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涵没想到,原来灵犀对她哥哥那种盲目的信心并不是没有来由的——在他把灵犀送出地洞不到半个时辰,萧烬就以掌门亲传弟子的身份带着一个“随从”大摇大摆地进了云棘寺。
也正是因为他在,刚回到玄凤长老那里惊魂甫定的灵犀才能顺利通过守卫的排查,毕竟谁都知道他现在是掌门面前的红人,他一副护短样子挡着他妹妹,守卫也不敢轻易得罪他。
灵犀冷静下来之后,把事情经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萧烬和他的“随从”晏飞文,当时正好是深夜,萧烬立刻带着晏飞文赶往那个地洞。还好灵犀执意跟来,这才凭着记忆找到了地洞入口。这个地洞显然是个囚牢,用了非常玄妙的障眼法,从外观看来地洞的入口是一片荒地,只有恰好踩在阵眼上,才能找到地洞的位置。灵犀和林涵当晚的运气也是太好了。
萧烬自己的七绝金钩阵就是土生金的二转阵法,所以送晏飞文进去十分顺利。只是地洞里的情况与灵犀所说的有点差距,那些红色的藤蔓全部消失了,那个怪人也不见了,只剩下地上一座破碎的祭坛。
晏飞文毫不客气地把破碎的玄武黑岩全部收了起来,然后带着林涵爬出了地洞。
林涵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清晨了。他们在地洞里一共呆了两天,这两天里玄凤长老一直在帮灵犀遮掩,也顺便替他掩盖了一下。但是等墨纹和邙山兄弟失踪的消息传上去,应该还有一关要过。毕竟一个能制造地级阵法的金丹道人还是挺有用的,云天宗不会让他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没了。
林涵身上的伤不重,他们也就没有惊动玄凤长老,晏飞文自己常年受伤,久病成医,身上又有一堆云岫谷的女孩子送的伤药,就替他包扎了一下。林涵醒来的时候他没在床边,而是去掩盖他们那天晚上战斗的痕迹去了——修真界有许多方法可以用来追查真相,常见点的如回空草,可以完整地重现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事。珍稀罕见一点的,如某些天地大道,可以回溯时空,不受外因影响……
晏飞文常年在朱雀大陆上闯荡,三教九流都见识过,也通晓许多秘法。黑吃黑他见得多了,把林涵救回来之后就去清理打斗的现场了,免得云天宗派人下来追查,查到林涵这里。
而林涵醒来之后,第一件事是藏东西。
玄凤长老的阁楼他难得上来,谁也搜不到这里,把东西藏在这里,要用的时候可以让灵犀来拿。而且玄凤长老自己也不常来阁楼上,常常只在下面照顾她的药草。
所以当萧烬和灵犀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林涵仰躺在床下面,用匕首在木头床板里藏东西,只露出一双脚在外面。
灵犀还是一样的天真单纯,这番生死劫难在她看来已经彻底过去了,成为了一段惊险有趣的回忆,兴奋地拉着林涵说个不停,先是十分骄傲地跟他介绍自己的哥哥,又亲昵地跟他聊起晏飞文。晏飞文这家伙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地道的少女杀手,灵犀说起“晏飞文哥哥”时脸颊绯红,林涵看了都觉得好笑。
还好萧烬温言细语地劝她说林涵刚醒,精神不济,让她先回去睡觉,明天再来打扰林涵。不然看灵犀这架势,大概是要抓着林涵聊上一整晚才罢。
萧烬在哄灵犀的时候,林涵一直在观察他。
真是奇怪,这个穿着黑衣的苍白青年,明明眼底藏着化不开的阴冷,如同毒蛇隐藏的毒牙一般。然而看着灵犀的眼神,却又是无人能及的温柔。
林涵相信,如果有人威胁到灵犀,不管是任何人,有多强大,他都会不择手段地将之剪除。
但是灵犀和林涵说起的他,却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大英雄。
把灵犀送回卧房之后,萧烬转过身,再面对林涵的时候,眼中的笑意已经淡去,那副温和兄长的面具也消失无踪了。
“林涵,十七岁,原是南诏国逸仙郡离天剑派一代弟子,和仙缘大会魁首纪骜是同门师兄弟,至交好友。”他平静地道出林涵的底细:“据说纪骜曾因为你跟罗浮山翻脸……”
“谣言而已,萧师兄这么聪明的人,应该不会人云亦云的吧?”林涵抬起眼睛看着他,淡淡地笑道。
其实灵犀和林涵这一场生死关头走下来,再加上萧烬和晏飞文,四个人已经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过聪明人就这点讨厌,就连绑在了一条绳子上了,也还要分出个高下来。萧烬这种人看起来是个运筹帷幄阴阴沉沉的军师样,其实根本不可能听别人摆布。而林涵经过这些年的风雨,也不可能全心信任一个陌生人。再加上一个笑眯眯的晏飞文,三个人就能凑一台好戏了。
然而出乎林涵的意料,萧烬竟然没有再挑衅下去。
阁楼十分低矮,带着木料的香味,灯光昏暗得很,萧烬的身影站在门口,林涵知道他在仙缘大会上的排名极为靠前,要是动起手来,别说林涵,就是晏飞文在这里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但是他却关上了门,收敛起了这一身的杀气。
“你跟灵犀说的那些话,灵犀都跟我说了,”他极为自然地在床边坐了下来:“你说罗浮山元曜子的预言是真的,三年之内魔族就会大举入侵,五大宗派也自身难保,所以我们这些人要在浩劫到来之前变得足够强……”
“你说错了,魔族并没有大举入侵。心魔先至,而后百恶作,万魔生。灵犀应该告诉过你,魔由心生,这句话你应该比我懂。”
萧烬笑了起来。
他是狭长的眼,苍白皮肤,笑也笑得阴沉。
“浩劫将至,林师弟可有自保之道?”
“萧师兄未免太看得起我。无数化神期仙人尚且谈魔色变,何况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凝脉弟子,还被囚禁在这云棘寺里。要真是浩劫来临,不过和萧师兄还有灵犀一起等死罢了。”
“林师弟何必如此悲观,”萧烬笑得意味深长:“你可是有奇遇在身的人。”
林涵心头一跳,第一反应是自己昏迷时泄露了什么,紧接着便镇定了下来。
逍遥经和灵枢经都在纪骜那里,不管萧烬知道什么,都不是大事,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何况自己和灵犀交情匪浅,晏飞文又在这里,萧烬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萧师兄说笑了。”
“是不是说笑,林师弟和我心里都清楚。”萧烬狭长眼中带着一丝笑意:“如今纪骜与姬明月齐名,姬明月自幼就展露无限天赋,炼气期异象,凝脉异象,是天下人看着走到今天的。但是过去十几年,从没听见南诏国有什么天才,今年忽然冒头,直接拿了个仙缘大会的魁首,出一个天才的话可以说是意外,但是林师兄和纪骜两个人师出同门,又都在仙缘大会上大放异彩,就只能解释过去的一年内有什么奇遇了。”
他说得不急不缓,林涵心中却如同擂鼓一般。
“萧师兄……”
“纪骜的剑意非常高明,却没有完全掌握,不像是自己悟出来的,倒像是有个高人指点过一次,然后他一点一点琢磨的。但是有哪个剑修仙人剑意高明的同时,又能教出林师弟这种灵识天才呢?”萧烬忽然凑近林涵,眉尖一挑:“你们不会是捡了几本秘籍吧?”
林涵的心跳有一瞬间几乎是停滞的。
但是紧接着他笑了起来。
“萧师兄真是个讲故事的一流好手,以后如果不修仙了,去凡间说书也是好的。”
“哪里,林师弟有这等奇遇,浩劫之中,我还要仰仗林师弟才能有一线生机呢。”萧烬似笑非笑地道。
林涵心中锃亮,算是明白萧烬和自己打这番太极是为什么了。
萧烬这种心机深重的狐狸,消息又灵通,自然和那些大劫将至还无知无觉的庸人不同。云天宗行事这样狠毒,说不定早就有人心魔附体,萧烬虽然自己滑不留手,但是他还要为灵犀筹谋。
灵犀的处境和自己是一样的,火棘在身走不远,在云棘寺中这样耗下去,也只能慢性死亡。但是如果有萧烬这种不择手段的实干派帮忙,再加上一个晏飞文,通力合作,说不定能顺利逃出云棘寺。
“萧师兄,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他深知和萧烬这种狐狸打太极是占不到便宜的,索性开门见山:“我知道如何在魔族浩劫中生存,但是我需要从这里逃出去和纪骜会合。灵犀救过我一命,我不会害她,你如果信我,我们就合作,只要与纪骜会合,我有办法遏制火棘。”
器灵老头整天吹嘘逍遥经是上古第一神书,不至于连火棘这种寄生体都对付不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快和纪骜会合,不然等魔族泛滥起来,朱雀大陆沦陷,那就寸步难行了。自己的到来加快了这个世界的时间轴,魔族危机随时有可能爆发,到时候地处大陆中央的罗浮山将会成为一座孤岛,反而是躲在南瑶岛之类的边角之地比较容易幸存。自己必须在那之前找到纪骜,凭借自己对原书的记忆带着他走出一条生路来。
萧烬打量着林涵,显然还没决定要不要相信他。
正在此时,房门忽然被推开了。
林涵吓了一跳,手已经准备祭出阵法了,谁知道房门一开,穿着黑衣的晏飞文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哈,萧烬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林涵不懂事,你也不懂?说这种机密还不关门?”
萧烬冷冷瞥他一眼。
“我商量事情的时候一般不用关门,”他淡淡地说道:“因为在我布阵时看过阵眼所在的人,除了你以外都死了。”
晏飞文丝毫不在意他的威胁,笑盈盈走到林涵面前,林涵以为他要拥抱自己,结果他一抬手,狠狠在林涵头上揉了两下。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死了。”他向来正经不过三句话:“还好救了回来,不然我的佣金都没了。”
林涵不顾他的戏谑,仍然看着他眼睛诚心道:“多谢你,晏飞文。”
先不说他救自己出来的事,如果不是他以身犯险来云棘寺救自己,以萧烬这种性格,就算不把自己埋在地洞里杀人灭口,至少也会胁迫自己,不会像今天这样跟自己平起平坐。
“都这么熟了,还道什么谢。”晏飞文显然是累极了,往床上一躺,懒洋洋伸出手来:“十颗灵品巅峰妖兽内丹,不二价。知道你现在没钱,先打欠条也是可以的。”
林涵无奈笑起来。
“痕迹都摆平了?”萧烬冷声问他。
“都清干净了,除非小明月来云棘寺,否则一般的手段是查不出来的。”晏飞文躺在床上伸个懒腰,黑袍松松垮垮,越发显得他腰肢修长,声音也十分慵懒:“你们刚才说什么来着,想到办法逃出去了?”
“至少要等这次火棘的解药发下来再行动。”萧烬皱紧眉头:“我有一个猜想,如果成真的话,就是一个大机遇。但还有个关键处解释不通,再过十天左右应该就可以确认了。林涵,这些天你们在云棘寺要诸事小心,不管发生什么事,保命要紧,等我处理好外面的事就来这里找你们。”
他言下之意,显然是要把灵犀托付给林涵了,灵犀说他一直在往云棘寺里送人,应该也是在布棋,不然以灵犀的天真心性,断然活不到今天。
“你们可以追查一下地洞里那个怪人的来历,我总觉得那种红色藤蔓应该和火棘有关。”
“嗯,那个祭坛碎片我都收起来了,等会分你一半,”晏飞文懒洋洋对萧烬道:“我们出去之后分头去查,我已经在黑市上高价悬赏火棘的解决办法了。”
“那暂时先这样打算。”萧烬暂时成了小团队的决策者:“三天后就是发放火棘解药的日子,半个月后,我再带晏飞文进来。你万事小心,保护好灵犀。”
“你放心。”
三个人都是聪明人,一旦合作起来就事半功倍,飞快地议定了接下来的计划。
“不早了,晏飞文,我们走吧,玄机子盯我盯得很紧,你出去之后最好不要和我走得太近。”
“知道。”晏飞文笑眯眯从床上爬起来:“我自有别人陪我玩。”
“你们要小心。”林涵嘱咐道。
“放心。”
已是深夜,姬明月的房间外月光始终明亮,银色月光从窗外照进来,照见蒲团上阖目静坐的白衣青年,俊美得如同神祗。银色长发如同月光般倾泻而下,这一幕显得异常地静谧神圣。
然而这一幕被打破了。
像有一阵微风拂过一般,窗口的月光黯了一瞬,只是非常细微的一瞬。白衣青年忽然抬手,一个人影被他定在了空中,正是一身黑衣的晏飞文。
他缓缓睁开眼睛,平静地看着晏飞文。
他瞳孔中的神色十分森冷,看着晏飞文的眼神,就像是一个冷漠而残忍的孩子,偶然捕捉到一只罕见的美丽生物,正在犹豫是折断他的翅膀还是干脆制成标本。
晏飞文脸上仍然噙着笑意,似乎对自己的生死只在姬明月的一念之间这件事也并不在乎。
巨大的威压骤然松弛,晏飞文从空中摔下,原本凝滞的空气也缓缓流动起来。
晏飞文爬了起来。
“小明月,你还不休息,是不是在等我。”他笑盈盈地调戏着姬明月,手往怀里掏:“来来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姬明月神色冷漠地看着他。
然而这次他并没有掏出什么只有凡人才会喜欢的脆弱的装饰品,不是海螺,也不是他当杀手时偶然从哪里得到的什么有趣玩意儿,而是真正有用的东西——一堆破碎的玄武黑岩,上面的篆纹十分古朴,虽然残破,还是散发着隐隐的威压。
姬明月仍然没有动作,然而窗外的月光却变了个角度,正好照在这堆玄武黑岩上。
“来,帮我用溯月看一下这堆东西是怎么回事。”晏飞文像哄小孩一样笑眯眯地哄着他:“看完了有奖励。”
姬明月没有说话,他的神色十分冷漠,像是有点失望,又像是那点失望只是别人的错觉。
然后他冷冷地抬起眼睫,银色的睫毛如同凝结了冰霜一般。
他说:“什么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