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姚佳作为董事长的女儿、孟星哲作为同行业科技公司的老板, 听到事关坤羽电器的秘辛，不约而同都被卢景毅吊起了好奇心。
因为与自家企业相关，姚佳到底比孟星哲更沉不住气一些, 她率先对卢景毅询问：“是什么事？好事还是坏事？”
卢景毅的脸颊已经被酒精醺得棕里透红, 眼神里透露出的状态正好是那种喝了酒后不吐不快的兴奋。
他又强调了一遍：“等会儿我说完，你们听听就好, 想讨论就咱们仨讨论讨论, 回头就别跟其他人聊了。”
姚佳说：“好, 你尽管放心。”
卢景毅说：“是这样, 咱们坤羽电器之前搞了二轮‘家电下乡’活动, 你们都知道吧？”
姚佳听说过这事。这活动是针对农村居民生产、销售指定的家用电器，购买了这些指定产品的农民消费者可以从财政部门领取到一定的金额补贴。这活动既满足乡下的消费升级，也能带动家电企业销量。
“知道。”姚佳回答。
孟星哲也点点头。
卢景毅继续说：“之前我手底下有个人请年假回家探亲, 他家就在农村。他们同村有个人, 趁着家电下乡活动的时候，买了咱们坤羽生产的电冰箱。正好在小伙子回家探亲的时候，这同乡家的冰箱坏了，不制冷了。这同乡就打客服电话报修，那我就直接让我这手下小伙子去看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您说说！”姚佳忽然觉得自己是个特别出色的捧哏选手。
孟星哲也放下了筷子, 微皱眉，仔细听。
“结果我手这下小伙子跟我说, 那台冰箱是翻新机, 机器部件什么的倒都是坤羽生产的, 但都是旧的。”
姚佳“啊”了一声。
又是翻新机。
她扭头看看孟星哲。他刚刚微皱的眉心反而见了舒展。
就好像在卢景毅公布结果之前他已经猜到了其中玄机似的, 他皱眉时不过是在给自己的猜测等一个验证。
姚佳又转头去看卢景毅：“那这事后来怎么处理了啊？”
卢景毅说：“奇怪就奇怪在这了，我领导联系了其他部门，给这位顾客换了一台新冰箱。我问领导，那么那台翻新机呢，得怎么处理；我领导告诉我说让我别操心这事了，由他来处理就好。但后续他到底怎么处理的，他一点也没跟我们说。”
姚佳想，这跟之前她接电话遇到的翻新机事件，处理方式好像有点像——都没怎么有下文。
“看起来是有点蹊跷。”姚佳给这件事做点评。
卢景毅点头赞同。
一直没说话的孟星哲这时开了口：“也不算蹊跷，其实很明显，流入乡下的翻新机应该不只一台，有人在趁着家电下乡活动，借着坤羽用翻新机捞油水。”
姚佳心里咚的一跳。
卢景毅连忙用食指竖在嘴前嘘声：“孟哥、大哥、哥，看破不说破！那什么，说破别提我！”他哈哈笑了两声，笑声里是满满的求生欲。
姚佳想，等一下回到宿舍她得跟姚秉坤打个电话，通气一下这件事情。
她忽然听到孟星哲问卢景毅：“市面上那些过了使用年限的家用电器，一般坤羽会回收吗？”
卢景毅说：“董事长不久之前下令设了个工厂，专门用来回收处理坤羽生产的超过使用年限的旧电器，然后做报废处理。”
“在此之前呢？坤羽没有回收过自己生产的旧家电吗？”孟星哲又问一句。
卢景毅想想说：“之前听说是有个别的工厂，和咱们坤羽是合作关系，专门给回收回来的坤羽旧家电做报废处理。”
孟星哲点点头，不再发问。
姚佳扭头看他：“你这么问，是怀疑坤羽内部有人和翻新机有关？”
孟星哲看着她，一挑眉：“这不很明显吗？如果和内部人没关系，内部人怎么总压着这样的消息。”
姚佳微张了嘴巴，惊疑不定之余有些心疼老父亲。他为企业殚精竭虑忙到鬓角斑白时，在暗处却有无声无息侵蚀企业利益的吸血鬼。
后半段的饭她吃得有些食不知味。
好不容易熬到席散，帮已经有些喝多的卢景毅打好车、送他走，姚佳迫不及待要回去宿舍。
孟星哲却慢悠悠，朝天一指：“看见了吗？月亮圆得跟你的脸似的，多难得。这么好的天儿，不如咱们慢点走，赏赏月。”
仔细听，他语调里好像还带着一分难得的商量。
姚佳也觉得夜色挺好，月亮挺圆。
如果没有听到翻新机的事情，这会儿她跟他在圆圆的月亮之下慢慢溜达着，闻着秋天晚上清凉爽透的空气，踩着一盏又一盏路灯的影子走回宿舍去，说不定是件挺怡人的事。
但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宿舍打电话。
“下个月月亮还能这么圆，走吧走吧，赶紧回宿舍去。”她语气里透出了点着急。
孟星哲微蹙眉，低头瞥她一眼，问了声：“你这么急着回去有什么事吗？”
姚佳说：“我着急打电话！”
孟星哲看着她，眼睛里原本想要和她肩并肩慢行赏月的兴趣，从盎然渐渐变成了黯然。
——她急着回去和男朋友打电话。
喝下肚子的啤酒好像都化变成了醋。他觉得胃里心里都酸灼灼的。
无声地叹口气，他说了声，走吧。
姚佳回到宿舍就急匆匆回了房间。因为心里有事，手上动作有点重，关门时砰的一声响。
孟星哲站在她房门外，觉得那一声砰像敲在他心头上，震得他心脏微麻微痛。
他回到房间想，总这样也不是办法，和她离得这么近，一听到想到她提起岳旭然，他就想发疯。
所以不如搬回家去住吧。
可是离三个月期满也不剩下几天，再坚持一下也就熬过去了。
况且仔细想想，他能和她朝夕相处的日子，也就这么多天了。
所以还是算了，再在这里忍一忍吧。
他躺在床上，心情反反复复。又不想见到她，又舍不得离开她。
姚佳回到房间就给姚秉坤打了电话，说了最新得到的有关翻新机的事情。
老父亲听完她的叙述，在电话另一面沉默半晌才出声。
他的声音低沉而肃然：“小佳，这件事你先不要管，也不要和其他人谈起。我心里有数，我们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姚佳说好的，又忍不住担心老父亲：“爸，这事不太难解决的吧？您多注意身体，也别为这件事太过上火费神。”
姚秉坤声音里有淡淡的欣慰：“好。”
******
第二天是星期五。上午休息时，姚佳在茶水间居然看到孟星哲和一个蛮好看的小姐姐在聊天。
她到吧台接水时，看着他们在不远处有来有往地讲着话。
那小姐姐笑得特别灿烂。孟星哲居然也时不时回给她淡淡的笑容
姚佳不由想，这可真是特么的难得了，他那笑容平时好像一万块钱一斤似的金贵，从来不肯这么轻易对人展露的。他今天这是怎么了？在给他自己的微笑搞便宜大酬宾呢？
姚佳瞪着他们。
耳边忽然响起郝丽丹的声音。
“姚佳，水杯满了，快关了饮水机！”
姚佳应声低头一看，才发现水已经漫过杯口流到外面了，流得吧台桌面上都是水。
她赶紧关了饮水机，又拽了几张纸巾擦拭被水漫湿了的桌面。
她挺不经意似的问了郝丽丹一声：“和孟星哲聊天那人是谁啊？”
郝丽丹不愧是八卦王，抬头只看一眼就顺利答题：“那美女是仓储部的一个小负责人。”她笑着打趣，“啧，小孟啊小孟，人长得太帅啊，心就是不安分，这才消停几天，就又开始收割公司里的白富美小姐姐了！”
姚佳也跟着笑，也打趣说：“他就是个花心大萝卜！”但笑着笑着她就又把水杯里的水弄洒了。
她烦躁地叹气，不知道自己今天肢体协调性怎么会这么差。
上班以后，她接到一个电话。
一位阿姨顾客打电话说，家里的坤羽牌油烟机从墙上掉下来了。
姚佳马上问：“有没有砸伤人？”
阿姨顿了下，回答说：“没有砸到人。但是姑娘啊，你是我接触过的客服里最暖心的人，之前我的热水机坏了，不停漏热水，我打客服，人家先跟我狡辩，说他们的产品是多么过硬啊、保不齐是我自己操作不当啊，就是一点都不问问我有没有被烫到。只有你首先就问，有没有伤到人！”
姚佳笑着说：“阿姨，这是我应该做的！”
随后她向阿姨询问产品购买信息，从后台看到，安装工人是坤羽外包的，坤羽的确得负责任。
她不推脱，对阿姨说：“阿姨，我这就为您派单给售后，让他们安排人手上门为您的抽油烟机进行检测，如果摔坏了我们会为您免费维修，然后为您重新安装。”
顿了顿她又问：“阿姨，请问上次安装时您在场吗？”
阿姨支支吾吾起来。
姚佳马上说：“阿姨您不用有所顾忌，您放心就算您当时不在场，也是我们安装师傅没有打好钉子的原因才导致抽油烟机脱落，这本就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不会因为您不在场就有所推卸，我这么问您就是想告诉您，这次安装的时候，还请您尽量在旁边看一下，起到个监督作用！”
对方感动得不行，一劲道谢：“姑娘，谢谢你啊，你真的真的是太暖心了！你真的是我见过最负责最不推卸责任的人！”
姚佳被夸得心里暖暖的。她从这夸赞里，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价值，她为此特别有满足感。
下午时，李旺力居然找她到办公室，对她说：“今天啊，有人特意打电话到公司总台，特意问到我的座机号码，特意打来电话跟我说啊，一定要我表扬你！对方说你服务做得好、态度好、负责任。姚佳啊，短短不到三个月，你的进步很大啊！”
姚佳怔了怔。她居然从李旺力这里接收到了表扬。
“姚佳啊，通过我对你的观察，我发现在你身上，有我们这些客服老人已经快没有了的宝贵的东西！这样东西啊，就是不为完成工作而做这份工作，而以为顾客着想为前提来做这份工作，说白了，这个东西就是，赤诚！”
姚佳差点都吃惊了，她没想到李旺力会给她上这么高的价值。她想着自己要不要谦虚一下？
但李旺力没给她谦虚的机会，他紧跟着说：“我今天叫你来啊，是想跟你说，我们客服部啊，要拓宽大客户服务业务。所以等这个月过了之后，你有没有兴趣转到大客户服务部工作呢？没灵气、不优秀的员工，可没有这个机会的！”
姚佳怔了怔。她现在居然已经属于是有灵气的优秀员工了吗？
可是她本打算做够三个月就撤的。结果却在撤退前，收到了李旺力这样的肯定。
她隐隐有些开心，对李旺力说：“经理，我想考虑考虑再回答您。”
******
直到下班时，姚佳还带着一份被顾客表扬感谢、被李旺力肯定了工作能力的开心。这份开心甚至让她不计较孟星哲又去撩骚了白富美小姐姐。
她主动对孟星哲说：“今天周末，晚上我们吃火锅吧！”
田华生从过道对面滑溜过来，兴奋地说：“好呀好呀，我也想吃火锅了！我回家去准备，佳你和哥去菜场买菜？”
姚佳开心地说没问题。
孟星哲却说：“有问题。”顿了顿他说，“我晚上约了人。”
孟星哲看到他话音一落，姚佳本来开心笑着的脸庞，出现了一个愕然的表情。然后她的笑容渐渐消失。
然后她看着他，忽然又笑了，问了声：“你是去吃必胜客？和仓储部今天来找你的那个白富美小姐姐？”
孟星哲应了声“嗯。”
他看着她上一秒还在笑，下一秒直接就变了脸。
她冷着脸瞪他，对他说：“渣男。”
“……”
也没给他什么解释的时间，她就拽着田华生走了。
“小田田，走，我们自己吃火锅，不带他！”
她到呼叫中心门口打完下班卡，还站在那回头对他凶巴巴做鬼脸：“馋死你！”
他撇开头，不给她看到自己的表情，然后笑起来。
凶也凶得可爱巴巴的，这谁受得了？
姚佳和田华生去菜场买了肉和菜。
回到家里，他们两个人齐心协力洗锅摆盘，准备火锅。
姚佳联系了凌晓欣，问她来不来吃火锅，凌晓欣细声细气还有点喘地说，正有事，过不来。
姚佳叹口气想，看来这顿火锅只能两个人吃了。
她拿起手机从网上叫了整整两箱啤酒。
啤酒送到，田华生被这阵仗惊呆：“佳，我们俩喝这么多，会喝死的吧！”
姚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就是想喝酒，就是想喝多。她忽然就觉得：“喝死也挺好的！置之死地而后生，醒酒后我们就是全新的自己！从此斩断过去，只看未来！”
田华生看着她这么郑重地喊口号，浑身都一哆嗦。
等把火锅支起来，姚佳去拿碗筷。
她下意识地拿了碗筷、又下意识地摆好。
然后她又去厨房洗菜。洗好菜端上桌时，她看到田华生正在摆弄手机，好像在和谁发着信息。
“别玩手机了，来，我们开始吃吃喝喝！”
田华生放下手机，两个人开始吃起来。
吃着吃着田华生就叹口气：“你觉不觉得，少了孟哥，好像少了半个世界似的，一点都不热闹！”
姚佳忽然就觉得自己武装了一晚上的振奋是个空心气球，现在被田华生一句话就给戳破了，变瘪了。
她叹口气，一扬下巴，再次让自己给振奋充气：“没事儿，我们俩都吵一点，大声一点，就会显得很热闹了！”
田华生哈哈笑。他们俩大声说话，大声笑，大口吃肉大杯喝酒。
姚佳觉得她和田华生已然制造出了三个人的分贝量。可怎么回事呢？不只不热闹，反而觉得更加落寞。
强撑起的欢颜背后，似乎都是一张泫然欲泣的面孔吧。
这个念头一闪过，姚佳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是……有点想哭的。
？！
她赶紧起身冲进卫生间，洗了把脸，对着自己轻抽了几下嘴巴。
想什么呢？
不就是他没回来一起吃火锅，在和别的女孩一起吃必胜客。
这也值得你，落寞得有点想哭？！
姚佳对着镜子喊自己神经病。
整理好情绪，她觉得自己镇定下来了。
她打开卫生间的门，走出来。
一出来，她就愣住了。
卫生间挨着玄关。
玄关处，她居然看到了孟星哲。他正在低头换鞋。
她揉揉眼睛。
没错，是真人，她没喝多。
那真人换好了鞋，抬头，笑着看她，问：“涮毒草吃中毒了？人怎么傻了？”
她忽然就觉得缺失掉的半个世界的热闹，回来了。
她忍着笑意，问他：“你回来干嘛？回来也没有你那份火锅！”
他走到她面前，抬手扣住她头顶，使坏地揉：“没有我那份我就吃你的！”
她被他揉得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你敢！”
***
孟星哲和仓储部的穆静静坐在必胜客里。一边吃着外国大饼一边聊天时，他发现自己有点心不在焉。聊完自己想知道的，他就有点集中不了精神听穆静静跟他说什么。
他总想着晚上下班前，姚佳听到自己说不回去和他们一起吃火锅时，她愕然的样子，她笑容渐渐消失的样子，她后来又强颜欢笑的样子。
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懂她的那些样子？
她那些样子合在一起，明明就是在表达着，希望他回去一起吃火锅。
他只吃了一块披萨，胃里其实大半还是空的，可他已经没有了胃口。
对面的穆静静跟他说：“我也吃的差不多了。”
这时他收到了田华生发来的信息。
田华生问他：[哥，你等下是不是回来跟我们一起吃火锅？]
他回了个问号：
穆静静在和他说话。他抬起头，问：“抱歉正巧有点事。你刚刚跟我说的什么？”
穆静静对他柔婉微笑：“没什么，我就说我也吃好了，要不然我们换个地方，到咖啡厅再坐坐？”
手机又响了一声。他低头看，还是田华生的信息。
田华生：[哦。没事了。佳居然摆了三副碗筷，我以为你要回来和我们一起吃呢，还想着要不要等你回来再点火。]
他收起手机，抬起头。
然后笑着对穆静静说：“真的很抱歉，我就不去咖啡厅了，我家里忽然有急事，我得赶回去处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