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罗果然偏着头想了想, 顿了顿,他忽然勾起一个笑容, 道:“黄药师。你今日来就是为了沙华?我本以为你会为了蒙古入侵之事,倒是我料错了。”
黄药师道:“蒙古入侵大宋?哈!若真是如此, 兵戎相见当日,黄药师绝对不会客气。”
一语毕,阿修罗的视线终于从他指尖的黄金杯子上手了回来,凝了面前这个几乎没有什么本事,却仍旧孤高的人一眼,半晌道:“我突然感兴趣了……”他说:“看来,你对大宋很有信心?相比之下倒是对疏楼龙宿和自己没有信心了?难不成, 你怕沙华占据你身体久了, 而让疏楼龙宿厌恶你么?”
黄药师冷冷一哼,道,“大宋极贫,早该败了, 他灭还是存又与我何干, 但是你若要让天下生灵涂炭,黄药师绝不会袖手旁观。而龙宿……”说道疏楼龙宿,黄药师的声音不自觉的柔和了几分:“龙宿虽然偏激强势,但我相信他,只要黄药师还是黄药师,疏楼龙宿,绝对不会离开, 若是黄药师真正变成了沙华,那么黄药师自然便不是黄药师了。”
黄药师道:“我非是害怕,只不过,让一个明知是隐患的东西稳稳当当埋在那里,绝非黄药师风格。”
阿修罗突然笑了,这一笑比黄药师几次所见竟是灿烂了许多,只听阿修罗道:“这么相信疏楼龙宿?既然如此……黄药师,我们赌一睹罢?”
“你想如何赌?”黄药师道。
阿修罗笑道:“蒙古攻击襄阳一战,若是你们赢了,我便抽手再不管蒙汉之间的战争,若是我赢了,你便将从那个世界修炼千年所得的灵力给我,如何?”
黄药师道:“第二呢?”
“第二,若是疏楼龙宿忘了你以后,若还能记起你,我便离开这个世界,若是他忘记了,你便永远见不了他?”
黄药师冷冷的瞧着面前依然自得的人,顿了顿,沉默许久,终于凌厉拂袖道:“我黄药师要做之事,岂有不成之理,我黄药师相信的人,岂有让我失望之时?若是你愿赌,黄药师奉陪便是!”
“那好。”阿修罗将一个白玉瓶子递给黄药师,“这是忘忧草,你将这个东西给疏楼龙宿吃,他便会忘了你,当然,除了你,他不会忘记在这里的事,然后,我们的赌正式开始……如何?”
“一点也不好。”不知何时,一道白光突然划过两人眼前,青衣的刘缁衣已经站到了两人中间。
“阿修罗。你明知道沙华只能寄宿在他原本这个身体里,一旦离开,便是灰飞烟灭,竟然仍旧拿沙华来做赌么!我决不允许!”此刻的刘缁衣,怒气汹汹,完全没有了昔日的纨绔之气。
他凝着阿修罗,冷冷道:“若是沙华心甘情愿放弃疏楼龙宿,我自然无所怨言,但是若是以这种方法让他消失,我绝对不准!”
阿修罗懒懒看了刘缁衣一眼:“那好,那我们不妨换一种赌法。”阿修罗道:“蒙古攻襄阳一战,便由刘缁衣全权负责,若是刘缁衣你攻下襄阳或者令疏楼龙宿彻底想不起黄药师,便算黄药师输,我便令黄药师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黄药师的赌约,依旧不变,如何?”
“时间呢?”黄药师与刘缁衣沉默了一会儿,刘缁衣问。他们本非普通人,一生寿命不尽,若是没有一个时间限制,这赌约想是难以实现了。
阿修罗悠然自得伸出两根手指:“十六年。”
刘缁衣与黄药师思虑了一下,均无异议。
就在众人订下赌约,黄药师准备离开的时候,刘缁衣瞧着面前的红衣修罗,突然嘲讽般的道:“阿修罗。数年不见,你倒是无聊到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真以为,以帝释天那种竟是连须弥山都可以抛弃的人,会真在乎这么一个小小的世界?”
阿修罗目光一寒,随即微微一笑道:“刘缁衣,你错了,我赌的不是帝释天在乎这个世界,而是……”
而是在乎――疏、楼、龙、宿。
因为千万年来,疏楼龙宿唯一个让帝释天精心培育,修成灵窍的花。
至于毁了这个世界……不过是帝释天千万年来躲着我的附属品罢了。
刘缁衣瞧着阿修罗眼中忽然闪过的戏谑的光芒,似乎反应过来他在想什么,脸上嘲讽的神色愈发浓重了。
阿修罗,却是个无聊到想要恶意玩弄世人的“神”么……
黄药师回到桃花岛之后,隔了三日,疏楼龙宿便从魇魔森林回来了,既然是阿修罗闹得如此风起云涌,帝释天依然躲在魇魔森林不肯出来,被疏楼龙宿狠狠的嘲讽了一番,黄药师听后又将这个罪魁祸首骂了个千百遍,继而将阿修罗的话告知疏楼龙宿。
疏楼龙宿凝着黄药师拿出来白玉瓶,沉默许久,忽然抬起眼来看着黄药师:“黄老邪,很好……你原来竟是如此信得过疏楼龙宿么?”
一般情况下,疏楼龙宿称呼自己喜欢的人为“黄药师”或者“药师”,只有他真正生气的时候,才会连名号带姓称呼面前的人为“黄老邪。”
疏楼龙宿这次是真真正正的生气了。
黄药师知道,疏楼龙宿生气,不是因为黄药师递给他一个药瓶,而是他竟然背着自己与阿修罗作赌。
以疏楼龙宿猖狂偏激而高傲的性格,是绝对不允许他人背着他做这种事情的,然而黄药师此时却只能硬生生的忍受疏楼龙宿的怒气。
只见疏楼龙宿怒极反笑道:“黄老邪,你很好。你这般相信我,但是疏楼龙宿恐怕要令你失望了,既然你这般不想见我,疏楼龙宿不妨回我那个世界,好生当我真真正正至高无上的儒门龙首,退隐山林,以待时清。”说罢紫龙团扇狠狠一拂,拔腿就走,被黄药师一个伸手狠狠抓住。
“龙宿。”黄药师道:“我哪有不想见你,你莫要这般混淆是非好不好。我只是相信你的话,你曾说过只要黄药师仍旧是黄药师,疏楼龙宿便永远不会离开,即使偶尔迷失,只要黄药师不变,便总会回来的……而这件事自然需要你同意,你不愿意,自然可以将这个瓶子丢掉,黄药师绝对不会阻止,就当是这件事从来不曾发生过。”
“很可惜,发生的事,疏楼龙宿从来不会当做没有发生过!”疏楼龙宿嘲讽道:“疏楼龙宿没变,倒是黄药师变了。以前的黄药师,绝对不屑,不会,也不肯在当事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打什么劳什子赌约。黄药师,有时候疏楼龙宿真怀疑,你究竟是真的黄药师,还是沙华?恩?”说着一把弹开黄药师拉着他的手,转瞬化光往自己的儒门天下而去。
黄药师被疏楼龙宿毫不留情的内气弹开,整个人撞到墙上,顿时只觉后背一痛,几乎不醒人事。
只见他凝着疏楼龙宿离开的方向,许久,视线落到自己空空荡荡的手上,不知为何,心里忽然伸出一种……无可奈何的颓败感。
人如潮来事若水。
无论有没有人承认,很多东西,的确在不知不觉间,潜移默化的改变着。
黄药师苦笑着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这段时间以来,他虽然竭力抵抗着沙华的记忆侵蚀,然而却不能否认,沙华的力量比他强太多,就似水,无声无息,一点一滴的侵蚀着黄药师的记忆,即便是他用尽了全力,却依旧有一种被沙华吞噬的恍惚感。
怕消失……
怕黄药师再不是黄药师……
怕疏楼龙宿如自己前妻一般永远的离开……
更怕疏楼龙宿终有一日,相对沙华,对剑子仙迹一般,彻底的将他放弃……
所以,他迫切的想要沙华从他的身体里消失。
即便是再邪气,再冷冽,再不把世间一切放在眼里,黄药师也是人,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所以他虽然强大,虽然孤高,但是面对沙华,面对自己逐渐模糊甚至被依稀控制的记忆,却仍然有着不为人知的恐惧……与迷茫。
因为疏楼龙宿的性格,偏激猖狂任性得不会为一个变了的黄药师而停留。
有时候在乎太多,对某件事某个人愈发上心,愈发怕失去,反而迷失了自己,愈发容易失去了。
心里一紧,“哇”一声,原本被疏楼龙宿震得动荡的内腑涌动,蓦地吐出一口血来。
黄药师瞧着地上那口血,突然间有一种想哭……却欲哭无泪的冲动。
疏楼龙宿回到儒门天下不久,穆仙凤便前来禀告,襄阳城内,蒙古入侵,大宋积弱,郭靖号召天下江湖义士赶往襄阳抵抗蛮蒙,大批武林人士应约前去,却莫名其妙的死在赶往襄阳的途中,郭靖与黄蓉无奈,请求儒门天下帮助。
疏楼龙宿握着紫龙扇漠然听着穆仙凤禀告,默然许久,忽然将扇子放在桌上,拿起边上的水烟,道:“凤儿。马上发我命令,凡我门人,三月十五日前,立刻回儒门,不得再插手江湖事……”顿了顿,疏楼龙宿继续说:“信我者,随我其后;不信我者,过了三月十五仍不到,自谋其生。”
穆仙凤规规矩矩应了声“是”,随即退下。
疏楼龙宿默然片刻,拿着烟杆慢悠悠的抽了起来,半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便喊来了凤儿,将琴递给他,横琴在桌,手指勾挑慢搭间,悠扬的儒音慢慢飘了出来。
“华门初上鸿门红,疏楼更替,龙鳞不见风采。”
儒音微扬,低眉抬手之间,已是风华绝代。
穆仙凤站在远处静静的瞧着疏楼龙宿弹琴,恍然觉得,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自己的主人弹唱这首诗句了,而每当疏楼龙宿弹这曲的时候,几乎都是坐在宫灯帏,等剑子仙迹前来,而如今,剑子仙迹不在这个世界……自己的主人……却是在等……黄药师?
思维游离间,那原本悠扬的儒音嘎然而止,凤儿抬眼看去,只见疏楼龙宿正手拿一个白瓷小瓶漫不经心的把玩,眼中波光流离,起伏不定。
隔了良久,穆仙凤听到疏楼龙宿悠悠一叹,道:“黄药师,你可知,我在等,等你给我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是否和他一样……”
穆仙凤不解的看着自己的主人,疏楼龙宿却并没有为他解疑,他只是将那白瓷小瓶揣在怀里,踏着缓步,慢慢朝自己屋子里走去。
然而就在疏楼龙宿住到儒门天下的半月之后,穆仙凤收到一个消息,黄药师突然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