洇墨一见赵世?的神色, 便知他的确是什么都知道了,更明白他已是十分气。
洇墨跪下来, 低头将罪都给认了下来,又将事情说清楚。
赵世?咬牙切齿:“是陛下来家中询问, 你才知道?”
洇墨面红:“是。”
“是陛下令人去砸库房?”
“是。”
“也是陛下亲口命人烧衣裳料子?”
“是。”
赵世?恨得一掌便将高椅的木扶手给捏得变了形,厅中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你可知那名女子是谁?”
洇墨心中十分愧疚,却还硬撑着,说道:“回三郎,是易渔一母同胞的妹子。”
赵世?再忍不住,伸手再拍手边高桌, 桌子上的果盘一震, 其中果子迅速落到地上,滚得满地都是。他一字一句道:“这种使唤个人便能知道的事儿,你等到陛下上门才知道?!”
“婢子有罪。”
“满东京城的人传她与我,你可知道?!”
“婢子知错。”洇墨伏跪在地上, 额头与手掌均贴地。
赵世?站起身, 满腔怒意与憋屈难以发泄,他一脚将身边的桌子踹出去,却还不够,一连踢了许多张高椅,直将厅中弄得一片狼藉。
厅外跪着的人不敢动,厅内跪着的人也不敢动。
洇墨十分忠心,也很为自己的过错而愧疚不堪, 见赵世?气成这样。她悔得眼泪都落了下来。
赵世?毫不受触动,而对厅中其他两人道:“滚下去。”
带刀手下二话不说,拉着门房就跑。
洇墨哭着抬头,忏悔道:“郎君,都是婢子的错,婢子请郎君赐予一死。”
“死就够了?我什么性子,旁人不知,你不知?”
“郎君,娘子一直担忧您的婚姻大事,来开封前,交代婢子四处在意。婢子愚见,每回瞧见那林府送来的衣裳料子精致,手工活计针脚漂亮,便误以为对方是位知书达理的大户女娘,以为是段良缘,生怕冒犯对方,才会如此。”
赵世?毫不为所动,冷着一张脸。
“都是婢子的过错,耽误了郎君的大事,后来经陛下提点,婢子知道她是——”
赵世?却忽然打断她的话:“陛下说了些什么?”
洇墨一顿,泪水涟涟地看他。
赵世?眸子无比黑,盯着她,再问一遍:“陛下那日来是何种神态?陛下又说了些什么?”
“陛下很气,婢子们不敢违抗郎君之令开库房,陛下身边的福大官直接带人去砸了库房,陛下又叫他们烧了所有的东西。陛下临走前,还说——”
“说什么?”
“说您是他的所有物。”
赵世?面上冷意总算淡了几分。
洇墨不解看他,她琢磨了许久也没琢磨透那句话的意思。此话到底有何意义,盛怒中的郎君为何一听便暖了几分。
赵世?背手,低头看她,一字一句道:“你虽打小便在我娘跟前伺候,更是陪我娘一路来到中原,陪她深陷魏郡王府,也看着我长大,却莫要以为我真不会动你。”
赵世?说得平静极了,眸中却是死气沉沉的。
洇墨从他身上看到了杀意,她愣了好一会儿,不自觉地发抖,应声道:“婢子知道,婢子的命是娘子与三郎的。”
“而我的亲事,包括我娘,都做不了主。”
洇墨突然想到陛下的那句话,喃喃道:“那么——”
赵世?翘起嘴角笑:“如陛下所说,我是他的。我的一切,唯有他能做主。”
洇墨似乎终于懂得了那句话。
但她还未回过神来,赵世?已经起身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己下去领药吃。”
这药,洇墨向来知道,吃下后,要疼过七七四十九天才能作罢。
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洇墨却平静地跪下谢过赵世?,随后便回身出去吃药。
赵世?走到厅外,下令将所有人痛打五十大板。
他淡声道:“念在你们听陛下的话,免了你们死罪。”
人人心中忐忑,却也更为不解,这话到底是甚个意思,到底是夸他们,还是罚他们?
赵世?不顺的心气,在听到洇墨那句“陛下说您是他的所有物”时,便全部顺了起来。
他虽不甘于自己被易家兄妹设计如此,更不愿被赵琮给提先知道了。
但赵琮却那样气,气得瞒着他来他家中烧衣裳,他不由又笑起来。
再大的事儿,都不是个事儿了。
他又将手下叫进来,交代该如何处理易家兄妹。
方才与易渝说话,他只问了衣裳料子的事,压根没给易渝机会说关于易渔的事儿。这会儿,他静下心来,首先问道:“为何易渔的妹妹要救他?易渔又作了甚个死?”
“这事儿,属下本就要禀告于郎君的,只是郎君这些日子都不出来。郎君,易渔被抓了!”
“被抓?”
“正是,缘由还不清,却是从吏部衙门直接被抓出去的!郎君您可不知道,就这几日,易渔风光得很,成日里头跟着吏部的朱大人,眼看着就要升官了,谁料就被抓进了开封府衙门。”
“那你们可有使人进去打探?”
“唉,这正是奇怪之处,谁也进不去。花多少银子都不成,说是陛下要亲自审问的。”
赵世?皱眉,赵琮要亲自审问?
易渔做了甚个事,值得赵琮亲自审问?
他倒没觉着赵琮瞒他什么,朝中事多,哪能件件同他讲,挑出来告诉他的都是格外重要的事儿,易渔这样的人,显然还不够格。
赵世?思索片刻,直接道:“不管什么缘由,他既敢这般对我,他就必须得死。既已经关进了大牢,他不是杀了自己的小厮?这可是死罪,叫人给传出去吧。”
“是,郎君您放心,易渔此次必死无疑。”
“我知道。”赵世?却不高兴,易渔不是他亲手杀的,如何痛快?他还道,“还是得想个法子进开封府的大牢,无法亲自手刃他,到底不爽快。”
“是,属下自当尽力。”
赵世?又想到易渔的妹子,他从来不是好心的人,相反心黑沉得很。易渝如何可怜,与他何干?易渝爱慕他,又与他何干?在他看来,易渝有胆子做这样的事儿,没比她那个哥哥好到哪儿去。易渝差点挑拨到他与赵琮之间的情意,也该以死谢罪。
他冷笑道:“哥哥逃过一劫,那就由妹妹来受这份罪吧。”
“是,属下明白。”
他这处勉强算是打点妥当,起身正要走,外头又急急走进来一人,着急道:“三郎,事情有变!”
“什么变化?”
“易渔这回可真是摊上大事儿了!”
赵世?皱眉:“详细说来。”
散朝后,官员们都离开皇宫之后,易渔的事儿便渐渐传了开来。易渔也迅速取代赵世?,成为如今被人讨论最多的人。
来禀报的人说得是无比畅快。
赵世?听得却是有些不得力,首先,那位连秀才被陛下给找到了。其他人不知道,他可知道,连秀才与易渔从前压根就不认识,这一招怕是赵琮叫连秀才去做的。
其次,易渔杀了身边小厮的事儿,赵琮也已知道,并已拿来利用。
仅靠这两件事,易渔的死罪就难逃。
但赵世?却不由变得更为受挫,赵琮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许多许多。
难怪上辈子,孙太后们一席人那么早就要杀了他。身子不好又如何,脑袋却是格外的聪慧,又真的生了一副玲珑心。
而赵琮这样厉害,他是真的没有什么能再帮到他。前世里头的那些事,自这一世赵琮十六岁生辰后,几乎再无同样的地方。
赵世?本已起身,又坐回座中。
回禀之人诧异极了,想了想又道:“三郎,穆叔说了,连秀才,咱们怕是不好再联系了。”
赵世?摇头:“无碍,本也是为陛下寻的此人,结果是一样的便成。”
“那三郎为何——易渔总归难逃一死。”结果也是一样的啊。
赵世?如何将心中所想所出口?
不过他又迅速打起精神,他还有一份大礼要送赵琮。
毕竟如今这件事,虽能致易渔死,却也不过是易渔的品行恶毒而已,只与自己有关。他可是真的厌恶极了易家全家,这家人,心思全都不正。
“杜诚。”他说出一个名字。
“三郎?”
赵世?平静道:“你们叫个人扮作易渔家中人去与他联系,请他出面帮易渔说项并求情。”
他立刻就懂了,杜诚揭发郑桥,戴罪立功,免了活罪,但也被革了功名,如今就在陛下亲耕的地方,终日与田地作伴,据闻过得很不错。这会儿,他们找人联络上他,杜诚这样胆小的人,怕是要立刻上报陛下的。
若是陛下知道,就连杜誉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的盐场之事,都出自易渔之手,不仅是易渔要死啊。
他笑着拱手:“到底是三郎聪慧。”
赵世?扯了扯嘴角,算计人的事,有什么高兴的。他如今也就算计算计人了。
他吩咐好后,起身回宫。
他一进宫门,就知道赵琮直到午时才散朝的事儿,便是此刻还在崇政殿见大臣,很是心疼。
赵琮的身子弱成那样,他是知道的,在殿中纹丝不动、保有威严地坐上一个上午,能不难受?他心中想着,赵琮的生辰过去之后,他便求赵琮放他去西南夷一趟吧,理由都是现成的,去抓赵从德回来。
一直有人往西南方向找寻赵从德,赵世?的人更是早一步便等在了西南夷,据他们说,的确在广南一带发现了些许赵从德的行踪。只是赵从德当初逃脱,是被人计划好的,对方心思慎密,轻易不露行踪。
但他知道,赵从德一定会去西南夷。
他心中这般想着,大步走往崇政殿。
路上他遇到钱商与黄疏,互相见了礼。钱商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老狐狸样儿,黄疏倒是跟他聊得来,停下与他攀谈几句才放他走。
赵世?走过他们,心中懊恼,今日事多,他忘了问及钱商之事。
也不知那几位与钱家儿子打交道的人可查探到了什么,这般想,他不由回身再看一眼。哪料钱商也回首看他,并又露出那抹高深莫测的笑。
他心中一突,不知赵琮私下见他们俩又说了甚么。
他收回视线,走得更快。
崇政殿中只有福禄陪着,赵琮正在内室中,赵世?掀开竹帘进去时,恰好听到赵琮在说:“简单些,无需带那许多,挑重要的即可,也不久待。”
赵世?大步走进去,不解问道:“陛下是要出门?”
赵琮瘫在榻上,抬头看他,眼睛一亮:“回来了?可买到什么?”
“陛下,你要去何处?”
赵琮叹气:“朕要去趟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