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他们出发去洛阳。
只去一日,又仅是看花, 赵琮也未带太多随行人员。侍卫带了二十人,宫女太监共十人, 到汴河码头上船,便往河南府去。汴河也方醒,朝时霞光坦然而柔和地洒在水面上,赵琮坐在窗前看,这是与江南截然不同的景色。
他正看着,身后有人进来,他的后背一僵。
来人自是赵世?。
赵世?比汴河水面的霞光还要坦然, 他边走来, 边道:“陛下,窗边凉,晨时水上风大。”
昨日,赵世?一直仿若揽着他一般给他揉着额头, 他不敢动, 只好装睡。哪料他装睡后,赵世?又把他给抱了起来!!他更不敢动,赵世?将他抱到内室中床上让他睡。他哪里睡得着?躺在床上,左等右等,等到染陶进来,他才松了口气。
幸好赵世?晚上与上峰一同出去吃酒,他才赶紧溜回福宁殿。
真的是“溜”, 虽看似平静,他其实心中慌极了。
赵世?的举动越来越夸张,他不敢问。问了的话,赵世?若承认是暧昧,他该如何回应?若是否定了,他才是没面子!
他慌张,赵世?却这样坦然。赵琮心中便不平,他暗自呼出一口气,才敢转身。
赵世?今日总算是不再穿他的官服,可他穿了一身天青色的长衫!
袖口掐了祥云纹,腰间是月白色腰带,绣的也是祥云纹。从前赵世?还小时,他最爱看他这样穿。如今回来,孩子长大了,不愿再穿。不穿便罢,偏偏他今日穿了!
赵琮暗自咬牙,赵世?是不知道自己穿这身到底有多耀眼?赵世?一定知道,他是故意的啊。
赵琮心中气,却又不舍得移开视线,连连看了许多眼。
赵世?笑着,大方走到他面前坐下,还低头给他看:“陛下,发簪是你在杭州买的。我戴了。”
“……”
幸好赵世?低头,赵琮赶紧狠狠眨了好几下眼睛,才能平静道:“很合适你。”
赵世?抬头,笑道:“我也觉着,陛下给我的东西,都是合适的。陛下喜爱看我穿天青色衣衫吧?天渐暖,夏日里头我会多穿的。”
“……好。”赵琮觉着自己的心直跳。
天地良心,虽说糊里糊涂也活了两辈子,这真的是他的初恋哪!
心动是头一回!
迷茫也是头一回!
面对这种状况,他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世?再道:“陛下的手可凉?”他说着,又要伸手。
赵琮手快地赶紧拿起茶盏,避开赵世?的手,低头喝茶。
赵世?垂眸微笑。
赵琮听到他的笑声,愈发心慌,放下茶盏,立即岔开话题,问道:“昨日与谁一同去吃酒?”
“说了陛下也不认得的,秘书省的一些同僚,范十悟也在。我提前把陛下的打算与他说了。”
赵琮点头:“也好,今日也有人要去他府上告知的。”
“陛下,范十悟家有个外甥女儿。”
“……”赵琮立即抬头看他。
赵世?依然垂眸,慢条斯理地为赵琮倒茶,说道:“他与我提了几句,说他外甥女儿很好,陛下也是知道的,他的外甥女便是刘家——”
赵琮伸手抢过他手中的茶壶,阴着脸自己倒。
“陛下?”
赵琮来气,一会儿与他暧昧,一会儿又在这儿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陛下——”
赵琮将茶壶放到桌上,沉声道:“你的婚事自有朕做主,你才多大?那些人瞧你是朕的侄儿,个个想巴结你!你知道什么?老实着!”
“陛下,范十悟想将他的外甥女儿说给萧棠,来问我的话音。”
“……”赵琮的脸瞬间便涨红了。
“陛下,我不娶妻的。”赵世?再保证。
可赵琮还是听到了他话音中的笑意,赵世?很得意吧!
小兔崽子!比他还小,还敢这样逗他!
赵琮气得喝尽一盏水,再抬头,只见赵世?眼中全是笑意,并仔细地看着他。他就知道,赵世?一定是故意的!就算他是在玩暧昧,谁还不会了?
赵琮冷笑,迅速平静下来,说道:“萧棠是染陶的,其他人不许肖想。”
“陛下,其他人也肖想不了我的。”赵世?赶紧道。
赵琮再笑:“你家中有美妾,寻常小娘子自是不敢肖想你的,毕竟那样貌美的少见,便是朕也不敢随意为你赐婚的,生怕不如你的美妾们。”
“……陛下。”
赵琮摆手:“朕要与你说正事。”
赵世?也知道自己有些过了,立即老实下来,乖道:“陛下说。”
“朕派杜誉去太原府,河东本就接壤于西夏与辽。其实朕一直有个怀疑。”
“是何怀疑?”
“当时你还小,尚不知。实际西夏的那位皇子李凉承,五年多前便曾与朕有联系。他当时不过不受宠皇子,却能使动使官为他传信。他对朕的性子十分了解。”
“陛下是怀疑大宋有他的细作?”
“细作本寻常,咱们也有细作在他国。只是什么细作,甚至能明了你的性子?”
赵世?不解看他。
“你怕是不知,今年元月的大朝会,李凉承亲自过来。他来讨好朕——”
“讨好?”赵世?的声音不知不觉便阴沉下去。
赵琮讶异看他一眼,赵世?赶紧又笑道:“他如何讨好陛下?”
赵琮挑起嘴角,似笑非笑:“他效仿你,讨好朕。”
赵世?皱眉。
“当时人人都以为你已死,他却效仿你来讨好朕。目的,你当能猜到。”
“他想当西夏皇帝,只是他的大哥如今掌权,且圈禁他们兄弟几人。他要讨好你,获得你的支持。”
“朕在意的是,他为何知道你的性子?你当时还小,成日里在宫中,少见外人,甚少有人知道你的脾性。”
赵世?上辈子与李凉承打过照面,知道此人并不简单,但上辈子乱得早,战火四起。李凉承当时也的确一心向帝位,他登基后,也派人给他送大礼,指望他的支持。
只是他从来不知,李凉承还有这能耐。
明明上辈子时,李凉承并不了解他,也从未派人来摸他的脾性。
这辈子又出了偏差,是谁连这细枝末节的地方都能注意到?
他想到赵琮方才的话,抬头看赵琮:“陛下是担心姜家与西夏勾结?”
赵琮原本还因方才的暧昧与赵世?的“捉弄”而气,一听这话,反倒是一愣,随后便畅快笑出声。
他命中注定就要喜欢上小十一的吧。
他不过说了这么几句话,小十一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这样的话,他也只能与小十一说。
他的眼神立刻就柔和下来,不复方才的气恼与躲闪,而是直视赵世?:“姜家驻守河东百年,你也知道,孙家、姜家与我们赵家一同打江山。最后天下落到赵家手中,他们若是服气,孙家为何出了两位皇后还不够,还觊觎皇位?姜家在太原府这百年,心中能安?李凉承能这般知晓你与朕的性子,朕只能想到他们姜家。姜家女,是魏郡王府世子妃。且姜家与孙家关系也匪浅。”
姜家的确心不服,但是姜家无有这个能耐。赵世?是知道的,毕竟上辈子,姜家穷途末路时,所依靠的根本不是西夏与辽国。
依赵世?看,另有他人与西夏勾结。
只是他也未说出口,一来,这辈子本就有许多不同,姜家到底如何,他并不敢肯定。二来,他无有证据,不如便听赵琮的。
他看向赵琮,抚慰般地笑道:“陛下,即便真是姜家,也无碍。杜誉是个聪明人,再者这五年你已在分姜家的权。”
赵琮与他说这些,总是很畅快,又感兴趣地说:“你说,朕要帮李凉承抢皇位,还是帮辽国的皇子抢皇位?”
“陛下心中怕是已有论断。”
“你猜一下。”赵琮是高兴的,他说什么,小十一都知道。这件事,他也非要小十一再说一遍,似要应证他们之间的默契。
“西夏。”
“嗯?”
“陛下要帮李凉承。”
赵琮笑得眼睛弯起来,高兴道:“你从何得知?”
“陛下不喜李凉承此人,若不愿帮他,早在五年前便会一口回绝。”
“除此之外还有缘由,你知晓朕派文睿去登州之事吧?”赵琮说得兴致冲冲。
赵世?却不满:“陛下何以叫他叫得这般亲近?”
“……寻常便是这么叫的。”
赵世?撇嘴:“陛下叫其他官员不是这般叫的。”
“朕叫萧棠都是叫子繁的。”
“萧棠与染陶迟早都是一对儿,自无碍,是自己人。谢文睿……哼!”
赵世?今日穿得嫩,又这样行事、说话,赵琮不由便软下声音来:“朕以后不这么叫他便是。”
“陛下,你要记得你今日的话,你只能那般亲近地叫我。”
赵琮心变得更软,点头:“好。”
赵世?这才又笑:“陛下继续说登州。”
赵琮见他这么快又笑起来,也跟着乐,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心绪仅仅是因赵世?的话语就来去翻转几回,他继续道:“朕在登州组建水军,与登州隔水相望的是女真。”赵琮拿起三个茶盏在桌上摆好位子,他指着,“东女真,南有宋,西有西夏。”他再拿起一只茶盏,放到三只中间,笑道,“辽国。”
他边笑,边抬头看赵世?。
他原本还不愿在赵世?面前表露他的几分心机。
可这是他亲近且信任的人,他为何不能大方示出?在大臣面前不能表露的得意与喜悦,他皆可放心展现。在所有人面前不能言明的计谋与想法,他也能放心告予。
这样说了,痛快极。
赵世?瞧见他难得的得意,心变得怕是比赵琮的还要软。
“你怎不说话?”赵琮见他沉默,好奇问。
“陛下要我说什么?我就在这里,陛下要做什么,尽管派我去做便是。”
赵琮兴致好,玩笑道:“无论何事?”
赵世?肯定道:“无论何事。”
赵琮很满意,想接着说,赵世?却伸手拉住他的手。
太过猝不及防,赵琮没来得及甩开。
赵世?又顺着跪下来,他双手拉着赵琮的手,摆在赵琮膝上,抬头看向赵琮。
赵琮的兴致方至最高点,被赵世?这一手刺激得挂在空中下不来。他再度怔愣,怔愣地看着赵世?。
他等着赵世?的话。
赵世?却问:“陛下,李凉承效仿我,学得像吗?”
赵琮点头:“五分相似。”
赵世?有些委屈:“五分?”
“嗯……”
“既有五分,那便是很相似,陛下是喜爱他,还是喜爱我?”
“……”
“陛下。”赵世?捏他的手心。
赵琮手心发热,手腕发热,心房也跟着热起来。
糊里糊涂地,他道:“自然是喜爱你的。”
赵世?翘起嘴角,执起赵琮的手轻吻手面,再抬头,这回笑得比满枝头的夏花还要繁茂:“陛下,我就知道。你最喜爱我,对否?”
赵琮莫名吞咽口水,再度糊里糊涂道:“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