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看那些人一致看向这里, 觉得有些莫名, 奇怪道:“他们看什么?”
叶麒看自家的准媳妇儿走到哪儿都是焦点, 愁苦心和虚荣心交织得十分复杂,只好半真半假解释道:“多抵是瞧你眼生,却占着首座之席, 感到奇怪罢了。”
“能不奇怪么?”方烛伊看他们入座后, 冷嘲一声,“他们那儿位份最高的是魏少玄, 坐首席的却是慕容飞, 可见人家是知道顾全大局的,我们这儿就……”
“方小姐请慎言。”墨川看周围的武生被带起了一点不平之意,当即道:“既是院士们的决定, 自然有其道理,如今敌手近在旁侧, 何故说这些无谓的话长他人志气?”
墨川在这届武生中威望极高,他开了口众人自然无话可说,王珣始终正襟危坐, 西夏的人他只扫上那么两眼,便不再多看, 一派“谁来都不关我事”的模样, 叶麒发觉他的余光更多的时候落在后头, 偏又没个定处。
莫道云看人都齐全了,终于站起身来。他这一起身,四面八方的喧嚣自然而然地弱了下来, 待湖畔归于一片宁静,他朗声道:“诸位久等了,这一次武林大会,可谓是天下豪杰济济一堂,除了百年名门之外,尚有不少新锐门派也加入我中原武林盟,譬如东海岛……还有西蜀九华派,近年来都闻名江湖,能借此招揽更多英雄为中原的江湖谋福,实乃我等之幸!”
他起了这个头,众人自是给足了面子,一时间,恭维之声轮番上阵,连舒老头儿都象征性附和了几句,这种环节本就是人情世故必经场面,莫道云习以为常的还了一礼,继续道:“江湖人皆知,天下英雄武林大会三年一度,除了重新择选新任武林盟主之外,江湖高手榜也将经历新一轮的变更,诸位远道而来,自当为此尽力一搏。”
后边有人问道:“莫盟主,以往大会都是以武定胜负,今年却多出了几人斗武的规则,如我等这般游侠散客,纵有一身武艺,又如何能够施为呢?”
莫道云早打了腹稿,平淡一笑道:“盟主之位非比寻常,除了过人的武功和胆识之外还当有统领武林之能,试问,独来独往之人又如何能令群雄臣服?不过,只要有游侠意欲大展拳脚,可两人为一组参与,连胜两场者可进入下一轮再战,如此,虽不能参选盟主之位,但只要有真功夫、真本事的,武林盟自会将其姓名记录在高手榜内,并发英雄帖布告天下,当不会让诸位白来这一趟。”
此话一出,众人自然再无非议之理,莫道云又将比武的细则详述了一番,省略了一番冗长的致辞,终于宣布让各派首位上前抽签。
抽法也就是老规矩了,几个木箱内各自摆放着五种颜色的字条,整好一一对应五个比武台,纸条内的序号则是对决的顺序,一对二,三对四,非常公正。
陆陆续续的,不少人径直步向抽签台,长陵坐在前头,一副懒得和他们人挤人的样子,舒隽看她迟迟不上去,催促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再不上去,好位置都让别人拣了去。”
长陵道:“都是闭眼瞎摸的,哪有好坏之分?”
看舒老头儿就要暴起,长陵终于站起身来,不疾不徐往台上而去,抽过签的人正在东探西望的寻觅自己的对手,刚好一回头看到长陵步来,不禁都呆住了。
事实上,今儿个舒隽来得早,加之长陵始终低着头坐着,大部分人只知东夏朝廷的首座是个女子,并没有看清是什么模样,只猜测多半是东夏皇帝从哪里找来的高手。
没有想到的是,这女子竟然是个如此年轻的姑娘家,更生得如此姿形脱俗——分明一身浅蓝素朴,乌发上也只是别了个再普通不过的银簪,但只是这样走来,身后密密麻麻的人群仿佛都在一瞬间模糊成了背景墙,只映得她一人灿烂生光。
这一走近,当日同在大昭寺的迟子山路天阑等人立时认出她来,迟子山道:“这姑娘莫不是那时从天而降的那个……”
武林盟席位上的几人也都有些意外,阳胥子眉头一皱,却没有表露出什么,只问莫道云道:“这位是?”
莫道云含糊道:“噢,她是荆将军的女儿,也是此次武举举子。”
长陵没太留神那些无关紧要的异样目光,她上台前看明月舟取了黄色签,徐来风取了绿色签,便盯准台上那两个已被抽出许多黄色和绿色的箱子——如此避开的概率就大了。
她踱至桌案前,正要伸手抽签,忽然一柄折扇扣住了她的手腕,有人轻笑一声:“姑娘且慢。”
拦下她的扇柄填金,与其主人一般耀目,正是那个“西夏第一美男”慕容飞。
慕容山庄乃是百年武林世家,又是前梁的王族偏支,名声大的很,长陵以前就有所耳闻,不过那时正逢乱世,中原义士纷纷讨伐梁廷,许是为了保全自己,这慕容氏就躲了起来,空有其名,不见其影。后来魏行云救前梁皇子西逃,占据辽州重地,慕容家不知怎么地摇身一变,和西夏又勾搭成伙,复出江湖。
长陵瞥了一眼这“不可共患难”慕容氏子孙,却见他淡淡一笑道:“姑娘瞧着眼生,不知师出何家,年芳几何,何以能坐上东夏武生首座之位?”
这一问正好问出了众人的心声,连武林盟座上的几佬都看了过来,叶麒本想起身帮长陵解围,不想她一怔之后直接开口道:“你是谁啊,我们东夏武生的首座是谁关你什么事?”
慕容飞在这一众人中本就颇有威信,走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被当面反问身份倒是生平第一次,要换作是个粗鄙男子,他还能嘲一句“有眼无珠”,可对着这秀美至极的女子,怼人的话自是说不出口的,只好抱拳道:“在下慕容飞,乃是慕容山庄的少庄主。我对姑娘并无恶意,只是看姑娘年纪……也只有十七八吧……”看长陵眉头一轩,他咳了一声,“最多加上一两岁,也实在太过年轻了,在场其他门派的首座,就算是最年轻的也都有二十七八了,对于姑娘的资历,我想不仅是我,其他人也有疑虑吧……”
其他人当然有疑虑,但莫道云毕竟还是武林盟主,东夏的朝廷爱派谁来他们本也不好轻易质疑,此刻慕容飞起了这个头,不少人跟着附和了起来。
“是啊,这姑娘如此年轻,哪有资格坐首席呢?”
“难不成是东夏没人了?”
“我听说清城院的王公子和墨公子都是颇有实力的少年英雄,不知这姑娘是什么身份,能让这么多人为她抬轿?”
窃窃私语的非议声愈多,西夏席位上有人更起身道:“就是就是!这是天下武林大会,选的是中原第一高手,又不是在挑中原第一美人,我看这位姑娘是来错地方了吧!”
东夏的武生虽然也不服气,可长陵毕竟是自家阵营的,此时看这么多人合起伙来欺负她,当然也不会高兴,周沁一拍扶手道:“嗬,若是长得好看就没资格竞选,那慕容少庄主也应该去参选中原第一美男子,来武林大会做什么?”
符宴旸极为配合的补了一句:“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人家慕容公子早有西夏第一美男的称号,选美想必是选过了的。”
东夏的武生当即哈哈大笑起来,西夏那头看他们指桑骂槐,顿时也恼了,“你说什么?我们少庄主武艺卓绝,人所皆知,岂是一个无名丫头能比的?”
现场一时乱了起来,连明月舟都不免担忧的望了过来。
长陵看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越来越多,也不着急抽这个签,她先收回了手,对慕容飞道:“如果慕容公子是打算重新制定一下武林大会的年龄下限,也得等此次得胜之后,以盟主之位修改规则,现在这比武尚未开始,慕容公子就急着把我踢出赛局,难道是拳怕少壮,还是担心乱拳打死老师傅?”
慕容飞说她“小”,她便变相讽刺他“老”,慕容飞心里打了个突,面上不动声色一笑,“姑娘言重了,若只是在拳脚上一争高下,如其他游侠那般,在下自然不会追根究底,但方才莫盟主也说过,‘盟主之位非比寻常,除了过人的武功和胆识之外还当有统领武林之能’,姑娘若不能让我们知道你的师承,如何令在场其他首座承认呢?”
符宴旸闻言,低声道:“这少庄主好生厉害,知道再闹下去莫院士必会出来解围,居然抢先一步拿院士说过的话来堵人。”
叶麒眸光微微一闪,没说话。
长陵不以为忤,平平道:“就算我说我是清城院的院生,莫盟主和舒老院士都教过我们习武之道,想必慕容公子也会质疑为何这位置不是王师兄或墨师兄来坐,对不对?”
慕容飞不置可否笑了笑,“在下并无此意。”
他说并无此意,却分明是这个意思,长陵知道这慕容飞此举多半有挫东夏威风的意思,倘若她不予领会,所有人必然不服气,闲言碎语多了极有可能影响清城院其他武生的发挥,即使临时换人,人家又会认定这王珣墨川也是平平无奇之辈,才会轻易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丫头抢了位置。
周沁哼了一声,“和他废什么话,要是不服气,打一架便知高低了。”
叶麒微微摇了摇头,“现在不是对决的时机。”
周沁:“为什么?”
符宴旸轻声道:“人家慕容飞疑的是资历,若是拿武功压人,岂非坐实了没有资历一说?”
长陵斜睨环顾了周围一圈,目光最终落回慕容飞身上,“慕容公子怀疑我的资历,敢问一句,江湖人的资历,何以定论?”
慕容飞道:“自然以对决成败的次数、对手,或是功绩定论。”
长陵道:“那不知慕容公子有哪些不凡之战果可以说出来让众位英雄听一听呢?”
“不敢说是战果。“慕容飞嘴角一勾,“在下不才,这两年,除了率领庄内师弟捣毁了祸害江夏的阎罗教、破获过点苍派灭门之案外,也只是胜过真武门的掌门平裳、雁国的第一剑木连,并无其他成绩,但要是再往前细述,怕说多了耽误大家的时间。”
他口头谦虚,话里提的桩桩件件都是令人瞠目的硕果,长陵抬头看了他一眼,“只是这样么?”
慕容飞一愣,但听她道:“我这一年……也就是在贺侯救八派掌门时,唬退大昭寺的掌门和四大高僧,啊,此事亦是阳掌门迟掌门亲眼所见;在雁国时我也就和天魂天魄动过手,不过也是为了助我中原武林义士,算不上是正正经经的决斗,和慕容公子比自是比不得了。不如这样,在场这么多首座大家都来分享一下这一两年为武林做的贡献,如慕容公子所言,若是资历不足,确实应该重新掂量,否则岂能服众?”
这时,连台下的天魂不由悄悄问天魄道:“你被她打败过?”
方才,叶麒听到一半的时候已经默默的笑了——他救八派掌门之事名扬江湖,一来,她借此事做文章,比慕容飞说的的那些高明了不知多少;二来,摆出一副虚张声势的姿态,其余的首座只会认为她不足为惧,反而怨慕容飞无事生非——毕竟真要论资历,这里多的是自扫门前雪的门派,哪有那么多摆得上台面的丰功伟绩来显摆?
果不其然,台上的人看阳胥子、迟子山没有开口否认,便知她所言不虚,尽管内心不相信这姑娘有多么武功高强,也不愿让这个话题继续越演越烈了,有人立即道:“姑娘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功劳,难怪得东夏朝廷看重……慕容公子,我看既然十佬都没有意见,我们又何必深究呢?有没有真本事,能否服众,明日不就能见分晓了么?”
慕容飞脸色微微一白,看风向一变,意味深长道:“姑娘厉害,在下佩服。”
长陵听得此言,懒得再废话,这时大家又恢复了先前的状态,该下台下台,该抽签抽签,她亦重新伸出手取签,见取出来的是一个红色签条,不由暗暗舒了一口气。
第一轮能避开明月舟和徐来风,可算是大大利好。
此时慕容飞也在另一个箱子内取出一签,亦是红色,他摊开字条,见上头写了个“肆”字,不由四处望了一圈,问道:“不知是谁抽到了红条的‘叁’?”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长陵展开字条,先是一怔,随即抬头看向慕容飞,淡淡一笑。
“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接到一个巨长的工作电话耽搁了,抱歉,迟到,我跪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