼,枪卫士同样面沉似水,谨慎地再次扫了一眼街上渐渐汇集而起的人流,挡在他身前提醒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不宜久留……没错!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必须赶紧回去才行!皇子将那份报纸用力一攥,拽住了尽远的手,张开幻像遮蔽就往小巷中跑去,拐过几处彩灯围绕的岔路口,两人在漆黑无人的石巷深处停了下来。
尽远在小路口左右探视了一番,确定安全后便紧握着腰间那柄伸缩枪棍,缓步站到舜的身旁。两人都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一片黑暗中,只有那两双澄亮的眼睛清晰可见,一个锋锐如电,一个深沉如海,却都隐隐带着难抑的火焰。
皇子在沉默了半晌后,压着狂躁的怒意低声问了一句:“……最近回国的飞艇航班是什么时间?”
“应该是明早10点左右……去京城的航线一直都是热门之选,此刻余票恐怕已经售罄了……”枪卫士不假思索地回复道。
“那就不买了……”舜身负幻境之术,对于如何躲票当然驾轻就熟,根本不在意。他方才处于极度震惊中,所思所想都是如何回京,如何将妹妹护住,现在冷静下来之后,反而开始顾虑起这次探查的任务来。
眼看就能有所突破,却又因为这件突发之事而不得不放弃,让他多少有些心有不甘。但事有轻重缓急,何况这偌大的伯爵府又不会自己跑掉,只要将京城的形势稳住,再回来调查也不迟……
皇子正暗自打着算盘,尽远像是能读透他内心般,突然冒出了一句:“不如让我留下继续打探……”
让你留下?舜讶然转过头,看着那双沉静到毫无变化的绿眸,总觉得其中透出了一丝半缕的无奈。是了……他当年奉了自己的命令救弥幽出宫,虽然表面上没有留下证据,但这风口浪尖之时,也难保不会被人抓着不放,再添口舌……
他此刻也不知道京城内究竟形势如何,一时间犹豫不定,又听对方细声说道:“以我的身份就算回京城也没有裨益,说不定还会惹来闲话,倒不如在这里静候几天……依方才那新教长老所说,不久之后目标就将出现,我想先确认一下情报的有效性,等你回来再做定夺。”
听他这么说,倒也是个不错的安排,可是留同伴一个人在这陌生且又危机四伏的南岛,怎能让舜放心的下呢?他低着头沉吟了好半天,忽然灵光一动,又抓住了尽远的手,大步向远处疾奔而去。
两人贴着墙壁一路往东,避开几幢守卫森严的豪宅大厦,从小路转到中心区的边缘地带,就看到了前方一座颇具东方气韵的楼阁庄园。那挂着风灯的乌木飞拱倒是像模像样,水榭楼台也算得上中规中矩,只可惜无处不在的黄金雕饰和彩绘瓷画,无端将这古雅静娴的氛围破坏得一干二净了。
“这不是……”枪卫士蹙起眉头望着前方那恶俗的黄金大拱门,刚说出三个字,就看到砖木城堡似的主楼上忽然打开了一扇窗户。
朗尼少爷围着松垮垮的浴巾,缠着软乎乎的布包头,满脸雾气腾腾的红晕,像是刚刚才沐浴完毕。他狐疑地抽着鼻子在风中使劲嗅了几下,一转眼立刻看到了门前竖立的女神殿下,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才大叫着匆匆跑回房间换起衣服来。
“雯小姐!请您稍候片刻!稍候片刻!实在抱歉!真是太失礼了!”房间里远远传来一声声尖锐的吼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遇上了什么危险的突发事件呢。
皇子淡定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对于这土财主没事就喜欢大呼小叫的恶习,他早就见怪不怪了。他看着那庭院内外瞬间亮起的五彩路灯,看着那穿着紧身礼服长袍,三步并作两步奔行而来,生怕他跑了似的朗尼少爷,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朗尼?威斯特,被你小子烦了这么久,总该收点利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