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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不在此处给军使添乱了, 先告退。”韦姌淡淡地行完礼,转身便走。
萧铎看着她的背影, 沉吟片刻, 挥手招来高墉,附耳交代了几句。
……
韦姌回了住处,盘腿坐在方桌边, 用手狠狠砸了几下桌子。她这段日子小心求好,努力与他和平相处,原以为至少能得到几分尊重。没想到, 在他眼里, 她仍旧没半点分量, 召之即来,呼之即去!要不是她将来有求于他,今夜她才不会将顾慎之供出来。
她心里这样发狠般地想着, 还是命秀致留在北院静候, 有任何情况随时回来禀报。
阳月自她们去了北院后也醒了, 端了茶水来给韦姌:“夫人那边如何了?小姐怎么生气了?”
韦姌仰头把茶水一饮而尽, 压下心头的怒火, 不想再提。
“月娘,我困了, 你也去睡吧。”韦姌站起身, 脱了衣服挂在衣桁上, 自躺上床。她辗转反侧,如何都睡不着。虽说神技从没有出过错,但凡事都有意外。万一顾慎之不肯来,或者顾慎之的医术不能治好萧夫人呢?
平心而论,萧夫人对韦姌一直很淡,韦姌对她也谈不上什么感情。除了成亲的第二日按照新妇之礼去拜见时,萧夫人请她进去并赐了赏,其余时间,她去请安,都见不到萧夫人的面,只能在住处外头行个礼就回来。
但萧夫人于萧毅父子来说实在是太特别了,她如若出事,对萧家会产生难以估计的影响。
韦姌想,反正是萧铎把她赶回来的。能做的她都做了,剩下便看天意吧。
天将亮时,秀致才回来,神色轻松。她要进去向韦姌禀报,被阳月拦下来:“折腾了半宿,让她多睡会儿吧。北院那边可是无事了?”
秀致点了点头,兴奋地说:“李大人带来了一位神医,拿针在夫人的头上扎一通,夫人就不喊痛了。一碗药下去,夫人便在使相怀里睡着了。真是太神了!把那几个医士都惊得目瞪口呆,要求着拜师呢。”
“那就好。”阳月虽然不怎么喜欢萧夫人,但总归不想她出事。
“是啊,月姐姐你是没听到昨夜夫人的惨叫声,我虽然没有进屋子,但是看里面的气氛,整个人也是绷得紧紧的……直到方才,军使让薛姨娘还有其他人都回去休息了,我才回来。”
此时,屋内响起韦姌慵懒的声音:“是秀致回来了吗?”
“是,奴婢回来了!”秀致应了一声,连忙推开门进去,与韦姌说起北院的情况。
韦姌坐在床上打了个哈欠,中衣松松垮垮地,露出精致的锁骨和白皙的皮肤。头发未梳,散落于身上,像珍珠般富有光泽。便是这样不修边幅的模样,也是美得叫人侧目。
旁人或许不知,秀致却清楚,军使至今还未与夫人圆房。两人一床一塌,每天收拾的时候都是干干净净的。放着这样的大美人军使也能忍住,秀致简直是佩服极了。
等秀致心不在焉地说完,韦姌靠在床头道:“既然母亲已经睡下了,我晚些时候再过去请安。你忙了一宿,今天不用伺候了,去休息吧。”
“谢夫人!”秀致高兴地行了礼,便退出去了。
韦姌倒头便睡,也无人敢打扰。
等萧铎回来时,已近晌午。他也是彻夜未眠,脸上却毫无疲累之意。对于行军打仗的人来说,熬一宿并不算什么。他步伐有些急,心中还想着刚才顾慎之离去时的情景:
顾慎之收拾药箱,抬手谢绝了高墉捧来的金子。
“酬金就不必了。若不是看在军使夫人的面子上,我是绝对不会来的。老夫人的病症常会复发,我既然接下此事,便会按时来给她复查。告辞。”说完,便挎着药箱要走。
李延思拦道:“先生您妙手回春,这不过是使相和军使的一点心意。而且上次药材的事也没谢谢您解了天雄军的燃眉之急,于情于理,您都该收下。”
顾慎之挑了挑眉毛:“怎么,李大人不知道?那日你遇见的姑娘便是军使的夫人,我们九黎的大巫女。若不是她开了口,你以为我会帮你们?”
李延思怔住,猛地看向萧铎。萧铎的手在袖中握紧,面上却不显露情绪,只吩咐李延思亲自把顾慎之送出去,自己则匆匆回来了。
他没想到李延思口中的贵人竟然是韦姌。她不仅在公事上帮了他,昨夜若没有她的提议,李延思也无法请动顾慎之来为母亲看病,母亲这会儿恐怕凶多吉少……她真是他的福星!
萧铎压下心头的万千情绪,阔步走进院子里。阳月正在给院中的草木浇灌,看到萧铎立刻行礼。萧铎问道:“夫人醒了吗?”
阳月连忙摇了摇头:“还没有。奴婢去叫……”
“不用,我自己去。”萧铎压了下手,拾阶而上,推门进去。
韦姌本就已经醒了,听到外面的说话声,知道萧铎可能回来了,连忙起身穿衣服。她听见有人进来,胡乱地系好外裳的带子。等她抬头的时候,萧铎已经站在她面前。
“军使。”韦姌行礼,口气如常。
萧铎走进一步,她后退一步。等她的脚后跟碰到床边的脚踏,知道退无可退,不由得地出声:“军使有何吩咐?”
“你在生气。”萧铎斩钉截铁地说。
“我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不会!”萧铎快步走过去,伸手揽住韦姌的腰,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他差点忘了她是九黎的大巫女,又被韦堃和韦懋父子俩溺爱,怎么可能会没有脾气。她只是把她的小爪子都藏起来了。
韦姌吓了一跳,陷在他的怀里,有些无措,只能双手抵在那硬实的胸膛前:“军使……别这样……”
“昨夜我是急了,你莫放在心上。托你的福,顾慎之救了母亲。”
他的口气里有示好,还有感激。韦姌叹了口气,不再挣扎。她先前听说无论萧铎再怎么忙,只要人在府中,必定每日去看望萧夫人,出门在外,也不忘给萧夫人带礼物,写信。可见至孝。试想,昨夜若是阿爹那样,她一定也会急得乱了心智。
“母亲是吉人自有天相,我并没做什么。军使累了一夜,还没来得及吃东西吧?我去给您弄点吃的……”她还是想逃离他的怀抱。
“韦姌。”萧铎唤了一声。
韦姌下意识地抬起头,一双澄澈的乌眸望着他,容色倾城。但只片刻,她便移开了目光。她不敢与他对视,不敢看他眼睛里的情绪。
萧铎抬手捧着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韦姌只觉得一道浓重的阴影压下来,本能地要推开他,但他仿佛铜墙铁壁,纹丝不动。他们是拜过堂的夫妻,他要亲她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且她的力气怎抵得过他。
算了,大不了就当做被小狗啃了一口吧。这么想着,韦姌闭上眼睛,紧抿着嘴角。
可萧铎半路却停了下来。
他低头,看见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窝在他的脚边,长长的耳朵一抖一抖的。
韦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连忙俯身把小白兔抱起来,趁机退开:“小兔子可能饿了,我去给它找吃的。”说完,抱着兔子一溜烟地跑了。
萧铎握紧拳头。这碍事的兔子!早晚有一日丢出去。
他自去了净室清洗,等出来的时候,精神百倍。榻上已经放着叠好的衣物,方桌上满是饭菜,韦姌如往常一般,正在专注地摆放碗筷,没注意到他出来。
萧铎一边套上外袍,一边看着她。很瘦,手腕像一拧就会断似得。身量其实算中等,只不过在他面前,还是显得娇小了。皮肤很白,像是出水的豆腐,吹弹可破。性子嘛……如一只藏起利爪的小猫。
萧铎的碗筷比较大,韦姌的则小巧得多。从摆放的位置可以很容易地分辨出应当坐在哪一端。韦姌想了想,将菜调换了位置,那些萧铎爱吃的东西,都换到了他那边。她又抬手摸了摸酒壶,好像在试温度。萧铎进食时喜欢小酌,天气还不算暖,她总要温了酒才给他喝。
萧铎原只打算在这里小住一阵,好叫那些没把她放眼里的人知道,她有他撑腰,以后不敢再乱来。可近来被她处处照顾得无微不至,他忽然就有些不想走了。
“我若没来,你打算乖乖给这狼果腹?”
韦姌低头,双手抱着膝盖。
“认路的本事这么差,为何还要逃跑?”
韦姌头垂得更低,几乎埋进手臂里。
“走吧,跟我回去。”男人转身,韦姌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他很高,像是她的阿哥一样,有宽阔的肩膀,挺拔的脊梁,只是没有阿哥那么壮实。她莫名地觉得很心安。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岂料,男人一进入洞口,忽然单手捂着肩膀跪地,火把也滚落在一旁。
“你没事吧?”韦姌连忙上前,想扶他一把,没想到他身子一歪,直直地靠在了她的肩上。韦姌僵住,只觉得呼吸凝滞,心口好像有只小兔在乱跳。
他身上是一股淡淡的麝香味,强劲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柔软的呼吸喷在她的脖颈边,把她的耳朵熏得发烫。她以往也靠在阿哥的肩上撒娇,可那感觉跟现在完全不同。
她有点手足无措。
“喂?”韦姌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惊人。想必刚才出去寻她,已经耗尽了他最后一点体力。
韦姌将他扶起来,架在自己肩上,吃力地扶到草堆上放躺好。她又用洞里的瓦罐烧化了雪水,用纱布浸湿了,放在男人的额头。他的眉心蹙着,不知道是伤口疼痛,还是发热难受。
韦姌想,是他们掳劫她在先,她逃跑也是人之常情。而且她昨夜帮他缝合伤口,他今日救了她性命,最多算是两相扯平了。但此刻看到他这副样子,心中还是涌起了诸般不安愧疚。说到底,他是因为救她才加重了病情。
韦姌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串忘忧草结,脱下来戴在男人的手上:“这忘忧草是我们九黎的圣物,传说是祖神的精元所化。你不是坏人,愿祖神能够保佑你,逢凶化吉。”
她刚说完,昨夜的大汉便带着两个人风风火火地冲进洞里来。看到韦姌坐在男人身边,几人皆是一愣。韦姌连忙站起来,避让到一旁。
这两人中有一个,韦姌似乎在国公府见过。
那人上前看了看,转头对大汉道:“魏都头与我护送军使迅速从后山的小路撤离,国公爷已经在芦花渡口接应。霍甲你送三小姐返回天缘寺。”
叫霍甲的人应了声,走到韦姌的面前行礼:“小姐受惊了。我们是国公爷的部下,特意来接您回去的。”
韦姌回礼,还在思考刚刚那人的称呼。依照后汉的军制,军使是对一军指挥使以上级别将领的敬称。这个男人……似乎来头不小。她还兀自思量着,男人已经被那两人从草堆上扶了出去。
他身上的味道似乎还残留了一丝在这洞穴里……但此生都不会再见到了吧。
霍甲带韦姌返回天缘寺的途中,简单地解释了下。
“昨夜知道小姐失踪之后,夫人便向城中报了信。我等赶到泰和山脚下,大雪封山,又被横冲都所拦。直到不久前,杨信带着横冲都上山将天缘寺团团围住,大肆搜查。我们恰好发现了来探消息的魏都头,就一起潜到后山来了。”
横冲都乃是平卢节度使杨守贞的牙兵,杨信是杨守贞的儿子,任横冲都指挥使。所谓牙兵便是节度使的亲兵,番号有军,也有都。横冲都在后汉诸路节度使的牙兵里头都算排得上号的,在后汉的东路更是横行无阻。
韦姌苦笑:“昨夜……我还以为他们是坏人。”
霍甲摆手道:“都是误会。魏都头说他们为了摆脱杨信,情急之下冒雪逃到山上,没了方向。原想去天缘寺抓个小僧来指路,却误入西院的禅房,被小姐房中的歌声吸引过去,错抓了小姐。他本想将小姐送回,无奈昨夜风雪太大,只能作罢。”
“原来如此。他们是什么人?”
霍甲顿了一下,为难地说:“此事涉及军中机密,恕我不能告知。只不过我们此刻回去,势必要碰上杨信,请小姐做好准备。”
韦姌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她虽不知道那男人和大汉究竟如何招惹了杨信,但既然国公府也牵扯进来了,她得小心应对才是。
……
天缘寺的主持听小沙弥说一伙士兵冲进了寺庙,四处搜查,匆匆带着六头首一道赶过来。
典客僧上前道:“阿弥陀佛,诸位施主这是作何?万不可冲撞了本寺的贵客。”
士兵中有人狠狠推了下典客僧的肩膀,喝道:“老秃驴,识相的就滚开!我们横冲都做事,你竟敢阻扰?”
典客僧被他推得险些摔倒,幸亏被其余的人接住。
“施主应知天缘寺乃是佛教重地,不可擅闯。”主持方丈闭目说道。
“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士兵捋起袖子,就要过去。
此时,一侧禅房的门打开。冯氏扶着夕照走出来,站在众人面前。她气质端华,面容沉定,一看便不是普通的妇人。
“佛门净地,何人放肆!”冯氏怒道。
“你又是什么人?”那士兵皱眉,有些被冯氏震住。
夕照壮着几分胆色说:“我们夫人乃是魏国公之妻,你说话放客气点!”
那人听了冯氏的身份,立刻收起狂妄的态度,脸上还赔了几分笑,躬身道:“原来是国公夫人,小的不知您在此,失敬,失敬!”
冯氏不耐:“方丈说得对,这里不是你们横冲都可以任意妄为的地方,速速离去!”
“这……”那人犹豫,往后看了一眼。士兵里头又走出来两个人,为首的那个身穿两当甲,系披肩,加护腰,腰上佩剑,显然是这群人里身份最高的。
“杨信见过夫人。”他行礼道。
冯氏会意:“哦,我当是谁,原来是杨军使。”
杨信笑了笑:“小侄追捕一名要犯至附近,失了踪迹。因此人干系重大,所以直接入了青州,也未与国公提前打招呼。更不知夫人留宿此处,让手下多有惊扰,望夫人莫怪。”
“既是误会一场,我自然不会怪罪。只不过杨军使既知道自己擅自带兵进入青州不妥,便早些离去吧?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你们如此打扰佛门清净,实属不该。”
杨信顿了顿,依旧笑道:“小侄有要务在身,还是搜过才能放心,只得暂时委屈夫人一下。来啊,将国公夫人请到旁边,再将这几间禅房里里外外好好搜查!”
“是!”士兵们应道。
冯氏愣住,已经有人上前请她到一旁。她怒道:“杨信,你!”
杨信却没有理她,抬手让士兵冲进禅房里去了。
“夫人不必动怒,我也是为了夫人的安全着想。万一那歹人藏在这里,伤了夫人就不好了。”杨信双手抱在胸前,闲闲地说道。
“母亲。”
人群之外,传来一个温婉的声音。杨信侧头望去,见一位穿着玄色披风的女子,慢慢地走过来。她的头发松散地挽于脑后,明明素面朝天,却生得仙姿佚貌,幽闲窈窕。
韦姌走到冯氏的身边,行了礼,说道:“我回来了。”
冯氏拉着韦姌的手,刚想说话,接触到霍甲的眼神,又改口道:“小姌,你怎么清早出去也不跟我说一声?”
韦姌顺势道:“只想着去散散步,叫母亲担心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冯氏拍了拍她的手。
韦姌发现杨信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赤-裸-裸的,还带着几分侵略性,很是不喜。
杨信只觉得韦姌的声音娇软好听,他浑身的骨头都酥了,根本没注意她们说了些什么。那紧闭的檀口,颜色绯嫩,倘若能亲上一口,不知是何销魂滋味……副将裴谦轻声喊了他一句,他才回过神来,盯着韦姌:“这位是……?”
冯氏上前一步,将韦姌挡在身后道:“我的三女儿,晨起四处走了走。不知道杨军使搜查完没有?我母女二人还得回去休息。”
杨信又看了眼韦姌,笑道:“自然,二位请便。”
此刻人多眼杂,不适合说话。韦姌和冯氏便先各自回了禅房。
横冲都的士兵刚把禅房检查过,翻得一片狼藉。阳月正在收拾,看到韦姌进来,连忙飞奔过来,声音都比平时高了几分:“小姐!”
韦姌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将她带到房中的角落:“月娘可是担心我了?”
“若小姐有个三长两短,奴婢怎么向大酋长他们交代……”阳月哽咽道,眼睛里全是血丝。
韦姌抱着她安抚了几句,简单说了昨夜的经历。阳月一边听,一边瞪大眼睛。当听到掳走韦姌的人居然被周宗彦的手下救走时,几乎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么说,是一场误会?”阳月轻声问道。
韦姌点了点头:“那人本就身受重伤,又为了救我将病情加重,我心中十分愧疚。希望别出什么事才好。”
阳月耳语道:“小姐又不知道他们的身份,逃跑也是出于本能。而且小姐不是将自小戴在手上的忘忧草结给他了吗?蚩尤大神一定会保佑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