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官儿全名叫素和甄。
狐狸说,素和甄曾是个和尚,但为一个女人还了俗,也是怪可惜的。
听后,我不免觉得有些奇怪,既然为了爱情能做到还俗,又有什么好可惜的,难道非要学某些和尚那样,一面不愿多情损梵行,一面却在错过后叹一声,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才叫不可惜么。
当我不以为然地将这想法对狐狸说出后,他朝我笑了笑,没说什么,只低下头将面前一张餐桌擦得晶光锃亮。
“难道我说得不对么?”等了片刻,我追问。
他停下手里动作,将桌布甩上肩膀:“没什么对,也没什么不对,主要看你对这“可惜”两字是怎么个理解法。”
“比如?”
“比如,几百年的修行,和一夜间的风流,要在这两者间取舍,你会做出什么样一个选择?”
“我?”我想了想,很快回答:“这还用问么,当然是选几百年修行。”
“为什么?”
“有谁会为了一夜风流去牺牲那么多年的修行呢,是不是。”
“这么看你倒也不傻。”
“那是当然。”
“所以我说素和甄可惜,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既抛掉了自己当和尚时的修行,又最终没能和那女人在一起么?”
“没错。”
“那确实是怪可惜的,不过看他这么年轻,应该还能从头再来。”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没法重来了,小白。”
“你是指他的修行,还是他的那段感情?”
不知为什么,这个问题狐狸始终没有把答案告诉我,正如他始终没有告诉我,他跟那个还俗的和尚到底是个怎样的关系。
说起来,狐狸总认识一些身份或者样子奇奇怪怪的人,所以多个和尚倒也不嫌多,无论他是人还是妖怪。让我比较关心的是,他找上门对狐狸说出那些话,究竟是揣着什么样的目的,又会在将来给我这好容易平静下一阵的生活,带来些什么问题。他那句后会有期,着实让我不安了很久。
只是狐狸总也不愿意对此多说,即便我装作无心地问他,你俩究竟认识多久了,好像看起来很熟络的样子是不?他都没有直接回答我,只笑了笑,道:“算是很久了,久得说出来怕会吓到你,小白。”
这也会吓到我么?未免有些太看轻我的样子。
既然我连自己记忆里突然撞进那些陌生的过往都没被吓到,又怎么可能会因为他跟某些人交往时间的长短,而大惊小怪呢?
尽管如此,此后我也没再继续追根问底,毕竟狐狸不想说的东西,除了他自己,谁又能套得出来,譬如那些在他脑子里深埋了那么久,却无论跟我朝夕相对多少年,他都始终没有告诉过我的我曾经的过去。
那些当我还是“梵天珠”时的过去。
但现如今,这已然变成我和他之间一道禁区,即便他突然愿意将那些东西全盘告诉给我听,我也不愿意再去触及。
我不知道狐狸是否知晓,那些曾经在我脑子里乍然而现的记忆,无论美好的,亦或者哀伤的,它们都让我有种人生被割裂开来的感觉。此后铘的突然离去,更是加重了这种感觉对我席卷而来的恐惧和不安。
几乎每一天我都是在这种感觉里度过的,但是我不希望让狐狸察觉到这一点。
但愿他只知道我得到的是那些记忆中最为美好珍贵的部分,或者但愿那些最糟糕、糟糕到令他无论怎样也不愿让我想起来的记忆,永远也不会从我脑子里被挖掘出来。
无论怎样,我只希望我还是原来的那个我,而狐狸也还是原来的那个狐狸
人活至多不过百年。
我不知道这长生不死的妖精究竟能在我身边陪我多久。而无论能有多久,无论他是将我当做梵天珠还是宝珠,我只希望有限的时间里,我能永远在自己原来的生活里存活着,永远在自己原来的生活里平静往前走就好。
因此,无论那个素和甄究竟是谁,究竟同狐狸有过怎样的过往,我绝不希望现有的一切再次被打破,亦不希望有一天当我睁开眼时,发现狐狸也像铘一样,头也不回走出我的生命,从此一去不复返。
之后,那样惴惴然地又过了好些天,始终没见那还俗和尚再次出现,我开始渐渐松懈下来。
我想或许那个男人也许不会再出现了,毕竟招惹狐狸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况且听他俩当时的谈话,也不像是有什么积怨的样子,只不过是为了从狐狸这儿得到一件瓷器,而狐狸小气,不肯给他,也不愿他拿东西来叫唤而已。
因此也许那天的话只是一种虚张声势的小威胁也说不定。
但就在我这样以为着,并开始逐渐将此人渐渐淡忘时,几天后,又一个阴雨连绵天,一个冷得让人浑身每一个细胞都似乎会冻结的下午,当我埋头在收银台里清点着一天的收入时,突然门上铃铛叮当一阵脆响,一个人收拢了伞从外面走了进来:
“老板娘,麻烦来杯雨露秋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