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
就算界海是个乐天派,此刻也只能沉着脸像个木偶般听讲,游魂般去食堂午餐,再回到教室继续化成雕像,不理会周围那些小道消息的传播者们。他默默忍耐这样的煎熬,终于等到了放学,他立刻抄起书包,几乎是贴在老师身后第一个钻出了教室,留下满屋目瞪口呆根本来不及反应的同学。
他一路狂奔,拿出百米冲刺般的速度,飞快跃下楼梯,中途还差点摔了一跤。铃声响后连一分钟都没过,界海便站到了大楼底层,他靠在墙上稍稍喘了几口气,又径直跑向学院大门。
但还没等他跑过楼前的小广场,就远远瞧见大门外挤了一排手持录音器,身披灰色大风衣的报社记者。老门卫正守在门前,面孔板得死紧,不让这群苍蝇有任何可趁之机钻进学院。
怎么这么多人……不会也是来找我的吧……界海脚步一滞停在了广场上,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他还在想着该怎么办,远处传来老人沙哑的呼声。
“阿南!阿南!”老门卫看到界海的身影,赶紧向他招招手,喊了个莫名其妙的名字。
叫我吗?界海愣愣看着老人的手势,忽然明白了过来,深吸一口气快步跑到大门边。
“爷爷!”他干脆地喊了一声,眼睛扫过那群虎视眈眈的记者。
“放学啦,帮爷爷去老地方买瓶酒来。”老门卫笑呵呵拍着他的肩膀,不露痕迹地使了个眼色。
“哎!我这就去……”界海点点头。
他话音未落,一位浓妆艳抹的女记者迫不及待地凑到门缝上,紧盯着界海连珠炮一般急促问道:“这位同学,你认识界海同学吗?你知道界海同学什么时候出来吗?他跟舜殿下是不是关系特别好?他……”
界海被问得有点发懵,又听到身后陆续有其他同学走向学院大门,要是被人指认了出来,恐怕要脱不了身了。老门卫也知情况紧急,一把推开铁门打断了她的提问,大声喝道:“行了行了,别吓到我孙子!这可是放学时间,都让开些,别挡着学生回家!”
老人顺势把界海往门外一送,又高声喊了一句:“阿南啊,那边店里现在挤得慌,你多等会儿,晚些时候就没人了!”
“哎!我知道了!”界海明白他是让自己晚点回来,好避过这些家伙。他感激地对老人摆了摆手,躲过几个不死心想要上前盘问的记者,飞也似的跑向轨车站台。
幸好有老人家帮着打掩护,否则界海都不知道该怎么出校门了,他想到那帮眼神狂热的记者不由打了个冷颤,脚步又加快了几分。他穿过铁架天桥,乘上往西去的列车,打算先到陆昂家看看情况。
陆昂一家都住在城西再靠北一点的郊外,从那边过来就算乘列车也要不少时间,难怪他每天早上都赶得气喘吁吁。列车走走停停,大约半小时后终于穿出了市区,界海透过玻璃窗望去,窗外是大片收割后的稻田,土里还残留许多枯黄的秸秆,看起来有些荒凉。更远处的山坡上是一排排形状规则的温室种植区,这种北国传来的古老技术一直到现在都为r国的农人所称赞不已。
列车又开了几站路,很快抵达了目的地。他快步走下站台,前方是一座占地颇广的农庄,蜿蜒的水泥小路延伸过稻田,在各家各户的砖楼间画出不规则的灰色弧线。
界海沿着小路一直向前,在农庄最深处就是陆昂家的宅院。宽宽的桐木院门大开着,界海也不是第一次来访,敲敲门前的铜铃便直接跨进了院墙。眼前是一幢四层高的复式小楼,白墙红瓦,透着股让人欣悦的活力,界海往楼前瞄了一眼,顿时愣在原地。
小楼外平整的青砖地上摆了几张方桌,一群服装各异的人围在桌前,品着饮料高声喧哗。陆昂那热情好客的父亲正忙碌穿行在人群中,手里托了个大木盘,不断给客人们加着饮料,笑得满脸都是红光。他和小胖墩一样有一头棕色短发,胖胖的体型也全无二致,那爽朗笑声一听就知道是位古道热肠的大叔。
这是……在摆宴席吗?界海正站在门边发愣,就听到一声招呼“界海界海!这边!”,他转头看去,小胖墩站在餐桌边朝他挥手致意。
“界海?”餐桌边聚集的人群听到这名字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朝他打量,叽叽喳喳一阵交头接耳。
界海见这阵势心里发毛,他远远朝陆昂喊了一声,招手让他过来说话。小胖墩几步跑到门边,界海勾着他肩膀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你家今天办宴会?”
“哪有什么宴会。”陆昂笑嘻嘻直朝他摆手,“这些可都是一大早就围在我家的报社记者。”
“记者?你也被他们堵住了?”界海更是疑惑不解,自己差点被校外守着的记者们抓到,避之都唯恐不及,为什么这里却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可不是吗!早上那阵势差点没吓死我,走都不敢走出门。不过刚到中午,电台里就发了通告,说舜殿下是奉旨前往追查刺客风波的,他们也就没辙啦,哈哈!”小胖墩得意洋洋咧嘴大笑,“还得说咱们陛下有先见之明,你看这电台,可不就是他扶持起来的吗?多方便!”
原来如此……早就说那种小报不能信了,真是害人不浅!界海听到事情的最新进展不由松了口气,他又看看桌前那一大帮记者,仍带着疑惑问道:“那……他们还留在这干什么?”
“这个嘛,我爹说请他们喝果汁,顺便给我们打打广告……嘿嘿。”陆昂眯着眼朝他比了个钱的手势,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今天都没来上学,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真是白担心一场,界海没好气地斜睨了他一眼,换来小胖墩讪讪的憨笑。不过总算可以放下心来了,他长吁出一口气,又听到了陆昂父亲浑厚的喊声:“界海,快过来,叔叔请你喝果汁。”
“不了,叔叔,我还要去打工,改天再来您这玩。”界海朝他用力挥手谢过,又拍拍陆昂的肩膀以示告别,便朝外走去。
身后传来脚步声,陆昂紧跑几步拉住他,不由分说就塞过来两瓶果汁。“哪能让你空手回去……”他笑着拍了拍手,又凑到界海耳边小声嘀咕,“今天我可听到不少绝密新闻,明天回学校告诉你,嘿嘿……”
界海看他那挤眉弄眼的样子也被逗乐了。“你啊,要是能有一半干劲放到学习上,我保证你拿个奖学金!”他无奈叹了口气把果汁塞进背包,再次与好友挥别,朝轨车站台大步跑去。
等界海匆忙赶到书屋,已经是快要7点钟了。书屋里早就没了客人,倒是有几本书本凌乱丢放着,报纸架也不甚齐整。界海都懒得去换衣服,直接动手收拾起来。他在书屋打工这么久,早就变成熟练工,楼上楼下跑了一趟,不到半个钟就全都整理干净了。
“蛋蛋,帮我取份晚餐!”界海在洗手间擦了擦脸,转回吧台前朝小傀儡喊了一句。
“晚餐!晚餐!”一阵叮叮当当的碗盘敲击声过后,蛋蛋便托着餐盘滑到了界海面前。
“辛苦你了!”界海笑着摸摸它的脑袋端过瓷盘,有些心不在焉享用起美味的杂烩饭。
他边吃边回想今天所遇到的人,所经历的事,轻声朝小傀儡吐着苦水:“蛋蛋……你不知道,我今天可倒霉可倒霉了……”他从早晨教学楼里的遭遇开始说起,和它分享了最初的疑惑,紧随的担忧,如坐针毡的煎熬,直到最后那戏剧性的结束,带来畅快和欢喜。
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喜欢拉住小傀儡对它低声倾诉,将这一天的经过毫无保留地摊开,细细说给它听。在这异国他乡,界海总有种排解不去的孤独感,这感觉在失去好友消息的此刻尤显深重,无时无刻不在压抑着他的神经。
小傀儡只是静静听着他的自白,偶尔晃动小脑袋,像是赞同,又像是否定。但这丝毫没有关系,界海就这样轻轻说着,痛苦的时候会抱住它寻求一点安慰,快乐的时候会拉起它的手转个圆圈,只需如此就已足够了。
当时针转过10点刻度,又是告别的时候。界海再次上下巡视一遍,今晚一切如常,他摸摸小傀儡的脑袋与它道别,转身跑出大厅原路返回学校,那大门边空荡荡地早就没了人影,看得他心情都好了不少。晚班的守卫不是那位老人,界海上前照常问了声好,便朝着宿舍大步跑去。
深夜的风格外冰冷,刮得人脸上都有微微刺痛,界海弯着腰垂着头闷声直冲,躲回自己的小房间里才猛地喘了几口气。他看看门上的吊钟,又是11点刚过,他略觉疲惫地扔下书包,草草洗漱完毕,换上睡衣就钻进了被窝。
总算能休息了……界海把头陷在柔软的棉枕里,舒舒服服叹出一口气。睡意朦胧间,他忽然又想起那本怪书,暗道一声糟糕,怎么忘记把它还回去了。
他赶紧拉过背包翻出旧书,心里一阵嘀咕。真是忙糊涂了,早上都想好要放回书屋的,结果一天下来诸多变故,竟把这事全都忘在了脑后。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放到书屋里,说不定它还会传出来吧……算了,界海下意识摇摇头,还是等店长回来再交给他处置。
这书要是能传回阿舜身边就好了……他脑中一阵乱想,自己可以在书上写下消息,就随时都可以跟好友保持联络了,那该有多棒!他盯着书皮幻想了半天,最后哑然失笑,把书放到了枕侧。他重新缩回被窝里,想着此刻还是音讯不明的好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阵阵寒风卷过窗外树枝,擦出一片片沙沙声,回荡在阴沉沉的校园。突然间,房中出现一丝金色微光,枕边的旧书轻轻颤动着浮在空中,猛地打开。书页上不断发出金色细纹,在空中画成巨大的五芒星阵。伴随一声极微弱的嗡鸣,星阵瞬间消失,留下个黑洞般的小孔,整本书仿佛变成一个不断膨胀的漩涡,吸取着四周肉眼不可见的魔力。
随着时间推移,无数魔力奔涌向界海小小的房间,又眨眼间消失在旧书的引力漩涡之中。不多时,他仿佛吸够了能量,收起黑洞在空中又颤了一阵,便啪地合上铜扣,缓缓飘回了原位,好像从未发生过移动。
寝室里一片黑暗,界海依旧在沉睡着,他发出一声声有规律的轻鼾,平静地像个毫无忧愁的婴孩。在梦里,他似乎看到了远方的山涧旁,他心念惦记的两位好友正在急速奔行。夜空中布满阴云,偶尔有金蛇般的闪电划过,仿佛要将这墨染的天穹撕开片片缝隙。
山风渐起,黑云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