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我能很清楚地感觉到,除了我和阿贵之外这地窖里还存在着第三个人。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就是刚才尾随刘华出去的那个老头也不好判断他究竟是人还是鬼他跟阿贵一样没有心跳的声音动作则像盘绕在地窖里的风一样轻轻飘飘,忽而远忽而近,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兜兜转转,找着什么的样子。
但他有呼吸。
有好几次我非常明显地感觉到他贴着我身侧一晃而过,嘴巴里发出嘶嘶的呼吸声像条抖动着尾巴的响尾蛇。而这奇怪呼吸声所伴随的温度则是冰一样冷的,冷到刺人骨头,让我手脚僵硬。
我意识到目前的处境非常不妙。
无论是姥姥还是狐狸都曾经说起过,一个活人,如果阴气重到一定程度,并介于阴阳交界之中,那么他的呼吸会没有一丁点温度而,也只有煞气重到一定程度的鬼,才会有呼吸,当然,那已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呼吸,而是大量阴煞之气在形成了一种气数之后,借助鬼魂的灵窍逆转五行,于是宣泄出来的一种东西。
所以我任由阿贵把我这么紧紧抱着,别说出声,就是连口气也没敢喘一下。
他身体阻隔了我的心跳声,让它听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明显,就这样僵立着彼此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当我意识到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四周有风,也没再听见那种响尾蛇一样的呼吸声时,突然咔擦一声轻响,紧跟着眼前一亮,阿贵手伸在我面前,重新点燃了手里的打火机。
突如其来的光亮惊得我倒抽一口冷气。
但依旧没有动,也没发出一点声音,因为在被那道光所带来短暂不适消失后,视觉恢复的第一瞬,我立刻被眼前所见的那幕景象震得浑然忘了动弹。
我看到四周无论地上,墙上,还是那些积满了陈年老垢的家什上,到处都是湿哒哒的脚印。
一行行尖而细的脚印,形状和大小就同之前印在屋外雪地上,那串将我们所有人引到村口处的足印一模一样。
至今都还不知道那些脚印到底来自何方神圣,甚至在之前那一连串的可怕遭遇之后,我几乎都已经把它们给忘了,此时再度出现,却比之第一次见到更让人触目惊心。它们在周遭昏暗的光线里看起来凌乱不堪,但方向全都井然有序,一对对钩子似的脚尖直勾勾朝着我的方向,将我同阿贵不动声色围绕在它们中间,就像一群肉眼看不见的鬼魂,近在咫尺,无声无息地紧盯着我们。
随后我突然想了起来,这足印到底是属于谁的了
是那个闯入者!
那个在我跟阿贵以及他的两个行头一同被绑在之前那间小屋时,从装着厚厚栅栏的窗户外爬进屋的闯入者!
当时由于受到视线角度的限制,我始终没能看清那人到底是什么样,但有一点却是看得非常清楚,那个人穿着一双样式非常诡异的鞋子,一双黑缎面绣着金色寿字花纹的鞋,鞋尖处像个朝天椒一样往上翘着,鞋底又尖又细。
原本因事发突然,所以我始终没有将两者联系到一块儿,此时骤然想起,才突然意识到,无论是雪地里,还是此时的地窖内,这些脚印必定就来自那双诡异的鞋子。鞋子的鞋尖上各绣着一块红布,如果没有记错,这种做法应该是很早以前,有些地方对非正常死亡的死者落葬时所使用的一种安葬手段。因为红布驱邪,在死者鞋尖绣上红布,用意在让死者双脚被那两块驱邪用的红布压牢,无法因非正常死亡所滞留在死者体内的怨气所驱使,从而令死者从棺材里走出来。
看,记忆这东西,不被唤醒时几乎一无所察,而一旦唤醒过来,则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牵二,二牵三,桩桩件件都在人脑子里醒转了过来,然后生生将人惊得无所适从。
于是有好长一阵子,我僵着脖子抬着头,对着面前这些脚印迟迟都说不出一句话来。直到身后的阿贵松开手绕到我面前,举起打火机朝四周照了照,随后回头将它朝我眼前轻轻一晃,才一下子将我神智拖回。
“你怎么了?”在我由此打了个冷颤后,他看着我的眼睛问我。
我没回答,只是一把抓住他那只手将打火机对着四周再度照了圈,确定除了那些脚印外没有别的任何异状了,才压低了声问他:“那个走了??”
他点点头。
“还会回来吗??”
“应该不会。”
“你怎么知道不会?”
“生灵过路,不会走回头路。”
“生灵?”我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刚才那是生灵,你见过?”
“你见过?”他反问。
我没法回答,便话锋一转,再问:“那会是谁的生灵,村里那些活着的居民的?”
这回他没有回答。
似乎是忽然间被什么给吸引去了注意力,他举着打火机转身走到一旁,从附近一口柜子内取出一盏防风灯,拍掉了上面厚重的积灰用打火机将它点燃了,用它朝里头更深处照了照。片刻,从那里找出样东西,托在手里轻轻一转,回转身朝我笑了笑:“虽说是封闭了百多年的村子,倒竟还有几件**装可乐,这么看来,也并不算是太过落后的么。”
说着,重新走回我身边,一边将那**可乐拧开了盖子往我面前晃了晃。
这一番行为叫我再度说不出话来。
看上去,他似乎对周围那些触目惊心的脚印并不太感兴趣,也对刚才所发生的事完全不愿多说的样子,所以我不知该是沉默,还是继续同他说些什么。这当口同时看到了他左胸处那个明显的枪伤,脑子里不由嗡的一响,我朝后慢慢退了两步。
那是我刚才失手开枪打到的,很深的一个黑洞,靠近心脏。
但伤口边上没有一滴血,也对他的行为没有产生任何妨碍。若是寻常人中了这么一枪,应该早就血流满身,倒地不起了,他却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显然,意味着我陷入了一个极其糟糕极其叵测的局面。不仅面对着狐狸的生死不明,面对着这个荒村里那些无法判断到底是人还是鬼的可怕东西,同时,目前唯一留在我身边,跟我似乎是系在同一条船上的人,真实身份也极为叵测。
思路到此为止,我没敢再继续往深了想下去,因为越想越为不安,我需要使劲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和表情,才能够勉强维持住在他面前的镇定。于是兀自沉默着,我不知道眼下的我到底是应该继续装作若无其事,还是索性捅开窗纸,跟他打开天窗说说亮话。
“在想什么?”举棋不定间,听见他突兀问了我一声。
我正要开口,却见他抬头朝上看了阵,随后淡淡一笑,接着又道:“刚才你问我,为什么故意听任刘华他们往危险里跑,故意把你拖进这个地窖。但我听任刘华他们离开是真,把你带进这个地窖,却并非故意。”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想避开那个跟在棺材气背后追随而来的东西。”
“就是刚才留下这些脚印的那个人么”
“是的。不过,虽然下来的时候我在洞口做了点手脚,但可能是你手上残留的血腥味吸引到了他的注意力,所以他仍是追了进来。所幸,他恢复得还不够好,否则”
说到这儿,见他话音轻轻一顿,我忙追问:“否则怎样?”
他没回答。就在我下意识盯着他那张脸看的专注时,他突兀一把抓住我的手,将他手里那**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可乐全都淋在了我手臂上。
“喂!你做什么!”我当即惊跳着朝后退去,但还是迟了,两手眨眼间被淋得湿透,且黏腻刺痒。
他拧紧盖子把空**丢到一边,淡淡道:“洗洗干净。“
“怎么洗得干净?!”还黏黏糊糊的我张着十指感觉有点崩溃。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
在我匆匆将两只手往自己衣服上擦了又擦的当口,他提起防风灯再度朝整间地窖照了一圈,我不知道他是在观察那些脚印,还是地窖四周的摆设,便顺势再次抬起头,想去找找看之前让我跌进来的那个洞到底在哪儿。心里揣着一点希望,希望能让我找到方法重新从那里爬出去,毕竟对于这个地窖,身边这个人,以及他所说的话和所作出的行为,我实在没有多大安全感。
但是看了半天,什么也没能找到。
这个地窖很深,所以光靠一盏灯的照明,离上几米远就基本一团漆黑了,而且周围竟然没设楼梯,也完全找不到任何能供人上下这个地方的设备,这一点,无疑是这地方的一个非常异常的现象。
既然地窖里存放了那么多日常东西,而且被挖得这么深,为什么却连个楼梯都没有架设?那么一旦住在上面那间屋里的人,因为某些原因而需要进到这地窖里,他们得靠什么方法才能上下进出
思及此,似乎看出了我眼里的困惑,阿贵在我转身试图往刚才坠落的地方摸黑走过去时,开口叫住我道:“别过去了,刚才我们下来的地方不是出入口,要找梯子是找不到的。”
我没听他的。
继续朝前走,几步之后,透过隐隐的光线,我看到了前面阻止我继续前进的一道岩壁。当下不得不站定脚步,我轻轻吸了口气,对着墙壁上几对尖细的脚印发了阵呆。“那么出入口在什么地方?”然后我回头问阿贵。
阿贵没有回答,因为他正提着手里的灯看着西面角落里一张柜子。
细看,原来是越过那张柜子,在看着它后面那扇几乎完全被柜子给遮挡住了别人视线的一扇窄门。门对比周遭的一切显得很光洁,灯光所照处有反光若隐若现,令它看起来几乎是簇新的,所以在这间全是陈年灰尘和污垢的地窖里,着实显得有点突兀。
“出入口得靠运气去找。”过了片刻,阿贵答道。随即朝前走去,绕过柜子到了那扇窄门前,一伸手,搭住门把将它拧了开来。
门把下落时发出非常刺耳一阵呻吟。
门随之应声而开,扑面吹进来一股冰冷的风,风的气味不太好闻,有些浑浊有些臭,可见里面空气不太流通。
“是什么地方?”忙跟了过去,我问他。
他没吭声。提着灯一脸专注地朝里看着,在我试图走到他身后时,他再次伸手朝我做了个站定的手势,然后独自一人朝里走进去。一边走,一边不知手里在拨弄着什么,发出喀拉拉一阵轻响,过了片刻,他停住脚步,从里头传出话音道:“是条通道,还算干净,你可以进来。但里头有些东西,你进来的时候尽量不要去看就是。”
是什么东西?
没等我问出口,当我跟着他的脚步声一路走到那扇门前朝里望去时,不禁倒退一步,几乎没勇气继续往前跟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