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没有光亮的房间里, 孟星哲不敢闭上眼睛更别提安心睡觉。
这么黑,一闭上眼他就会看到那双像饿狼一样亮得发贼的眼睛贪婪而带着摧毁欲地看着他。一想起那双仿佛泛着血的眼睛,他就焦躁得透不过气。
姚佳感觉到被子的一角正被孟星哲搅紧。如果被子有知觉, 这会儿它一定在嘤嘤嘤地哭着喊疼。
风雨交加的黑暗夜晚,她连对被子都开始泛滥起母性。
她对自己说,那就陪他聊会儿天吧, 就当是为了解放被子的疼痛。
她想到临睡前接到的那通越洋电话,幽幽叹口气,开了口。
“你觉得,天下间所有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吗?他们会公平地去爱每一个孩子吗?”
黑暗成了最好的保护色,让人能放下被窥探内心的顾忌, 开启平时会深藏在心底的话。
“我觉得是的,”孟星哲躺在睡袋上说, “父母必然是爱孩子的, 爱每一个孩子。不然的话, 生下来干什么?”
姚佳笑了。
“可也有不是因为爱才生下来的孩子。”
“?”孟星哲没说话, 但他强烈的疑问已经在黑暗空气中很有重量地传递过来。
姚佳笑着想, 索性今晚跟他痛快地说上一大通好了。明早就说自己失忆了, 或者说是跟他胡说八道的。
长久以来家里的亲子关系也叫她活得够憋闷了,她需要在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在黑暗的保护色里, 来上一通发泄般的倾诉。
她对孟星哲说:“我家里有个非常非常优秀的姐姐, 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那种。她是全家人的光荣。不, 不只全家, 因为她的优秀,连八竿子打不到的那种亲戚都要沾光说:就那个特别优秀的姚慧啊,我和她还有亲戚关系呢!所以啊,今后我家的孩子准也差不了!”
那时候姚秉坤同志骄傲地把姚慧当成接班人培养,姚慧从来没有叫他失望过。不,不是失不失望的问题,是她每次都超出姚秉坤的期望。
“但是你知道吗,” 姚佳说着,孟星哲静静听着,“天妒英才这句话真不是白给的,我姐姐十几岁那年生病了,很严重很严重的病,那种必须要同胞新生儿的脐带血才能有几率救过来的病。”
姚佳笑着说:“所以,这个世界上就多了一个叫姚佳的人了。”
孟星哲有一点淡淡的惊,但更多是一种难言的同情。他从她的笑声里,几乎听到了落寞。
窗外的雨声把房间里的黑暗衬托得更加安静,也把飘散其中的各种情绪渲染得更加细腻分明。
孟星哲被姚佳的话吸引了注意力,连对无光的恐惧都暂时淡了。
雨似乎比白天时小了一些,天上的密布浓云终于被撕开了一个小口子,让月亮可怜巴巴地露出了一点儿弯尖。
那点弯尖让房间里些微有了点亮光,不再伸手不见五指一般。
孟星哲翻个身侧在睡袋里。
他看着床上,姚佳仰躺着,张着眼向上看着黑暗中并不一定能看清的顶墙。
她睫毛的轮廓嵌在夜色里,微弱的月光在她脸上投下一层柔婉静谧的光影,她像躺在一片梦里一样。
她轻轻叹息一声。
整个房间里的空气都好像在跟着她一起叹。
“我姐姐那么优秀,可惜天妒英才、天不遂人愿,她就那么病了,只能靠同胞脐带血才能治。我妈当时已经是高龄,为了救我姐姐,费了很大劲遭了很多罪才怀上了我。”
姚佳又笑了。
“我降生得多不容易多珍贵啊。可惜我的珍贵不是因为我本身,而是因为我能救另一条生命。”
她的轻笑声融进空气里,像有了千钧的重量,压迫得孟星哲心脏一紧。
她笑得像明明不甘心,却又不得不认命。她承受着超出她年纪的人生重量。
“你姐姐治好了?”他问了声。
“嗯。算是治好了吧。命保住了,但是不能劳累,后半生主要靠静养。”所以她待在国外,一个空气质量和气候都很适合静养的地方。
“你知道吗,我姐姐,真的非常非常优秀!我们家有个房间专门放她从小到大得的各种奖状、奖杯、锦旗之类的东西,那些东西堆得太满,现在我都不敢去开那个房间的门,一开它们就要漾出来了。”姚佳故意用很轻松的、甚至是玩笑的语气说着。
“我姐姐在所有的考试中,从来只考第一名,第一名以外是什么感觉,她真的永远都不会知道。”
她措着词,在倾诉家里亲子关系时谨慎地给自己的家世打掩护。
“我爸爸呢,他是……是个小生意人,本来是把我姐姐作为接班人培养的,希望他的事业……他的小买卖交到我姐姐手里以后,能够做得更大更强。连我姐姐后来生病,我爸也没有放弃这个想法。他憧憬着等我姐姐的病治好以后,手里的事业还是能交给她承接。直到后来连医生都说,我姐姐的身体素质是无法再继续工作的,我爸万分悲痛之下,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想要培养我。我不稀罕他的小买卖,为了逃掉他的退而求其次,我就自己出来找工作了。”
姚佳又笑起来,笑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嘴角弯起来了,却不是真的喜悦的弧度。
“可惜我是个蠢材,我们家所有的智慧出众卓越都长到我姐姐身上去了,只有健康长在我身上。我姐姐的优秀,显得我太平庸了,所以我父母总是对我很失望。尤其我爸爸,从小到大我听他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就不能向你姐学学?你什么时候能懂点事?你就不能像你姐姐一样,自己知道上进,让我和你妈少操点心吗?”
姚佳想到了父亲每次这样对她说话时的语气,她的心一缩一缩的发出隐痛。
孟星哲感受到她的呼吸频率变得稍微急促。
窗外的雨淅沥淅沥地敲在窗子上,像在诉说着老天爷用一团团乌云加给它的委屈。微弱月光下,他看到她睫毛在轻轻地颤。那两扇睫毛在他身体里颤出了蝴蝶效应,他胸口间像刮起一阵叫做怜惜的龙卷风。
他从来也没有过这样的感受。觉得心疼,想要怜惜她,想要安慰她,想得几乎不知所措。
他犹豫着抬起一只手,犹豫地向上伸,犹豫地伸到她头顶,犹豫地,在她头上轻轻摸了摸。
姚佳笑起来。
她扭过脸在黑暗中看他:“你这两下摸摸毛,可真是很父爱。”
顿了顿,她又说:“我刚刚真的有被你安慰到。谢谢。”
她又转过脸去,继续盯着黑暗中探不到深浅的顶墙说:“因为我爸他总是这么说,时间长了我就很逆反,在我上学以后他越表现出失望,我就越用实际行动让他更失望以和他较劲和赌气。”
她话音落下,孟星哲轻声地啊了一下。
“你啊什么?”姚佳问。
“我在想,怪不得你有时候那么叛逆,就爱跟人顶着干。”
——不,他其实想说,他终于懂了为什么哪怕她稍稍被人表扬一下,就可以幸福和满足得不成样子。他还想说,一想到这个,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胸口就在发闷。
原来她整天嘻嘻哈哈、看起来没心没肺的背后,是一大片不与人道的淡淡伤心。
他觉得胸口愈发闷,他想这一定跟她没有一点关系,只是外面的大雨让屋子里变得不透气的关系。
他在她不注意的角度,轻揉了两下胸口,问她:“那你姐姐呢,她是个好姐姐吗?”
姚佳瞪着顶墙的眼睛眨了眨:“嗯,她是个好姐姐,对我从来没说过一句重话。她对所有人都没有讲过重话,都很温柔,她真的很棒。”
“听起来,”孟星哲说,“你倒是不讨厌你姐姐。”
姚佳想了下,点点头:“我不讨厌她。”顿了顿她说,“即便不讨厌,可也是意难平,所以一直和她也不太亲近。你想啊,我连出生都是身不由己,都是为了她能活下去。所以她的病治好了以后,我真的觉得自己像个小多余。我一直活在她的影子里,一生都在被拿来和她作比较。我有时候会在心里怨她的,她为什么要那么优秀?她优秀得让我觉得我好惨啊。”她说好惨的时候笑起来,笑得叫孟星哲觉得心脏在微微紧缩。
她忽然翻了个身,侧面朝着孟星哲。
月光下她面目如画,眼睛里像蕴着晨间湖水的薄雾,脉脉含语。
孟星哲心头一跳。他觉得今晚的自己太不正常。他想都是这黑暗搞的鬼。
“你说,”姚佳侧躺着,看床下睡袋里的孟星哲,问,“我现在再问你一次刚才那个问题——天下间所有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吗,他们会公平地去爱每一个孩子吗——你还会回答‘是’吗?”
孟星哲从睡袋里坐直起来,和姚佳的视线平齐。
她侧卧,他直坐。
他看着她的眼睛,忘记了黑暗会带给他恐惧,对她说:“是,我还是这样认为。”
顿了顿他告诉她:“你一直是站在同一个角度在想你们家的问题——就是你自己受了委屈的那个角度。你有没有试着换一个角度?不说换成你父母的角度,就换成一个第三者的视角再去想想你们的关系——如果这对父母不爱他们的小女儿,他们就不会对她有这么高的要求了。他们因为爱她才会对她抱有无限期望。”
姚佳听着孟星哲的话,听到后面心口不由咚咚地跳。
她其实同意孟星哲的说法。之前有几件事,她尝试站在不是自己的角度,真的会对姚秉坤多了一些理解。
“我告诉你,我小时候也经历过一些事,从那时起我发现,这个世上最无私爱你的,最为你豁得出命的,就只有你的父母。”孟星哲对姚佳说,“你这么爱杠,跟你的父母一定缺乏有效沟通,一定是没讲上三两句话你们就杠上了。”
孟星哲说得有点来劲:“这场景我完全想象得到,比如你爸妈说你:太不上进了,为什么不和你姐姐学学她的优秀呢?按我对你的了解,你一定会说:嗨,我要是也那么优秀,还怎么显出我姐姐特别优秀呢。”
“……”
姚佳觉得孟星哲有点可怕,连她怎么顶她老父亲的话他都猜得丝毫不错。
“看你这个表情,我就知道我猜对了。”孟星哲说,“但你越这样,你父母会越生气,越觉得你不懂事不上进。你呢,你越觉得自己委屈,像多余的孩子。”
姚佳觉得孟星哲应该去当心理学家。她怀疑他是不是亲戚里有和她一样的例子?他又是围观过同样的情况所以才把当事人的心理和行为摸得这么门儿清。
“看你把眼睛的直径瞪得这么大,我就知道我又说对了。”
“所以,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姚佳真诚地向孟星哲请教。
孟星哲往前凑了凑,看着她的眼睛说:“姚小佳,我这个人,缺点一箩筐,但我有一个优点,就是孝顺。我从来没有跟我父母杠过一句重话。很难想象觉得这不是我风格对吗?但我确实只跟外人杠。”孟星哲笑起来。
“你是晚辈,出于孝顺的角度,不如你先主动做出改变吧。毕竟父母天然比我们年纪大,尤其你爸妈,生你时妥妥的老来得女。就算他们非常长寿,你觉得他们还能陪你多少年?所以你主动去改善一下你们的关系吧。”孟星哲对姚佳说。
姚佳被他说得心口怦怦跳。他说得没错。父母再长寿也陪不了她一辈子。
“你下次和你爸说话的时候,试着不要杠,不要怼,不要顶着来反着干。你试试跟他们从不叛逆开始,进行有效沟通。”
姚佳想,孟星哲说得有道理。只要人和人之间能开启有效的沟通,其实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
“至于你和你姐姐,你也换个方向去想。”
孟星哲忽然觉得自己今晚变得好多事,他为了眼前人能跟家人解开心结,以后可以过得快乐一些,多事得都不像他自己了。可他偏偏控制不住他的多事,她不快乐的叹息压在他心上,好像比黑暗还叫他喘不上气。
“你觉得你是为了救活你姐才来到这个世上的,所以你是多余的。那你为什么不想,你其实是你姐姐生命里必不可少的珍贵礼物呢?”
姚佳眼睛亮了。原来换个角度去想,她就是珍贵的。
“你也不用怨你姐姐,其实是她给了你生命,不是她生病你来不到这个世界对吗?”
孟星哲看着姚佳的眼睛,把一生开解人的功力都用出来了,只为了她能找到和家人快乐相处的法门。
“在这个世上虽然你觉得自己有诸多意难平,但你缺胳膊少腿吗?没有。你贫穷得吃不上饭吗?也没有。和不开心的时间相比,你是不是最终快乐的时候更多?所以你会后悔来这人世一趟吗?”
姚佳被孟星哲问怔住了。
她马上想了想,摇摇头。
不,她不后悔来这人世一趟。除了对父母偏心的抱怨,她真的也有很多快乐。父母从来没有短过她的吃穿享乐,她有贴心的闺蜜,工作一个多月以来听到的每句谢谢、帮助同事解决的每个问题、和从前敌对她的人化敌为友,这些通通都叫她觉得快乐。
还有工作以后交到的朋友们,田华生、贝洛南、陈洛汐、郝丽丹……还有,他孟星哲。他们都叫她觉得来这个世界值得。
她不由笑起来:“孟星哲,谢谢你啊。”外面依然风雨交加,把整个世界都浇灌得浑浑噩噩。可她的情感好像从没有像今晚这样梳理得这么透彻,“你好像打开我一大半的心结了!”
郁结的心结被解开大半,她的情绪舒展开,她的身体也跟着舒展开。疲倦的困意趁虚而入,漫卷到她身上来。
姚佳打了个哈欠。
她问孟星哲:“我的事说完了。下面来说说你吧,你为什么这么怕黑呢?你是不是也有什么故事?”
孟星哲坐在睡袋上,向后靠。他背倚着床头柜,想着她的问题他要怎么答,才不至于掉马。
一回头间,他发现她居然闭上眼睛了。
她睡着了。
屋子里还是很黑,没有人再和他讲话。可他看着她的睡颜,居然没有焦躁,没有恐慌,他莫名的安心。
他不由自主凑近她的脸去看。他觉得自己这行为简直是撞邪了。
她睡得很安静,鼻息轻缓匀称,睫毛在她脸上投下小扇子一般的阴影。她脸颊像被笼上一层安详的梦。她睡得像个无邪的小孩子。一个叫人心怜的小孩子。
他心口怦怦地跳,跳得他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指尖轻而又轻地,着了魔似的,去抚触了一下她的面颊。
那么滑,那么软,那么细腻。他指尖变得热烫,像快要融化掉。
她皱皱眉,在枕头上轻轻蹭了一下,似乎要醒。
他紧张得要死,呼吸都屏住。
她没再动,没有醒。
他心口兀自还怦怦地跳,像在替窗外的风雨搭配滚滚惊雷。
他对自己说:孟星哲,你不能再看下去了。你得转开视线,躺下去,睡你的觉!
真的不能再看了,再看他要生心脏病了。
可是理智居然控制不了他的眼睛。他靠在床头柜上,扭着头,一直看她睡得祥和安宁。他觉得自己也变得祥和安宁了,连黑暗在这会儿都变得不足为惧。
不知道过了多久、几点钟了。蓦地屋子里的灯亮了。
来电了。
她被突来的光线晃到,皱着眉,不安地在枕头上又蹭了蹭。
他赶紧起身抬手关了大灯,只留下床头柜上的一展台灯。她的台灯。
坐回到睡袋上,他看到她的不安消失了,皱着的眉也缓缓疏解开。
忽然他想到,她要是一睁眼看到台灯亮着,会立刻卷着被子枕头回她房间去。
他赶紧抬手把台灯也关掉了。
然后他放心地躺进了睡袋里。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居然连睡袋也可以躺得这么舒心踏实。他居然不用台灯也觉得心安。
意识到这些时,他脑子里轰地一声。
他不禁又转头去看床上睡得安宁的小姑娘。
她把这房间里的黑暗睡得静谧而美好,她徐徐的轻缓的呼吸,让他恐惧的黑暗都变得温柔起来。
他心口又开始响雷似的怦怦跳。
他摸着怦怦跳的心口,几乎有点绝望地想——
完了。
就算他之前努力地抵触这个事实,努力地找各种理由让自己不许这样去想,但那些抵触和努力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里,全都丧失了功效。
他想他恐怕是,喜欢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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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了,乌云散尽,太阳像在做一场雨后恩赐,洒下比平时更灿烂的光。
姚佳是被过于灿烂的太阳光晃醒的。
一睁眼,她一怔,整个脑子呈现出足足三秒钟失智般的空白。
她努力消化眼前看到的景象。
她躺在一张大床上,比较靠近床的中间。孟星哲溜着边儿躺在床侧。
她正侧卧向他,他也在侧卧向她。
她眼前是他睡颜的特写。她从来没在早晨这样近的看过一个男人的睡颜特写。
他睫毛浓密而长,鼻梁高挺,薄唇轻抿,睡相帅而温柔。
如果把他现在的样子拿进偶像剧里去,恐怕会让无数女孩发出尖叫。
姚佳看着孟星哲的睡颜,也发出了尖叫。
叫声马上把孟星哲喊醒,他张开眼,视线还带着迷离,一抬手捂住她的嘴巴,堵回她的叫声,一翻身居然压在她身上。
一瞬里姚佳脑子一边空白。身上骤然承受的重量好像全压在了她的心脏上。
她从来也没有和一个异性这样接近过。他们的身体大面积地紧密接触,不知道是他着火了还是她发烧了,他们之间的接触面让她觉得灼热。
他一副眼神迷离的样子,像个堕入迷.魂.阵的英俊王子。不,是他把别人堕入他的迷.魂.阵。
姚佳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有点要超负荷了。
她扯下他的手,推他的肩膀,抬脚把他踹下了床。
他像刚才经历过什么销.魂梦境似的,人坐到地上了,表情还是迷离茫然的,仿佛还在回味着什么似的。
姚佳坐起来,冲他凶狠地问:“谁让你滚床上来的?!”
孟星哲抬眼看她,反应了一下,才说话。他的声音和眼神一样带着迷离,迷离而微哑:“下半夜太凉,睡袋睡得我肾疼,你知道肾对男人多重要吧?所以我才上来的,但我就睡了床的一个小边儿!”
他居然配着动作用手指捏出一个“小”的动作。他眼下狡辩的样子和昨夜那个在黑暗中充满智慧的心理导师判若两人。
姚佳想,他其实就是个坏蛋妖魔,一定是光让他现了原形!
她看着他比的那个“小”的动作,怎么看怎么心里蹿火。
哪里是个小边儿?小边儿放得下他一八五的大身板?!
她气得从床上捡起枕头,对着床边的烦人精就开始抡着拍。
孟星哲这回倒很任打,没还手。
忽然两个人同时安静下来。
房间外似乎有声音,好像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仔细听像是水盆拿脱了手去亲吻了地面。
姚佳和孟星哲面面相觑,想着八成是田华生赶早回来了,在准备洗漱上班。
姚佳很紧张,她下了床,站在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天。
听着外面的响动好像停了,她扭头对孟星哲压低声音说:“我的被子枕头先放你这,晚上趁小田田在厨房做饭我来取回去!”
她说完就飞快打开门,飞快走出门去。
但在马上要抵达自己房门的时候,她僵住了。
她和从卫生间里正一手揉着肚子一手揉着屁股走出来的田华生互相瞪在了一起。
“……”
“咦?佳,你怎么从孟哥房间里出来的?”
姚佳迅速冷静,一身正气,说:“我去他那上个厕所。”
田华生立刻一脸抱歉地说:“哎哟不好意思,我占用卫生间时间有点长!一下就变天了,我着了凉坏肚子了!”
姚佳心想多亏这孩子倒霉坏肚子了,她歪打正着还能遮掩过去了。
为了不让田华生有时间思考借用厕所一说的bug,比如借用厕所而已她为什么刚才跟他对视的时候要一脸惊慌。
姚佳赶紧打岔,问田华生:“那你有治拉肚子的药吗?我这有,给你拿两片?”
田华生说:“我也有。”
姚佳:“我这个是糖衣的。”
田华生立刻说:“那我吃你的。”
“……”站在房间门口听着外面情况的孟星哲差点磕在门上。
******
一连几天,孟星哲都有点如坠云里雾里的感觉。
他从来也没有这样过。
认清自己对姚佳的感觉以后,他所有的感官反而变得混沌、迟钝。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逃避机制。因为她有男朋友,所以他想混沌一点,不去想自己该怎么办。
上班时他甚至刻意控制自己,不要转头去看她。他怕一看自己就会从混沌的保护层里破壳而出,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觉,意识到她有男朋友,意识到自己得做个决断。
连休息时他也不去茶水间了,宁可乘电梯下到一楼,走出大厦去透十几分钟的气。
大厦外面有一个巨大的花坛,花坛里只种了一棵树,那是一颗几百年老树,树干有几人粗,是地地道道的活文物。花坛旁边有个书报亭,那儿卖烟。
孟星哲其实会抽烟,上中学时候学的,但觉得抽烟之后嘴里会留下口气,所以从来不抽。
但今天他想抽一根了。
他走到书报亭买了盒烟和打火机,然后往树的后面走。那里背阴,安静,适合自闭地吸一支烟。
结果他发现,树后面有个人,一个很威严的人。
那人见到他,看着他手里拿着的烟盒,倒冲他先开了口。
“能请我吸支烟吗?”
孟星哲一耸肩,边拆烟盒边走近过去。
他匀给对方一支烟,又借出打火机。
对方把烟点上了,夹在指间,倒没急着吸。
孟星哲也点了一支烟,也夹在指间,也没吸。
对方冲他稍稍牵动了一下嘴角,好像那是个笑容极淡的影子。他应该是个不常笑的人,偶尔想随和地笑一笑,动作僵硬,业务很不熟练。
“你怎么也夹着不吸?”
“您呢?”孟星哲一笑,反问。
“我家小女儿不喜欢我吸烟,我有时候耐不住烟瘾,就点一根闻闻味道。”对方说。
“我本来想吸,但我怕吸完嘴里有味儿,等下回去上班会熏着我隔壁同事。”孟星哲说。
“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坐着?”孟星哲想了想,问了对方一句。
对方说:“我需要思考问题的时候,都会到这里坐一坐。我的助理会在树的另一面等着我,顺便拦住其他人不要过来打搅我。你能走到这来,是因为我的助理刚刚去卫生间了。”
孟星哲怔了下,挑挑眉说:“那今天倒是我的奇遇了,我居然误打误撞地,有幸跟董事长您一起吸了支烟。”
姚秉坤又努力牵动了一下嘴角,给出个不熟练不完整的笑容。
他对孟星哲问:“你是哪个部门的?”
“客服部的呼叫中心。”孟星哲说。
姚秉坤闻声“哦?”了一下,问:“我知道,你们呼叫中心有个小姑娘,接听电话的时候破解过陷入传销组织的人的求救信号。听说她还是我的本家,也姓姚。怎么样,这个小姑娘干得还好吗?”
孟星哲笑着点点头,字字清晰说:“她啊,学什么都快,特别的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