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渔问唐舜尧要了两天的假, 这才去了一天。她没工作狂到提前返岗, 多出来这一天, 决定去爷爷那儿一趟。
城西那一片都是老房子。与清水街的“老”不同, 这里灰墙红瓦,楼层低矮,树木繁密,浓阴匝地, 很有些避世的烟火气。
前几年这里划归为了保护性建筑区, 断了大家拆迁致富的念想。不过倒有人另辟蹊径,租与商人改建成为民宿。
因此,徘徊于这一片的,要么如沈爷爷这样的老年人, 要么就是前来观光的文艺青年。
沈爷爷很见不惯一些小年轻跑来这巷子里面闹腾,要说他们是真来欣赏建筑的也就罢了,偏偏就是找一段灰墙花窗, 嘟嘴自拍。
沈渔洗碗的时候,沈爷爷就跟在后头抱怨,听得她憋不住笑。
沈爷爷单独在家, 随意炒两个菜就能把自个给打发掉了。但沈渔来的话,他会去巷口的菜贩子那儿弄一条鲈鱼、半只老母鸡,再买些卤品, 亲自烧饭。
他手艺不赖,至少烧鱼的水平,能将沈渔的五脏庙伺候得服服服帖。
吃完饭, 沈渔再满屋子逛逛有什么可做的。
沈爷爷爱干净,让沈渔的满腔孝心无用武之地,就说,那要不陪你下会儿象棋吧。
“你一个臭棋篓子,我不稀得跟你下。”虽这样说,沈爷爷还是支撑了棋盘。
顶头国槐树筛一地的阴凉,沈渔坐在木椅子上,有点儿酒酣饭饱的困倦。
她一步臭棋葬送全局,沈爷爷帮她复盘,棋子挨个摆回去,说你得这么这么下,你看,这不就能将我了么……
沈渔在棋艺方面毫无上进心,嘴上说学会了,下次还敢乱下。
她抱着膝盖,没走心地推了推棋子,忽说:“爷爷,我跟陈蓟州分手了。”
沈爷爷毫不惊讶,甚至说:“分了好,这人我瞧着很不灵光。”
“他都读博士了还不灵光呢。”
“不会待人接物,读到博士又有什么用。”
“之前倒没听您对他有什么意见呢。”
“儿孙有儿孙福,你带他过来见我,总不是想让我阻拦吧?你喜欢就好,爷爷不掺合你这事儿。”沈爷爷顿一下,“……你真准备下这儿?我跟你说,你下这儿就又输了啊。”
沈渔公然悔棋,把子撤回来,换了一步路数,这下沈爷爷更叹气了,“……输得更快。”
沈渔吐吐舌头,“你再这样我开手机让ai教我下了啊。”
沈爷爷推了棋盘,喝两口茶,说歇歇再下。
沈渔手臂搭在椅背上,脑袋枕上去,“我外公要过七十大寿了,您到时候去吗?”
“不去。人过生日,我去添堵,不合适——你妈回来吧?”
“回呢,跟她通过电话了。”
沈爷爷沉默半晌,“文琴也不容易。”
一时无话。
沈渔望着散落一地的光斑,风吹叶摇,那光斑也跟着晃动,像在水里似的。
沈爷爷瞅她一眼,淡淡地说:“小鱼儿,你也别把自己过得老气横秋的。什么陈蓟州,王蓟州的,分了就再找一个,眼睛擦亮点儿。再不济,结了婚还能离婚。爷爷不管你带什么人回来,紧要一点是,你得喜欢。”
“……嗯。”
沈渔从没把心里想法细致同爷爷说过,可他却比都看得透彻。
最后,爷爷说,生活多苦啊,你得自己赏自己甜头吃。
沈渔在爷爷这儿吃了晚饭才回清水街。
爬上楼,发现六楼大门敞开,灯火通明。
沈渔探头往里看了看,却见客厅里两个年轻男人,正架着梯子给墙面刷漆。
屋里乱糟糟的,地上铺了防水布,散落几只油漆桶,屋里一股刺鼻味。
“你好……”沈渔出声,“你们是来翻修屋子的?”
难道陆明潼打算搬回来。
闻言,这两人齐齐转过头来。
靠左边梯子上的那个,穿件红蓝撞色的t恤,脚底一双黄紫相间的球鞋,整个人好似打翻调色盘。
他看了眼沈渔,愣一下,急忙打声招呼,“沈渔姐?好久不见了。”他爬下梯子,把滚筒往油漆桶上一搭,朝她走来。
沈渔也愣一下,对方好像瞧出她的茫然,提醒道:“我李宽,李宽啊!”
这倒真是好久不见。
李宽跟着陆明潼,高中那两年没少来她跟前晃悠。高考结束,李宽和陆明潼去了不同学校,往来变少;加之陆明潼大三出国做交换,没了这个桥梁,沈渔便没再见过李宽了。
沈渔笑说:“你们是来帮陆明潼搞装修的?”
“我们租了他这房,搬进来之前稍微收拾一下。”
“你在附近上班?”
“不是,我跟着江樵——我校友一块儿创业呢。”
李宽说这句话的时候,另外那架梯子上的男生也转过身来,冲着沈渔挥了一下手,权作打招呼。他应当就是江樵了。
“陆明潼也跟你们一起创业?”
“他要是跟我们一起就好了,还能免房租……”李宽脑瓜子灵光得很,立马说,“沈渔姐,要不你替我们劝劝他——陆明潼!你出来!”
话音刚落下,陆明潼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拿着一瓶冰水,瞥一眼李宽,“你拉谁当说客都没用。”
沈渔同他招手,“你过来。”
陆明潼要理不理的。
“过来。”
陆明潼这才放下水瓶,懒散朝她走去,站在门口,抬起手臂,一手撑住了门楣,就这样低头看她,“干嘛?”
“你还真打算一直在我们工作室干下去啊?李宽这提议不挺好的吗?”
陆明潼笑了声,“你了解过吗,就说挺好?目前他们这个创业团队,就他们两个人。”
“我们人虽少,都是精英骨干。你不加入可以,不要诋毁。”那个叫江樵的男生懒洋洋地接腔。
“你是,我信。至于李宽……”
李宽:“老子也是!老子怎么不是了!”
沈渔被他们逗笑,目光越过陆明潼,看向李宽,“你们吃晚饭了吗?我请你们去吃烧烤?”
李宽笑说:“还是沈渔姐大方,陆明潼一抠门鬼。就这破房子,还收我们三千一个月。”
陆明潼冷酷无情姿态:“你不如去打听,这附近整租都是什么价格。再抱怨一句,加一千。”
三人略作收拾,出门了。
路上,不待沈渔多问,李宽已然竹筒倒豆子般交代完前因后果:他一听说陆明潼回国,就积极联系,拉他入伙。谁料这狗东西斩钉截铁的不同意,倒是听闻他们在找房,反过来讹了一笔房租。
陆明潼冷声:“合同签了,押一付三你给了吗?”
李宽:“好兄弟还把账算得这么清楚,多生分。”
沈渔在旁听得笑不可遏。
高兴是因为,她总担心陆明潼自我封闭,如今看来并非如此,至少,他跟李宽的友谊还一直延续。
四人在烧烤摊子坐一桌。
李宽拿上点菜单,似有所顾及,点的那点东西明显不够塞牙缝。
沈渔笑说:“尽管点,别客气。”
李宽拿目光去瞥陆明潼,直到后者发了话,“让你点你就点。”这才把那单子上的类目大半都勾上。
夏日的烧烤摊烟熏火燎,暑气之外再添一重热。
旁边支一个巨大的电风扇,只在转动过来的时候,那叶片才送来一点风,但完全没有凉意。
先送上来四十串签签羊肉,三人都是男生,且干了整天的活儿,饥肠辘辘。风卷残云之势,一下就消灭干净。
陆明潼从他们手中夺下了几串,递给沈渔。
“你吃吧,我在爷爷那儿吃过晚饭了。”
一会儿,老板送上来几瓶冰镇啤酒。
李宽捏着酒瓶子在桌沿上磕掉瓶盖,拿一只一次性塑料杯,斟满了先递给沈渔。
却叫陆明潼截了去,“她不能喝。”
李宽挑挑眉。
嗬。
便有心逗他俩,“沈渔姐不喝也行,她的你来替。”
陆明潼瞧他一眼,像是难以置信这等糟粕的劝酒词,会从他口里说出来。
李宽被这目光冒犯了,还非糟粕一回不可了。
陆明潼直接从他手里拿过酒瓶,放狠话:“先喝醉的怎么说?跪下叫爸爸?”
李宽怂了,见识过陆明潼的酒量,反正他一点儿便宜也讨不到,“点到为止,点到为止。”
烧烤陆陆续续端上。
李宽看沈渔一眼,这灯光昏黄,腾雾浮尘的夜色里,她一张脸更被衬得白皙干净,虽然,不是他的菜,但也不难理解,陆明潼为什么执著了这么些年。
他笑说:“沈渔姐谈男朋友了吗?”
“这不是巧了么,昨天刚分。”沈渔淡淡一笑。
李宽愕然看向陆明潼,鄙夷目光。
陆明潼:“……”
他不是他没有,他真的什么也没做。
沈渔问:“那你呢,谈女朋友没?我记得你读高中的时候,不是心心念念一个小姐姐?”
李宽笑说:“姐你这消息更新得够慢了。我读大一那会儿,她就结婚了,现在二胎都生了。”
“……好像听陆明潼提过,可能我给忘了。”
“她大我八岁,估计也就觉得我是闹着玩儿。有一说一,我确实也没多认真,就找个目标激励自己好好读书而已,我跟陆明潼,还是不一样……”他说着,忽觉自己失言了。
赶紧噤声,捞酒瓶叫大家干一个,笑两声,掩饰尴尬。
陆明潼放下酒瓶的时候,忍不住吐槽李宽,越来越油腻,整一个老社会人了。
李宽回怼,我他妈要有你这么张横行无忌大杀四方的脸,也用不着深谙这些套路。
他们没喝多少酒,因为吃完了还得回去接着干活。
一道进了楼里,陆明潼到了六楼却不停下,跟着沈渔继续往上走。
沈渔一下转过身,指一指下方他家的门,“你住那儿。”
陆明潼无可无不可地“嗯”了声,伸出手臂,搭在栏杆上,仰头对她说,“我好像喝醉了,你家里有酸奶吗,借我解一解酒。”
“你是不是还要说,你又胃疼了?”
陆明潼煞有介事地感受了一下,“有一点。”
“……”沈渔推他,“赶紧回去,没空跟你闹。”
她手没收回去,被陆明潼一把攥住。他顺势地往上迈一步,后背抵靠栏杆,拿身体挡住可能来自自家门内的窥探视线。
低头,声音沉沉的,也是十足诚恳,“按照排队顺序,是不是该给我个机会了?”
无论是他略带酒气的呼吸,手指的热度,亦或是让他身影围出来的,这进退皆难的背光一隅,都让沈渔窘迫。
赶紧抽手,斥他在说胡话,“……你当是踢足球么,还有替补位的。不行就是不行。”
“我一定比陈蓟州好,也比你以往谈过的每一个都好。”
沈渔略感头疼……不知道因为酒精,还是因她分手,他没了顾忌,又变回了当年那个无时无刻不对她疯狂洗脑的陆明潼。
她正色道:“我刚刚失恋。”
“我不在乎。”
“……我在乎!我还在难过呢,你看不出?”
他当真微微眯一下眼,仔仔细细地凑拢往她脸上看。
她气得才不管这张脸是不是价值千金,直接手掌糊脸往后推,“陆明潼,要是在我意志薄弱的时候趁虚而入,我会恨你。”
“你除了威胁我,还会别的吗?”
“还会真的恨你。”同样套路,她如数奉还。
陆明潼神色严肃,“你的意志薄弱期持续多久?不让我趁虚而入,那等你准备好了,我正面强攻?”
“……”沈渔拿起手包砸他一下,“滚!”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评论区很多人问,为什么陆弟弟和舅舅一个姓,再解释下:我11章开头有写,许萼华是随母姓的。陆弟弟跟外公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