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谷的眼神在桌上冒着热气的锅与呜呜直叫的村长之间来回溜了小半圈, 最后决定还是先坐下喝口汤再慢慢说。
“你怎么把他给……抓来了?”迦谷舀了一勺汤, 被烫的咋舌, “他知道村长闹失踪有多麻烦么?”
“我好心替了贞驱毒,谁知他半途杀进来,要对我动手, 我不想惊动其他人, 只能先把他绑来了,”长陵瞥了一眼在地上挣扎的村长, “师叔不是说和村长认识么?我觉得这个误会, 还是由您来澄清比较妥当。”
迦谷隐晦递去一个“这个局我也没法解”的眼色,长陵全作不见,迦谷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玉米, 蹲在村长跟前替他解了口中布条,还没来得及开口, 便听村长骂道:“亏我当时还相信你是一个得道高僧,能救我们村于水火,才由着你在山中常住, 想不到你们竟然是一丘之貉!你把他们都招进来,究竟意欲何为?!难道是打算毁了我们燕灵村, 夺走宝鉴么?”
“不不, 贫僧跟她不是一伙的, 他们进来纯属巧合,贫僧全然不知情。”迦谷先将自己摘个干净,又和颜悦色道:“不过你放心, 虽说他们胡闹了一番,但贫僧已经严厉的批评过他们了,燕灵村的秘密,绝对不会对外泄露半分……”
村长一脸不信,“好啊,那你们就把我放了。”
就冲村长这张杀气腾腾的面孔,迦谷也不敢轻易把人放跑了,他尴尬笑了笑,正搜肠刮肚地想着合理将他留下的措辞,突听长陵道:“师叔,他们说那了贞和尚本是外人,身上的尸蛊就是他们下的,要是现在放走村长,他必然会想方设法故技重施,等我们也都成了绿眼睛怪人,自然就被他们拴在一条绳上了。”
“你胡说!”村长做贼心虚的吼了起来,“我们要是想对你们下毒,早在你们进村的第一天就下了,何必要等到……”
“那是因为你们还没找到这个机会,”长陵直接截口打断道:“我今天看过了贞大师的毒伤,他血中有毒,五脏六腑却没有毒,这就说明尸蛊是通过血方能种下的,换句话说,想要我们中毒,首先得让我们流血……我猜的对不对?”
村长面色一变,迦谷想起什么似的,也顾不上贫僧不贫僧的,恍然道:“怪不得我刚进村那会儿,你们让我去田里看稻子,有几个不长眼的老东西尽把镰刀往我身上挥,原来……你们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你由着我师叔住在山里,只是忌惮我师叔武功高强,就算是穷尽你们全村之力,也无法将他打倒,后来又不小心让我师叔窥得万花宝鉴的真相,这才不得已妥协……”长陵微微一笑,“村长,你打心眼里就不相信会有人能治好你们的尸蛊吧?”
“你……”被戳到了痛处,村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憋红了脸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可真是不能放了……”迦谷看向长陵,“小叶子正连到紧要关头,若是让人搅扰,随时都可能前功尽弃啊。”
长陵一呆,“他已经练到这个程度了?”
迦谷轻轻点了点头,又为难道:“但我们这么困着村长……那帮村民,就算今日不找上门,明日也必然会来的……”
长陵略一思忖,对迦谷道:“师叔,既然阴阳二气可驱尸蛊,我们为何又一定要执着于万花宝鉴呢?”
迦谷一愣,“师侄的意思是……”
“神乐和尚说的是万花宝鉴可解,那是因为这门心法一旦练成,可同时拥有阴阳两气,即使如此,神乐和尚还是要求贺老前辈也练此功,那就说明单凭一个阴阳二气仍是不够,至少需要两股阴气和两股阳气方能驱之……”长陵站起身来,“我方才在为了贞大师驱毒之时,突发奇想,既然如此,只要师叔出两股阳气,我出两股阴气,同时注入中蛊人的体内,说不定同样奏效呢?”
迦谷皱着眉头想了想,“这原本是一条不错的思路,只是这些村民都不是内力深厚之辈,同时受四股至阴至阳之气,很容易经不住,爆体而亡啊……”
村长听他们讲起村中机密如数家珍,已经气的差点没有就地爆炸,听到“爆体而亡”四字,再也忍不住了:“你们窥得了万花宝鉴之后,想以此为由,灭我们燕灵村么!”
长陵无视他的存在,走到迦谷跟前道:“南华针法不仅能够及时驱毒,还能在短时间之内驱散外来入侵的真气,只要我们在运功之时,同时以金针守住神庭穴,再由曲池、足三里还有太白血散去,如此,既可使四股真气游走全身,又不会损害五脏六腑。”
迦谷眼角跳了一下,眯起眼来,小声道:“你有几成把握不会对他们造成损害?”
“啊,至少也有四成吧,”长陵想了想,改口道:“保守一点,三成?”
迦谷:“……”
幸好她没说只有一成。
实则迦谷不是没有想过另辟蹊径,只是此前只有他一个人,他也不好随意拿人性命开玩笑,如今有个如此纯熟的释摩真气送上门来,或许正好是个良机。
只是……
迦谷仍有些碍难道:“咱们拿谁来试呢?”
长陵理所当然看向被捆住地上的那个“现成的”:“师叔是怕一个不够试,需要我再多捞几个来?那行,你等着,我去去就回……”
“别别,一个就够了。”迦谷擦了一把冷汗,双手合十碎碎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村长眼见性命不保,忙趁机挪到门前,欲要逃之夭夭,长陵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威胁道:“不要负隅顽抗了,听话一点儿,让我们试试能不能解毒,说不定燕灵村还能换得新生,否则……”
“哎呀,你别对人动手动脚的,咱们佛门中人,慈悲为怀……”迦谷说着走到村长跟前,温言道:“村长,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而为,不会让你感受到太多的痛楚……”
话没说完,见村长一口朝他咬来,迦谷灵活躲开,出指如电封住了他周身大穴,对长陵道:“你看,好好沟通,人家自然能明白我们的一片苦心。”
长陵这下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她将村长搬到床榻之上,令他盘膝而坐,把木桌挪进,银针一字排开,正待与迦谷多对一遍施功的步骤,却见迦谷左手中指与食指抵入村长背心,吭都没吭一声就已经开始。
长陵有点傻了眼了,“师叔,你……”
“我先从大椎穴入第一股阳气,你从前方天突穴进第一股阴气,待我第二股阳气注入神道穴时,你以紫宫穴入第二道阴气,”迦谷说到这里,“别愣着了,快!”
这要是换成是旁人,准得先喊个停把顺序对清楚再说,但长陵刚好也不是什么有耐心的角色,迦谷说到“快”字时,她的第一指也落了下去,不带一丝迟疑——恰是这份干净利落,竟与迦谷配合的天衣无缝,两人四手自上而下,以徐徐真气灌入村长周身大穴,于血液交汇相融,须臾之间,村长浑身遽然赤红,头顶隐隐冒着热气,好像一只正受炙烤的虾,想蜷又蜷不得——
迦谷看准时机,一声令下:“施针——”
南华针适时而出,准确无误刺穴而入,村长体内膨胀的气息瞬间找到了出口,夹杂着大量的热汗蒸腾,长陵见机划开他两手十指,隐隐能见一滴滴黑血往外渗出……迦谷看那血流的太慢,索性多在手腕上划了一道——瞬间,黑色毒血泊泊而涌,溅了一地。
长陵眉头一皱道:“他这样,会不会血流而亡?”
“尸蛊的毒血不是关键,关键在于蛊虫……”村长的眼睛死死盯着村长的手腕,突然间见到一只指甲盖大的蛊虫混着毒血一起流出来,落在了床榻之上,他眼疾手快的拿起桌上的茶杯盖上,对长陵道:“止血!”
此时村长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纯吓的,人已经昏了过来,长陵以金针封住了手腕穴位,用布条紧紧裹住,沉声道:“血止住了,现在就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彻底解毒了,要不然……师叔……你能不能先不要玩那只虫子?”
迦谷蹲在床板边,小心翼翼掀开杯子的一角,看那只绿色的蛊虫徐徐蠕动:“我只是好奇,什么蛊虫如此神奇,能让人在夜里变成一个力大无穷的兽人……咳,你问什么来着?”
长陵没好气挑眉:“我说,这样算解毒了么?”
“没有这尸虫控制大脑,想变绿眼人也变不成啊。”迦谷用杯底将虫子一碾,“不过他们长时间受尸蛊控制,血中难免还有残余毒素,只能慢慢驱除了,不渗入五脏六腑,应不会有性命之忧。”
长陵没想到这招如此灵验,立即起身道:“既然奏效,那我们何不抓紧时间,将那些村民的毒都给解了?”
迦谷一愣,“现在?”
“此次村长被我们霸王硬上弓,心中必定不悦,他清醒过后也未必相信自己的尸蛊已解,与其等他下山召集人马来与我们为难,倒不如先下手为强,”长陵道:“待我们多救一些人后,村中的人自然会信任我们,如此叶麒想要练功,便也不会有人上山阻挠了。”
“喔,原来你是为了小叶子啊……”迦谷露出了一丝笑意,“只是,我们这样贸然下山,该如何和他们提起此事呢?”
“有什么好提的?”长陵一抬手,“山下有一屋子的伤患,我们一进去,快刀斩乱麻,把他们穴道都封了,直接解毒就是。”
越二公子胆子从来肥的很,想一出是一出,这要换作是叶麒在场,必会制定一个更周详的策略,奈何迦谷也是个特立独行的,经她这么一提,也按捺不住跃跃欲试,两人又重新将村长五花大绑,捂上被子,就这么下了山去。
迦谷本来以为多多少少会受点阻碍,一路上也脑补了不少突发状况,哪想这么一路到了山下,又混进那村医的家中,顺当的不可思议——那几个长老也都不在场,所以封住这一屋伤残患者的穴道,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两人依照治村长的法子,依葫芦画瓢,接二连三的将这些人体内的尸蛊驱了出来,本来就是以气过穴,并不需要耗费多少真气,到后来他们愈发纯熟,加之这些村民亲眼所见尸蛊从其他人的身体内爬出来,对他们的态度也大有改观,一口气救了十来个人,竟然比想象中更加轻松。
等长陵收了针,天还没黑,她心中记挂着叶麒,便也不再理会那满屋子的感恩戴德,火急火燎欲要打道回府——迦谷心情也十分不错,一路上还有闲情捞了几个红薯,说要加餐庆祝。
谁知两人刚走出一段路,便察觉到哪里不妥了。
这个时辰,大部分人应该都各回各家忙于烧菜,但他们驻足于田野中,放眼望去,家家户户都没有炊烟升起。
天色微微有些泛蓝,夕阳已落,隐约能看到又点点火光在山中游走。
长陵心头一震——那帮村民什么时候上的山?!
“他们、他们不是夜不出行么?”迦谷简直匪夷所思了,“怎么今日都反其道而行了?”
长陵没说话,脚下生风一般地往前飘去。
然而,还没赶到山脚,就听到山涧中传来一阵钟声。
“咚”、“咚”、“咚”。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我家小丫头一直不肯睡,所以码字时间延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