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是血族之王。
在这之前我听了他很多传说。
也不能讲是传说毕竟都是当年那些当事人所说的过往。虽然没有特别详细的描述,可是我知道,即便狐狸这么厉害,当年也只是他的部下即便稽荒瑶那么不可一世,也只是他的一名侍奉他的长老。
所有人都说,他当年被狐狸给封印了因此,让那座被他一手所创的无霜城和城中的大小妖怪分崩离析也让血族内部动乱瓦解。就在最近,其中一名反叛者正打算从我脑中抽取梵天珠的记忆以让他们另行拥戴的人将他取而代之。
谁能想到他竟然从封印里出来了。
占据了的身体,利用夏氲渴求摆脱女煞的,把我从狐狸和铘的庇护中带到了他的面前。
而对他来说我不是宝珠,我是梵天珠。
是那个当年令他最忠诚的部下对他倒戈,封印了他并毁灭了无霜城的人。
所以,他要见我的唯一目的,我想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杀了我。
杀了我这个在几百年前令他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人,而唯一的悬念,是他到底打算用什么样的方式杀我。
必然不是干脆痛快的,否则,刚才撞向车窗的一瞬间,我早就死了。
“你打算怎么样杀我。”于是这句话从我嘴里脱口而出。
他看着我没有回答,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刚才被撞晕了的夏氲醒了过来,推开车门摇摇晃晃走到车外,在风雪中捂着肿胀的脸看着他:“你这么出现在马路中间,是想杀了我俩么。”
他笑笑。
“我把她带来了,现在,你是不是该兑现你的承诺了,刹。”
“当然。”
“你打算怎么做?”
是的,他打算怎么做。
我看着刹,而他完全没有看见离他几步开外的地方,一个一身白衣的女人正静静站在那儿看着我们所有人,身子摇来晃去,仿佛风再大一点就能把她吹走似的。
夏氲和我都看见她了。
所以在她苏醒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去看后车座上那块太清双宝。但那东西在殷先生手中是个宝贝,在寻常人手里便只是一块木头,它收到车身的震荡几乎完全散了架,上面那些精致的小人更是四分五裂,显然,已经完全没有一点点制约妖物的用处的了。因此尽管被撞得不轻,她仍以最快的速度从车里跑了出来,到刹的面前,指望他能兑现他的承诺。
但是没等到刹的回答,她却死了。
死在一辆疾驰过来,完全没看到停在路中间这辆越野车的机车手里。
那时候距离她问刹是不是该兑现他的承诺,仅仅只隔了几秒钟的时间,她就被那辆幽灵般出现的机车给撞飞了出去。
直到她身体弹起两米多高再嘭的声坠落在我身后那片雪地里,我才听见摩托车的轰鸣声,和它急速刹车又甩倒在地的尖叫。
在这之前它的所有声音都仿佛被抽空了似的,否则我和夏氲怎么会完全没有听见,也完全没见到她躲避开来。
那摩托车引擎声分明就跟雷鸣似的响,我俩却全都没有听见。
那么刹听见了没?
我想他应该是听见了,因为他在听着夏氲问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所以,正如我说的,他根本就不可能兑现承诺的不是么,无论谁都无法阻止女煞的勾魂铃,除非能彻底忘记她的存在。
当我从这一段思绪中回过神的时候,地上已又多了具尸体。
最终那个模特车手也没有逃过命运的诅咒,在地上挣扎了一阵后,他吐出了最后一起口气。
而那女煞仍在。
低垂着头,站在越野车那片被刹的力量给撞变了形的车盖上,和我一起无声无息看着地上的尸体。
我意识到她离我越来越近了
“也许再活上半个世纪,她就能彻底明白不要胡乱听信妖怪的承诺这个道理。”然后我抬起头,再次看向刹:“以及我明白了,你是要亲眼看着我被女煞杀死,对么。”
他笑笑,摇了摇头:“女煞是一种只在将死之人的眼前出现,并将那人带走的东西。所以那些死去的人并不是她所杀,而是命定要死,因此,我并没有违背对她的承诺,因为我的确没有让女煞带走她的生命,同时永远留住了她的青春,以及让她永远摆脱了女煞。”
果然,人跟妖怪做交易,逃不开一个被耍弄的下场。“狡辩的妖怪。”
“我是罗刹,不是妖怪。”
“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呵”
“那么命定我大概什么时候会死。”边问,边朝女煞的方向瞥了一眼。她没有继续靠近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今天唯一一个比较好的状况。
“她跟着你的目的跟别人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
“她跟着你,只是因为只有你能带她去见到一个人,一个能让她摆脱现在这不生不灭,极致孤独的人。”
“那个人是谁,神?”
“虽然不是神,倒也跟神差不多。”
“谁?”
“说起来,那个人你也算是熟识,若不是他,只怕我难以吸食到艾丽丝那个特别小丫头的血,而这个可怜的小丫头,知道么,她最可悲之处倒不在于她的死。
“那是什么。”
“而是死到临头,她也没能想到,谁是间接杀了她的那个人。”
“间接杀了她的人是谁?”
“她母亲,兰登堡夫人。”
“她”我大吃一惊。“为什么”
“你以为是谁让艾丽丝小姐登上那架飞机的?又是谁能让她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包括在内,把封印着我的那件东西带上了飞机。”
“是艾丽丝的妈妈”
“没错,”他笑笑。“就是那位悲伤的母亲。”
“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她这个变异女儿的身体,尽管一直以来每次见到,都让这个完美主义到极致的母亲恶心到想吐,却是她在滥用了时间之后,唯一可以让她魂魄栖息并存活的地方。”
“你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没错,稽荒瑶死了,死得很惨,但那是她自己杀死了自己。然后,她抢占了她女儿即将复苏的身体,并把她女儿禁锢在了她那已经毫无用处的,衰老的躯体之内。这故事听起来怎么样,梵天珠?”
“她她竟然”愤怒和压抑着的恐惧让我语无伦次。
我感觉自己越来越无法维持刚刚在这男人面前那点勉强的冷静。
“竟然这么恶毒是么。”不动声色看着我脸色由冷转热,再由热转冷,他提我说道。随后弯下腰将手轻轻搭在我僵硬的肩膀上,凑到我耳边轻轻问了声:“说到这个,介意让我看一下你的手么,梵天珠?”
我的肩膀瞬间变得更加僵硬。
抬头一动不动盯着他那双微笑着的眼睛,觉得它们似乎在透过我的眼睛吸着我的魂魄。
“你的脸色鲜艳得让我有点想直接咬破你的喉咙呢”然后他又道。
这句话不知为什么让我脑子突然一阵空白。
于是在他手指沿着我肩膀慢慢滑向我手臂的一瞬间,我突然猛一使劲,一把将手腕上那道终于被我戳烂了的胶带扯裂了开来。
随后以最快的速度狠狠将手里的笔扎进了他的喉咙,像捅破一层最让我恐惧的画面一样,将他喉咙捅了开来。
鲜红的血霎时从他伤口喷了出来。
喷得我一脸都是。
那血却是冰冷的,一碰到我的皮肤便迅速凝固,这让我瞬间动弹不得。
只勉强透过自己被血弄污了的眼帘继续注视着他。
他先是怔了怔。
随后笑了起来,隔着眼帘上的血液,他笑容看起来跟他的眼睛和血一样都是红色的,如同红色炼狱,将我困在其中,毫无躲避的地方。
“啊!!!!”我只能大叫起来。
用尽所有力气地大叫。
除了这样我竟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才能将这张猩红的笑脸从我眼前抹去。
而就在这时,我发觉自己身旁开出了一朵莲花。
最初只是一朵。
漆黑,带着金色的边,摇曳生姿,花瓣如同手一般,在我脸侧起起伏伏。
然后两朵三朵四朵
越来越多的黑色莲花,将我眼前一切渐渐由猩红变成了一片苍茫的黑。
黑暗中金光点点,闪闪烁烁,如同流动的线一样慢慢交缠在一起,又慢慢盘旋,游移,在我眼前忽远忽近。
“梵天珠”
然后我听见那道金线最终所指的地方有个人低低叫了我一声。
我想看看那人到底是谁,
于是一团红光突然从我手掌心里腾然而起。
奇怪的是我对此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因为我终于把自己几乎石化了的手指从那支沾满了血的笔上松了开来。
我抬起那团红光循着声音过来的方向照去,遂见到那方向尽头站着一尊佛。
黑色僧衣,金色袈裟,衬着他一张庄严宝相的脸。
“你是谁。”我问他。
他原本紧闭着的双眼睁了开来。手指结印,横眉,冷目,双眸如利刃出鞘般的寒冷。
我下意识将手里那团红光朝他挥了过去。
光掠过之处,四周的黑暗消失,莲花消失,佛的身形也消失。
唯有狐狸的身影在我面前站着,一只手用力按着我的额头中心,一只手死死握着我挥出红光的那只手。
“你在干什么,宝珠。”然后他问我。
眼睛里没有往常明媚或懒散的笑,只有一种无法名状的森冷。
我下意识朝刹所在的位置指去,想指给他看我到底干了些什么。
但那方向没有看到刹,只见到铘披着一层隐现的鳞甲站在那儿,手里握着被我刚才松开的笔。
笔上积着厚厚一层血迹,很显然是刹留下的。
但他去哪儿了。
就那么几秒钟的功夫,他去哪儿了
“你在干什么。”正兀自发呆的时候,听见狐狸再次问我。
我喃喃把刚才所发生的事简单跟他说了一边。
随后看着他,不确定他究竟会信还是不信。
但他听后对此什么也没说,只慢慢松开了我的手,随后问了我一句:“告诉我你到底想起了多少东西,宝珠。告诉我。”
我没有回答。
看着他那双陌生的眼神,我一句话也不愿回答。
只死死抿着嘴唇,然后看着边上那辆破破烂烂的越野车。
车盖上没有站着女煞。
她消失了。但不知道到底是完全消失,还是仅仅只是暂时。
我要继续不去想她。
也不去想当下狐狸这陌生又可怕的眼神。
否则我的手里会发烫。
然后会出现一些可怕的东西。
可怕在我发觉自己竟然可以控制它。
这是多么的可怕
想着,听见一阵脚步声响起,铘朝我走了过来。
我发觉他伤痕累累,手臂和肩膀上到处都是被刀划过似的痕迹。
“你怎么了”于是我问他。
他没有回答。
只是径自到我身边,伸手将我从狐狸的禁锢中拖了出来,然后头轻轻一摆化作麒麟身对我点了点他的蹄子:“上来,我们走。”
我没有上去。
一转身自顾自朝着同他们相反的地方径直离去。
听见他们跟过来的脚步声,我伸手朝着地上丢出一团赤红的火。
火燃烧在地面上,沿着我走过的路拉出长长一道赤红色轨迹。
也许能以此阻止他们的步子。我想。
但他们依旧在我身后跟着。
一路如影随形地跟随。
跟到最后,我不得不停止手中的火焰,然后跪了下来。
跪在他们的面前,看着狐狸冰冷无温的脸和铘满身的伤,失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