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庭照得春明楼那片琉璃瓦顶晶莹闪烁。
这样的光亮本应令房顶上一切无处遁形但少顷,一道黑影却像凭空出现般从那边瓦顶上垂挂了下来,蛇一样顺着下方圆柱往下一阵盘绕,无声无息跳落到二楼的长廊内。
随后身影一闪,跟出现时一样突兀消失不见与此同时不远处一道门咔的声响,朝外轻轻打了开来被风吹动似的晃了晃遂又轻轻合拢。
如此细微的声音显然并没能惊动屋内静坐在窗边的那道身影。
他低头翻着手中的书,手边只点了一盏油灯,闪闪烁烁只有绿豆大一点幽光光线极为模糊。
但这光线并不妨碍他的阅读。
事实上他也并没有在阅读。
幽黑一双眼始终朝油灯方向望着若有所思,目光因光斑的折射而泛出一点暗红,因为油灯内闪烁摇曳着的那点火苗是红色的,血一样的颜色。
“王爷”身后低低的话音伴着一阵风起,令油灯内火苗倏然而灭。
一缕白烟立即自灯芯上冉冉升起,被载静伸出手指在那上面微一划动,它就好像有生命般滑进了他的掌心,又顺着他掌心滑进了他手腕上所缠那串朝珠内。“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这地方轻易使用分影之术,现今已不比过去了。”
“属下知道。若不是出自无奈,属下断不会冒着连累王爷的险用这方式进入瀛台。”
“怎么,有什么急事?”
“王爷还记得白马寺方丈玄贞么?”
“自然记得。”
“他昨夜死在了西太后的储秀宫中。”
“什么?”一听不由怔了怔,载静放下手里的书朝身后隐匿在黑暗中的莫非望了过去:“我记得八年前跟随阿玛去洛阳邀他进京时,曾听他同我阿玛说起,紫禁城十年内是他的禁涉之地,所以十年内他便是连北京城也无法踏足一步,怎的现在他竟会不顾当日所言来到这里?”
“回王爷,因近来西太后宫中时常出现异相,有说因孝哲皇后的鬼魂作祟,闹腾得很厉害,就算把原先被关押在宗人府的精吉哈代也放了出来,都没能将它撵走,所以万分无奈下,太后就命人去白马寺将玄贞法师给请到了此地。”
“孝哲皇后的鬼魂?”闻言载静眉头轻轻一皱:“她一向忠厚仁慈,怎的会死后闹鬼作祟?”
“属下也觉得奇怪,所以昨日得知玄贞法师入宫后,属下便用了匿形之术尾随而至,想跟随他一去储秀宫探个究竟。孰料才在宫外偷听了片刻,属下的匿形之术就被宫门外一团极其犀利的阴气给撞了,怕因此暴露痕迹,所以属下慌忙离开,谁知今日一早便就得知,老方丈昨夜为了给西太后护驾,圆寂了”
“储秀宫外有极其犀利的阴气?”
“是的,王爷。早些时候还从未觉察到过,昨晚一经碰见,险些废了属下这半条胳膊。”说着,莫非上前两步,借着窗外透进来那片月光将半边衣领朝下翻开,露出里头青灰色一片痕迹。说淤青不像淤青,隐约可辨靠近手臂的地方肉都坏死了,故而令他始终将那条左臂垂放着不动。
“可碍事?”见状载静不由起身走到他身边,用手在那伤上轻轻按了按。见他仍有痛感,稍许放了些心:“还好,分影尚且还能有痛感,所幸没让邪气直接进身。
“王爷,虽然昨夜几乎遇险,不过那之前属下倒是探听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什么东西?”
“回王爷,属下听玄贞法师说,那位碧落先生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头九尾妖狐。”
“什么?!”
见载静面露惊色,莫非当即将昨夜自己在储秀宫外所偷听到的那些原原本本告之了载静,随后目光闪了闪,道:“虽然属下没能窥见那张人皮帛的样子,不过以此异能确定碧落就是妖,而且是只千年狐妖。如今西太后也知晓了,但她似乎并不打算说破,因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宫内,她至今都没有对碧落提及过此事,所以属下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西太后会不会因此反而更为重用那只妖狐。”
“你乱想些什么。”
“王爷还不明白么,她匆匆立了才只四岁的载湉为新帝,又将您同八旗各旗主之子软禁在此地至今,明摆着就是怕一旦将您同他们放出,您会借着八旗旗主的忠心和各旗殉道使的拥戴,弑主篡位。”
闻言载静面色一凝,片刻淡淡一笑,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我知她一直对我心存防范,因而明知当日她请我至瀛台是计,仍应邀而来,便是为了表明我的一片忠心,也为了消除她这一戒心。难道时至今日时局皆已稳定,她还无法明了么?”
“王爷!”听他这样说法,莫非不由扑的声跪倒在地,抬头目光咄咄望向他道:“想我八旗殉道由始至终代代只效忠爱新觉罗家的人,岂是叶赫那拉氏家的狗!她逼死皇后和她腹中先帝的血脉,又寻了醇亲王家幼子立嗣,摆明了想独揽大权,继续她的垂帘听政,假以时日,这天下明为爱新觉罗家的江山,实则被她侵吞个干净,王爷,此时不反,更待何时!便是允祥爷在世,必然也要厉令您策反上位,夺回大权的吧!”
话音落,见载静目光骤地阴沉下来,遂不敢再多言,只将身子一躬,低头不语。
片刻见他慢慢踱了两步,回到窗边重新坐,手往油灯上轻轻一拂,令那油灯重新亮了起来。“我明白你的心思,但我且问你,你家祖爷可有将正黄旗的殉道使占出?”
话问出口,莫非肩膀不由微微一颤。随即抬起头,轻声道:“说也奇怪,王爷,原本祖爷曾说已有了点眉目,等再清晰便立即告之于我,但就在三天前我家那栋安置着祖爷法身的楼阁,突然被一场大火给烧毁了”
说罢声音不由哽咽,他立即垂下头,用力咬了咬牙。
载静闻言目不转睛地朝他望了一阵。
直至见他渐渐平静下来,才道:“既如此,便是天意,我等不可逆天。”
“王爷何处此言??”
“因数月前我曾因大清风水一事打开地宫请教我祖师爷,蒙他赐我明示,说现今为真龙被困之死局,若要破此局,唯有八旗殉道齐出,放能助得龙腾。本来若是你家祖爷占出正黄旗殉道使是何人,那么只需集结全部八旗,便如你所想,可望一搏。但可惜,天不遂人意,他的法身所在处竟被火烧毁,那么一切也就随同他葬身于那场火中,莫非,此乃天意,若天要慈禧掌政,你我硬要逆天为之,必无善终。”
“王爷眼下境遇难道便是王爷所想要的善终了么??”
这句话凭着一股怒意脱口而出,眼见载静眉心微蹙,莫非立时收声,将头沉了沉。却又很快将头抬起,直截了当道:“属下明白了。八旗动,势必九门提督要出兵,于是我等势必要同斯祁家水火对立。王爷如此犹豫再三瞻前顾后,却原来都是为了斯祁家的朱珠小姐。”
说罢,见载静不语,便冷冷一笑,再道:“那么王爷可曾想过这大清江山今后将要如何,我等八旗殉道使将要如何,同王爷一道被困在此处的诸位旗主之子将要如何,王爷的额娘将要如何,王爷您将来又当如何?!王爷以为以王爷现下这般忍气吞声百般放软,那西太后便会因此放过王爷,让您走出瀛台同斯祁小姐团聚吗?!
一番话连珠炮般从莫非口中冲出,载静坐在窗前一动不动听着,由始至终不发一言。
那张脸亦是一丝表情都没有,目光如水,也不知究竟是将那番话听进去了,还是在望着面前那盏幽光闪烁的油灯出神。
直至莫非终于沉默下来,留急促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微微响动,他才将视线重新转到莫非身上,淡淡瞥了他一眼。
随后手指朝油灯上轻轻一抹,便见原本晕黄的光突地变得猩红,如莫非刚进屋时那光一样。“你看,莫非,现今我大清当真如祖师爷所言,乱且几近枯竭。若你我再因此集结八旗殉道冲入京城,血洗紫禁,掀起内乱,那一切会怎样,你所的将来又会怎样?”
“王爷!”
“你且去吧。”
“王爷”
见他欲想再要争辩,载静笑了笑,抬手朝他摆了摆:“去吧。”
“是,王爷。”见状莫非不再多言,只慢慢站起身朝他用力一抱拳,随后转身头也不回消失在身后的黑暗处。
直至他脚步声渐远,载静站起身推开窗。
窗外似有人影闪过,他望着,沉默不语,目光轻闪。
随后慢慢吸了口气,抬头朝头顶出那片天空望了一眼。
曾几何时,原本皎洁灼亮的月光不见了,厚厚一团云层覆盖了整片天空,将这天压得如同他此时的心脏一样沉闷无比。
少顷一阵闷雷响起。
不出片刻,哗的声响,瓢泼大雨自那云层中直泄下来,在四周沉闷的空气中,骤然冲出一片浓重的土腥。
连天的雨幕中一行人提着风灯在雨廊下匆匆前行。
四名宫人,领着一名身披蓑衣的男子。
不出片刻进入储秀宫,与从宫中走出的那一排宫女擦肩而过,随后见到一名太监从内宫处走了出来,抬眼见到那行人入内,立即扬起笑脸迎了上去:“唷,碧大人,刚回来就立即进宫见驾来了么?”
“呵,李公公吉祥。”在身旁宫人伺候下脱下湿透的蓑衣,碧落掸了掸袍脚的雨水朝李莲英笑了笑:“刚回来便知昨夜老佛爷宫中出了事,又逢老佛爷下旨召见,碧落自是立时赶来了。老佛爷现下凤体怎样?”
“有些热症,还请碧先生赶紧进去瞧瞧。”
边说边躬身将碧落朝内宫中引入,到达门处未出声通禀,只朝碧落做了个请的手势。
碧落会意。
当即掀开珠帘朝门里轻步走了进去,刚走到桌边,听见慈禧慵懒的话音自榻上传了过来:“你来了。”
“是,老佛爷,微臣叩见老佛爷。”
“起来吧,”说着,慈禧侧过身,细长的眼眸朝面前这男人轻轻一瞥:“今儿一早,他们同我说,你给咱大行皇帝和皇后,已经选好地儿了。”
“回老佛爷,臣等这两个月来踏遍东陵西陵,反复勘测比较后,为皇上和皇后选出两处绝佳的宝地。”
“哦?什么地方,说来听听。”
“一处是西陵的九龙峪,另一处,是东陵的双山峪。”
“两处有什么讲究?”
“回老佛爷,双山峪龙气舒展,堂局宽平,罗城周密,屏障全备。九龙峪则后有大山以为靠,前有金星山以为照,金星山之两旁更有万福山朝于左,象山立于右,实,都是真上吉之地也。”
“不错但不知道究竟哪一处最为合适。先生以为呢?”
“臣以为,两处皆是上吉之地,若要说最合适,唯老佛爷睿智,方可定夺。”
“呵呵,碧先生过谦了。”微微支起身,慈禧朝碧落笑了笑,伸手从李莲英托来的果盘中拈起一枚蜜饯:“莲英啊,我还有话要同碧先生说,你先出去。”
“喳。”应了声立即躬身退去。
直至他脚步声走远,慈禧从榻上坐了起来,一边伸出手搭在碧落递来的手腕上站起身,一边微一沉吟,道:“碧先生,按你所说,他们俩已经在隆福寺受了数月的香火。可是这几天依旧噩梦不断,有时候,感觉她就在我身边,活生生的,对着我哭,对着我大喊大叫,对着我碧先生,这样下去,何时才是个头”
“回老佛爷,一天不得超度,娘娘一天不得安息,纵然经文天天给她诵着,但那东西在她腹内沉着,包着一团怨气无法消散,因此即便佛祖在世,也无可奈何。”
“这么说,即使陵墓竣工,入土安葬,孝哲也是不会消停的了?”
碧落没吭声,只是将目光垂了垂。
“就是因为那东西在她肚子里?”沉默半晌,慈禧再道。
“是。”
慈禧眉头皱了皱。
默不作声走到烛台边,细长的手指将烛台上一点烛油轻轻剔去:“你说,她怎么会把那东西吞进肚子里的呢,碧先生。”问完,许是知道碧落不会轻易应答,她目光怔怔对着烛台上那点忽明忽暗的火望了半晌,压低声道:“那么,如果剖腹取出呢。”
“万万不可,那样无异于打开黄泉之门。”
慈禧轻轻吸了口气。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轻轻一声叹息:“先生所说,同白马寺高僧如出一辙”
“实言,还望老佛爷恕罪。
“呵,碧先生哪里来的罪。碧先生呐,”目光微沉,慈禧脸上显出一丝疲惫:“先生上知天文地理,下通阴阳之道。当着满朝文武,你我是君臣,私下,先生说说,我待先生如何。”
“老佛爷待碧落之恩德,碧落没齿难忘。”
听他这么说,慈禧笑了,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微倾过身,朝他靠了靠近:“你看,虽然很多时候,我并不想承认,可是老了,终究是老了。而这种寝食难安的滋味,对于我这把年纪的人来说,你可知晓它的痛楚”
“碧落知。”
“所以,如果还有什么好的方法,还望先生不吝赐之。”
碧落沉默了一阵。似乎在考虑着什么难以启口的东西,半晌,他轻声道:“天下人,是老佛爷的人,这天下物,也皆是老佛爷的物,因此,碧落斗胆想问老佛爷一句,不知老佛爷深居后宫赏尽天下奇珍,有没有曾经见或者听说过这样一个宝物,”
“什么?”
“听说,它叫不动明王大天印。”
慈禧一听怔了怔:“你是说,汉献帝执政那会子流传下来的那件凶煞的物什?”
“老佛爷果然知之广博。”
没有理会碧落的奉承,慈禧淡淡道:“那会子几位先帝爷都心心念念过这样东西。而我们这些女人么,也就是随便听个乐子。”
“但不知现下这件宝物到底在什么地方。”
“先生为什么问起这样东西。”
闻言抬头朝慈禧轻轻一瞥,见她言行中分明的一种警惕,碧落沉吟片刻,躬了躬身道:“古往今来,世间物皆为一物降一物。除了血鲛珠”
话音未落,被慈禧冷冷打断:“我知道它是极阴之物。当初大婚时用来给皇后缀在冠冕上,就觉着不妥,恐惹是非,而现在孝哲落到如此地步,怕是同它也不无干系。只是虽然物极如此,说什么无所相克,倒也不至于吧。”
“赤金梵文,确实可克,但现下它在娘娘的腹中,以目前状况,纵然日夜有金刚经超度,仍然可以肆无忌惮,老佛爷”
话还没说完,慈禧摆了摆手,轻叹口气:“罢了,我知道了。但先帝爷提到过,不动明王大天印,是极煞之物,不出则以,一出便风起云涌。即便是皇家,也未必可以镇得住这么凌厉一件宝物,宋末,前元,明崇祯便是最好的佐证。若此次真的因为这件事将它寻了来,倘若往后生出什么是非,又岂是你我所能担待得起的?”
“老佛爷说得极是。不过容臣实说,血鲛珠极阴之物,唯有极煞之物放可压制,但微臣同时亦明白,这么一件极煞的宝物不动则以,一动非同小可,因此,臣只是随口一提,决断,还在老佛爷之明鉴。”
“碧落,你在为难我。”
“不敢,微臣纵然有九条命,又岂敢在老佛爷面前放肆。”
这番恭顺委婉的话,听在慈禧耳中,令她淡淡一笑。随后反剪着手在桌边轻轻踱着步,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些什么。片刻回头,她道:“它真的可以克制住那个女人?”
“可以。”
“但是它煞气太重,所以早在前明之后,它就已经不知去向现在要找的话,怕是”
“适当的人力和财力,以老佛爷的圣明,要找到它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如果找不到呢?”
“那么,孝哲皇后的身后事,恕微臣无能为力”
“这”
慈禧闻言不由退了几步。重新坐到了榻上,两眼直勾勾望着一旁垂着双目的碧落,沉默半晌,朝他摆了摆手:“你先退吧,容我再仔细想想。”
“是,微臣告退。”
说罢一躬身朝门外退了开去,待他出宫门,慈禧提高声唤了句:“小李子。”
“奴才在。”
“进来。”
“喳。”不多会儿,原一直守在门外的李莲英立即走了进来,轻轻走到慈禧身边:“老佛爷,奴才来了。”
“刚才他的话,你都听仔细了么。”
“是,奴才都听仔细了。”
“唉,想不到那女人活着时不安生,死,也死得这么不安生。”
“老佛爷,您就是观音活菩萨,那些人死便死了,能兴得起什么大风大浪来”
“你啊,莫非是忘了昨夜的事了。”说罢目光冷冷一瞥,李莲英一见立即闭口不言。见状慈禧目光微闪,遂放缓了语气道:“回头派人去嵩山少林寺,说我要请他们方丈过来。”
“喳。”
“此外,下旨密召嗣其光英入京觐见,同他说,由他家守着的十二色异相翡翠胎,哀家现在要了。”
“是,奴才遵旨。”
“再则”唯一犹豫,慈禧压低了声,轻轻道:“去给我把八旗殉道使全部召入京师,越快越好。”
“什什么??”一听此话李莲英那双眼蓦地瞪大了:“老佛爷全部都要?”
“全部。”
“可是老佛爷,祖宗有训,八旗殉道使不到国难当头,绝对不可以轻易召”
“莲英啊”见他脸上那副惊恐失措的神情,慈禧眉头微微一蹙,一把捏在他手腕上,一字一句道:“国之将亡,必生妖孽,这句话,你可曾听说过。”
“奴奴才”李莲英怎敢随意回答。
慈禧因此亦不加逼问,只话锋一转,冷声道:“那你可知道刚才那个相度大臣,是什么人。”
李莲英不知慈禧为何突然会发出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
相度大臣不就是碧落么,为什么还要特意问他是什么人
犹豫再三无法明了这女人心中到底埋着个怎样的葫芦,因而一阵苦笑,他皱着张脸慢吞吞回道:“奴才愚钝,还望老佛爷明示”
“他是只成了精的狐妖。”
咬着牙一字一句说出这句话,李莲英一双眼立即瞪圆了。
嘴张得老大,半晌才结结巴巴道:“老佛爷狐妖?这这青天白日的叫奴才叫奴才”
啪!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慈禧因着这太监魂不守舍的模样儿突然震怒了起来:“李莲英,你哆嗦什么!枉费在我身边伺候了那么些年,人见老,胆子倒是跟着褪没了?”
“老佛爷息怒!”扑通下跪倒在地,太监如捣蒜似的用力磕着头。
慈禧并没有因此而平了怒气。只是不再像之前那样勃然爆发出来,冷冷斜睨了他一眼,道:“看看人妖怪的骨性,再瞧瞧你。”
“老佛爷”
“也罢,终究是我大清国的奴才,也怨不得你。只好好替我将这些事一一办妥,且不可有任何闪失。”
“奴才不敢!请老佛爷心安”
“心安,呵,”忽然展颜一笑,慈禧伸手将李莲英扶起,一边用手抚了抚他颤抖不已的肩:“小李子,你可知道,我这番可是将我大清的气数,一并押在你身上了。”
“老佛爷”幽幽一番话令李莲英猛地打了个哆嗦。
正一身惶恐地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时,却随即被慈禧扬手一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直打得他头里一阵发晕。
紧跟着便听慈禧厉声道:“还不快去!给我召来八旗殉道使,趁一切还为时不晚,替我斩断那国之妖孽!”
话音未落,原本冷冷注视在李莲英身上那双目光突然急急一转,倏地朝边上扫了过去:“谁?!”
李莲英再次被她惊得一激灵。
回过神定睛望那方向望去,却什么异样的东西都没瞧见,不由又是惊怕又是茫然,张嘴支吾半天,讷讷道:“老佛爷,怎么了”
慈禧意识到自己失了态。
但刚才那一瞬她分明觉得自己在那片空荡角落处见到有个人影在朝自己望着,一眨眼间却又消失不见,也不知是真的存在过,还是她疑心生的暗鬼。
当下也不愿多想,只低下头朝李莲英手背上拍了拍:“去,按我吩咐的做便是了,别的毋用多管”
话音未落,突然宫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随即见到一名小太监浑身湿透,苍白着张脸奔到门口处扑通声跪下,语无伦次般对着慈禧道:“启启禀太后老佛爷,神武门处急报,旗旗主率领八旗殉道使突然入京,连夜拔了神机营和锐健营,现集中所有兵围在紫禁城外,只剩斯祁大人同他们殊死阻挡,眼见便要杀杀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