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潼掩上门回到位上坐下, 对面撑着桌面挤在李宽身旁的杨萄, 随即抬头说了句, “沈渔姐姐蛮漂亮的。”
十足诚恳的语气。
事实上, 杨萄跟陆明潼是高中校友,文科班上的。
不过陆明潼高中三年人际关系匮乏,自己班上的好多女生也只认得脸,名字都叫不全。杨萄能跟他认识, 完全是经由李宽。
杨萄跟李宽是初中同学, 且坐过好长时间的同桌。
两人性格不是特别对付,但对日本动漫的共同喜好,使他俩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友谊:杨萄早早就在自学日语,李宽仰仗着她总能第一时间看懂更新的漫画“生肉”, 而作为回报,李宽送她盒蛋,有时候还在她手头拮据的时候帮忙结一下jk制服的尾款。
陆明潼和李宽成为朋友之后, 有一次被拖着去参加漫展。
杨萄就是这么认识他的。
她之前就知道陆明潼这个人,毕竟他是开学典礼上学生发言的常客。女生之间,也少不了有关于他的讨论。
那天漫展上近距离看, 陆明潼这人比在观礼台上,或是走廊里的匆匆一瞥,都更具有杀伤力。
杨萄是个标准的、严苛的、无可救药的“颜控”, 从前都只在漫画里给自己找“老公”,认识陆明潼之后心悦诚服地从纸片人转投三次元。
有一天课间,她拜托李宽将陆明潼叫了出来, 就在走廊里,大大方方对他说,我蛮喜欢你的,你有女朋友了吗?没有的话,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陆明潼愣了一下。
他没少收到告白,但多是班里的某位同学代为传达,或是他某天中午去食堂吃完饭回到教室,发现摊开的“五三”里面夹了封情书。
这些迂回曲折的心事,他一贯懒于回应,因为觉得这些人藏头不露尾,不值得他回应——
同年级有个文科实验班的女生,据说为了能与他同台接受表彰,刻苦到走路都在背单词。每回他在走廊里跟她撞见,总有旁的同学阴阳怪气起哄,而那个女生低头脸红扭扭捏捏,一派坐实了传闻的架势。搞得他莫名其妙,总有种被流言绑架了的不爽感。
正面且直接告白的,杨萄是第一个。
也因此陆明潼要高看她两眼。
而高看她的方式,就是拒绝得非常干脆:“谢谢。没有女朋友,但我有喜欢的人。如果要找,也只会找她。”
杨萄转头对李宽说,你这位朋友,我都不好说他是残忍还是不残忍。
她做好了告白会失败的准备,没想到对面真能毫不委婉地,将她一颗玻璃心“吧唧”摔得粉碎,一点不留情。
不过她转念又说,“这种利落的作风,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杨萄没有死缠烂打。
她将态度明明白白地告诉给陆明潼:我反正目前为止一直是喜欢你的,但不强求,也绝对不打扰,不勉强你接受我的好意。你可以就当我不存在,但要让我再离远一点,那就没办法了,毕竟我跟李宽好几年的友谊,我不会为了顾及你的感受而跟他疏远。当然,如果你主动选择跟李宽疏远,我管不着。但我觉得你不会,你也是珍视朋友的人。
一席话滴水不漏,说得陆明潼无从辩驳。
当然,杨萄也是如上所言地践行着。
她对待感情大方自信的态度,实在是与其软萌的外表形成巨大反差。
本科,杨萄去了师范大学学日语,如今在南城大学读研。
江樵和李宽在做的游戏缺个文案,李宽第一时间找到了杨萄帮忙。杨萄义不容辞。
陆明潼出去留学的那两年,杨萄和李宽始终是有来往的,也从李宽的口中,渐渐补全了陆明潼和沈渔的事。
刚才去开门的时候,她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李宽介绍,她才意识到,哦,这就是陆明潼喜欢了这些年的人。
作为旁观者的立场,她挺清楚地观察到,自沈渔进来之后,陆明潼是怎样从一种漫散的、无所谓的、疏离的状态里瞬间抽离。
他望向沈渔的时候,眼里就容不下世界上的任何其他了。
挫败,但也心服口服:不愧是陆明潼,是她看上的,深情也要到极致的一个人。
李宽接了话头,笑说:“可不是比你耐看多了。沈渔姐是气质型,不像你……”
杨萄抄起纸巾盒砸他:“给你脸了哦!拿镜子照照自己,好意思说我没气质。”
他俩一旦开嘴仗,没几个回合不会结束。
今天杨萄过来主要是来跟他们聊世界观雏形的。一直探讨到晚上十点半,厘清基本框架。
李宽将杨萄送到出租车上,折返回来。
陆明潼难得的,多管了一下闲事,评价李宽这种逮着机会就不忘损杨萄两句的行为幼稚极了,跟小学生欺负前排女生没两样:“你是不是喜欢她而不自知。”
李宽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他说:“我看的同人小黄|本都是她给我翻译的,太知根知底,擦不出火花。”
他转而评价陆明潼这种行为阴险得很,怕沈渔吃醋,就想将兄弟推进火坑!
他光是想象就觉可怕:“……要是她拿我看的本子里的羞耻情节来嘲讽我,我还要不要活了?”
一旁的江樵笑了声,“李宽,别怪我多话啊,我觉得你已经陷得挺深了,好好审视一下自己的内心吧。”
李宽:“审视个屁!老子从来只喜欢大||胸大屁||股的御姐,杨萄哪一点沾边了?”
江樵顾及还有宋幼清这个妹子在身边,叫他言辞注意点。
李宽“哼”一声,将显示屏一转,自己背了身去码代码。
心里郁闷极了。
沈渔七月接的那单策划,婚期定在了年后,正月十八。
距离婚期只剩下一个多月的时候,横生枝节——
团队都在抓紧时间备齐场景布置所需材料,酒店那边突然打来电话,取消场地预订,赔付违约金。
筹备婚礼,任何意外情况都有后备方案,但搞不定场地是灾难级别的意外。
接到电话之后,沈渔便约了酒店宴会厅方面的负责人当面相谈。
这家酒店与工作室也合作多年了,负责人没有隐瞒:有人要包下那天的宴会厅给女友过生日。
沈渔问对方是谁,能否给个联系方式,她自己去跟那边协商。
负责人为难神色:“沈小姐,我们做生意的,当然希望和气生财,谁都不得罪。但如果遇到非得得罪一方的情况,我们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非常抱歉,我们会按照合同条款赔付违约金,并且提供下一次合作的优惠。希望您能见谅。”
沈渔听明白对方的意思,抢了宴会厅的人,对方开罪不起,她小小一介打工仔,自然更开罪不起。
酒店是连锁的,沈渔请求负责人帮忙看看,他们旗下的其他酒店,在那天可还有档期。
负责人告诉她,是确认过实在没有,才不得不走违约这一步的。
沈渔将后续赔付事宜移交给了法务,自己投入全部精力联络新场地。
但南城星级酒店就那么几家,提前半年就预定满了,多是结婚、寿宴、结婚纪念日这种一般不会更改日期的。
沈渔挂断电话,将又一家酒店从名单上划去,长叹一口气。
她往日历上看了看,圈出来的两天后的日期。没心情沮丧,双手拍一拍脸,提提神,紧跟着打下一通。
纸上列出的名单,一个一个的,都划掉了。
沈渔丢了笔,丧气地把自己扔进椅子里。
她缓了一会儿,起身去唐舜尧办公室。
经过陆明潼身旁时,他投来关切的一眼,她没空回应。
唐舜尧听完汇报,让她再试着联系南城周边城市的酒店试一试,倘能订到,再和客户协商。
沈渔将任务分派给了几个策划,一上午过去,最终联系到了一家,有档期。
但问题是,离南城三小时车程,且,无高铁直达。
紧急开了个会。
最后唐舜尧拍板,工作室承担改址造成的额外交通费用,并将尾款再打七折。
他让沈渔拿这个方案去跟客户沟通。
自然不顺利。
新郎在电话里破口大骂。
沈渔不敢还口,耐心且放低姿态地道歉、安抚情绪。
新郎丢几句脏话,直接撂了电话。
沈渔自己缓了缓情绪,再拨过去,新郎已经把她电话拉黑了。
下午快下班前,新郎携新娘气冲冲赶来,前台拦都拦不住。
他们径自走到沈渔跟前,不由分说地掀了她桌上东西。零七碎八的散落一地,声响扰得全工作室视线齐齐投了过来。
新郎指着她鼻子:“当时你推荐我选全包,我寻思多花点钱图个清净,结果我他妈花了钱,倒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我他妈亲戚朋友挨个通知到人了,你他妈说改地点就改地点!我告诉你,这方案我他妈不接受!”
沈渔耐心想同他沟通,然而新郎根本听不进,叫她喊领导出来。
唐舜尧早早就听到动静,这时候走过来,脸上赔着笑,说倘若补偿方案不满意,都是可以协商的。
新郎:“协商可以,你先把这办事没能力的策划给我开了!”
唐舜尧笑说:“我是老板,我负主要责任。二位移驾我办公室先喝杯茶吧,我保证,一定给出一个满意的解决方案。”
两人到底更信服唐舜尧身为工作室老板的权威。
唐舜尧陪同两人往办公室去,临走前,安慰地拍一拍沈渔肩膀。
客户在气头上,要找个发泄途径,沈渔作为总负责人,自然首当其冲。
沈渔没什么不满情绪。
结婚本就是人生大事,谁遇到这种情况都很难心平气和。
办公室里围观人等都各自归位了,沈渔蹲下身去捡拾地上的东西。
一双脚停在不远处。
她顿了顿,知道是谁,没抬头去看。
伸手去捡马克杯碎片的手被拦住,陆明潼取而代之。
沈渔捡起书本,摞在座椅上,自嘲地笑了声,拿自己惨痛经历教训陆明潼:“你现在还想在这行待着?赶紧辞职弃暗投明吧。”
陆明潼脸色沉冷,叫她:“闭嘴。”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数落他。
一小时后,唐舜尧送走了那两位客户。
没就解决方案达成最终共识,他们只答应再宽限三天,三天之内,必须在南城境内,找到他们满意的新场地,否则这事儿没完。
早已过了下班时间了,办公室里气氛凝重,同一团队的人,都自觉留下加班。
沈渔是负责人,大家都在等着她做决定。
她往小组群里发条消息,叫大家先下班,明天再说。
起身,去茶水间冲泡咖啡。
速溶咖啡刷锅水一样的难喝,她端着马克杯,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吹会儿风。
实有一种焦头烂额之感。
身后响起脚步声。
沈渔回头看,进来的是陆明潼。
他揭下外套连带的帽子,将手里的打包盒放在桌上。
靠近她,捎带着一阵寒气,冰凉的手伸过来,拿走她的咖啡杯,赶她去桌子那边吃东西。
她中午只吃了两口饭就投入工作,现在也早已过了晚饭的饭点了。
他嘲了句:“你高中的时候有这个努力的劲头,考清华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沈渔反击:“能考上清华的人跑来打杂,论没出息,我可比不过你。”
陆明潼给她打包了萝卜炖牛腩和砂锅菜心,都是热腾腾的。
袋子拆开才见有两盒饭。
沈渔递一盒给陆明潼,自己掰开了方便筷。
陆明潼不怎么有胃口,往嘴里填了两口米饭就撂下筷子。
“你准备怎么办?”
“只能不局限于酒店,再打听看看了。或是走走熟人的关系……”说着,她顿了下,想到一个人。
“最坏结果是什么?”
“这一单白干。影响业内口碑,顺带影响明年的业务……不知道,也许蝴蝶效应,到最后我们这小作坊直接倒闭。”她说到最后自己反倒乐了。从业四年,头回遇到这么糟糕的情况,也算是看个稀奇。
吃过饭,沈渔列了个第二天联络的名单就下班了。
陆明潼等她一起,要去趟清水街,并接手了替她开车的任务。
窗户半敞开着,沈渔手肘搭在上面。
她因为累,摘了眼镜拿在手里,合着眼休息,声音也软绵绵的听着没气力,“你上班和江樵那边两头忙,顾得过来么?”
“嗯。”陆明潼难得的,起了辞职的念头,但不为沈渔所说的那些理由。
到达清水街。
沈渔没精力与李宽他们打招呼,经过了六楼就直接上楼了。
陆明潼进屋,打开电脑。
系统启动的时候,他脚蹬着地略微转了转电脑椅,人提不起劲,也没掩饰些许的疲累神色。
李宽问他怎么了。
他提了提今天工作室发生的事。
杨萄抱着笔记本在一旁写文案,听见这话,稍微挂心。
到晚上十点半,杨萄准备离开,收拾好笔记本电脑,喊陆明潼出来一下,有话跟他说。
陆明潼起身跟出去,掩上门。
杨萄始终不习惯这楼里高低不一的台阶,沿路扶着栏杆,看着脚下,走得很小心。
“我听见你跟李宽说的话了。”杨萄说,“我有个朋友的姐姐在做艺人经纪人,人脉比较广。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问一问。”
陆明潼没有犹豫:“不用。”
杨萄笑说:“我没有挟恩于你的意思。”
“我知道,”陆明潼说,他不带什么情绪的,但能叫她听出来诚恳,“是我的偏执,有些原则不想打破,见谅。你的好意我心领。”
“好吧。”杨萄笑了笑。
陆明潼将杨萄送至路口打上车,嘱咐她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李宽报个平安。
自己往回走。
让心事绊着,脚步越来越慢。
他停了下来,点燃一支烟,靠墙而立,冷眼瞧不远处的一盏路灯。寒气袭人的夜晚,灯光结了霜。
一支烟叫他衔在嘴里,却是蓄了好长一截灰,让打旋的寒风吹散。
最终,陆明潼揿灭了烟。
掏出手机来,拨了一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