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死之地。铘说那是一处妖怪失落之地。
人死后有冥府妖死后自然也有它们去处。但同冥府不一样,那地方千万年来无人管辖因为妖怪寿命很长,死后魂魄也难以控制所以终日游荡那个被隔绝于三界之外空间里没有思维没有情感也没有任何记忆,直到被时间慢慢吞噬。
因此一眼望去那地方荒芜得看不到任何东西,但其实隐藏着曾经这世上为凶险妖孽。它们并非死于黑霜之手,所以魂魄得以长久留存即便时间也很难将它们吞噬掉,它们就那诡异空间里靠着吸取其它妖怪魂魄得以日益壮大,后占据了那个地方,形成了独特,不归属任何一个界域所管辖地带。
所以对于那个地方,即便妖怪本身,对它也是充满恐惧,因为它们不想死后再次经历一场弱肉强食浩劫,成为其它妖怪身体一部分,然后再经历比永生为漫长折磨。因此,活着妖怪总是使各种手段让自己避免死亡,也让那地方渐渐成了空无一物废墟,因而多时候,九死之地被称做失落之地,名字便是由此而来。
而为了防止那可怕地方终有一天侵占入其它世界,上万年前佛祖它界限外设了看守。他们由初被佛祖所降服那些曾经肆虐九死之地强大妖孽魂魄所组成,一旦有外面力量试图进去,或者内部力量试图出来,就会被他们封印众界之外虚空里,永世不得脱身,即便是神也一样。
“那洪飞是怎么能带我通过那些看守呢?”我问铘。
他答,因为锁麒麟。它有麒麟与生俱来能自主跨越众界异能,又靠着洪飞所制造那个非人非物司机,所以可混淆看守视线,让他们产生混沌,以此侥幸进入九死之地。不过也正因此,才让他能一路追踪而来,与九头大蛇一起发现了我和洪飞存。
“那么狐狸呢狐狸又是怎么能进入九死之地”我再问。
他一阵沉默后,答道:“九尾本是天狐,为天兽之一。而其中力量为上乘,能拥有天衣。有天衣者上达碧落下黄泉,无论是什么样界限与空间,来去皆可自如。”说到这里顿了顿,之后过了片刻,他再道:“但他为了带你出九死之地,只能把天衣给你,这也就意味着他就必须以封印他眼里妖火激出他九尾功力,同镇守边界处九头大蛇和那些看守拼命。”
“所以”
“所以,此番他能从九死之地全身而退,纯属运气。否则,他将永远被冻结众界之外,或者成为那条大蛇身体一部分。”
听完这些,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实没有勇气,也没有心情再继续问些什么。
我抱着狐狸给我那件薄如雾气衣服坐他房间门口。
天衣。果然是无缝。
它如一整片白云浮动我手里,我把它蒙自己脸上,透过它轻薄身躯掩盖自己眼里泪,模模糊糊看着铘狐狸房里坐着,守昏迷不醒他身边,用掌心中一团青色磷光熨烫着他几乎没有一丝生气脸。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狐狸虚弱成这种样子。
静静躺那里,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如纸,好像死了一样。
就不久之前他还笑嘻嘻,轻轻甩着他尾巴,臭美地整理着他头发,若无其事得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谁想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死劫。
而那场死劫是为了偿还他所认为、欠下我半条手臂之债。
有欠就有还。
有还就有欠。
我不知道这些妖怪神仙世界里,这一切是否必然是要分得清清楚楚,断得明明白白。
我只知道如有选择,我根本就不要他来还这债,因为一切皆有缘由,如果不知道源头是什么,原因是什么,偿还就根本毫无必要。
而他这一独断主张把我心都给撕碎了。
如果他真就此被封印众界之外,或者成为那条九头蛇身体一部分,他有没有想过我该怎么办。
他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黄泉村事之后那么就选择了淡忘。
他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不了,我会怎么样。
或许他从不会想到这些,因为他有他准则,正如他那天直截了当地说明过,妖不会同人通婚,因为不合适。
凡事他总是那样有理智。
看似随便胡来,实则清楚明白。
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我面前发生之后,默默,无力地,像个傻瓜一样地坐这里,看似很近又实则很远地方默默看着他,祈祷他能像他突然回来时那样突然地苏醒过来,然后笑嘻嘻地,若无其事地抖抖耳朵,对我道:“哦呀,小白。”
然后整整一星期过去,他仍静静地床上躺着,无论怎样也没有苏醒过来。
那一星期里,黄梅季终于结束了,天晴得终日阳光普照,于是术士蓝背着他大行李袋旅行归来。
铺子开张当天他半卖半送给我一堆纸符和福袋。我把福袋挂了狐狸房间里,他见到皱眉对我说:采阴补阳,我不这些天里你那么就把那只老狐狸给吸干了么姐姐,要靠这些玩意给他补补?
我没理他,他朝屋里看了看,插着裤兜摇摇晃晃就走了。
之后不多久,殷先生派人很突兀地到了我家。
那时我几乎都已经把那盲眼大富豪给忘了,也忘了他曾带给我,和这个店小小动荡。因此乍一见到他所派遣人出现,不能不吃了一惊。
以为他是想找狐狸,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早先狐狸找过了他,并要他来带走洪飞。
他们向我出示了收养证明,以及警方证明。
于是我便把洪飞交给了他们。
相比我这地方,确实他们那里有利于洪飞成长,因为一个能令狐狸替他办事,并知道狐狸名字叫碧落人,想必对妖也是十分了解。
他们能提供一切我所提供不了东西,也能让洪飞一个比较良好环境里成长起来,他还未成长到足以避开黑霜之前。
洪飞走后家里就变得加安静了。
铘很少说话,杰杰忙着接替狐狸照顾店里生意,而我则日复一日坐狐狸房门前对着他房间发呆。
直到他昏迷第十天。
一个雨又淅沥沥下个不停下午,我独自坐他门前地板上翻着书,沉闷得有些昏昏然,忽然听见他发出轻轻一声嗤笑。
我一惊。
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立即回头,却看到他真睁开了眼睛,露出他那双碧绿色瞳孔,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没什么文化,看什么书。”他说。
我几乎要像往常一样把书扔到他头上,但没有,只是一下子整个人都石化了似一动不动,呆呆看了他半天,然后一下子冲回自己房间里躲了起来。
我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躲。
明明心脏跳得飞,明明很想立刻扑到他身上用力抱住他。
却偏偏逃似回了自己房间,然后把门关得紧紧,生怕有谁会推门而入似。
然后抱着膝盖靠门坐着,想着即便有谁来推门,应该也是推不开了。
这样一直坐着。
杰杰叫我吃晚饭,我也没应,只那么像个傻子一样一动不动坐那里,看着窗外光线一点一点被黑夜吞食,看着外面路灯一个接一个地亮起。
后来杰杰到门口用力门上踢了一脚,对我道:“老狐狸醒了!你干嘛呢??”
我还是没动。
后来就没再有人来过。隐隐听见外头狐狸和杰杰说着话,抱怨它做鱼汤臭得跟泔水一样。杰杰则一口一下地铁钉钉保证,那是小白做,真,除了小白没有谁能做出那么臭鱼汤。
我依旧没动。
后来夜深了。
四周安静了下来,除了偶尔铘楼上走动声,还有杰杰磨着爪子声音。
而窗外雨越发大了起来,风也是,把窗玻璃吹得啪啪作响,冷气随之从窗缝里钻进来,让我觉得有点冷,就抓了挑被子披身上。
正想继续这么干坐着,对面人家养狗突然吠了起来。叫得很厉害,我用力捂住耳朵也听得清清楚楚。有人开窗破口大骂,但狗仍然叫,还把栅栏抓得啪啪作响。
“再叫杀了你!”有情绪不好朝窗外扔出了什么,砸地上哐啷一阵响,惊得那狗立即静了静。
也就这样突然而来寂静里,我听见边上墙角处啪啪两声轻响,好像有人赤足走地上脚步声。
我不由吃了一惊。
立刻从被子上抬起头,朝那方向看了过去,就见那方向隐约有团模糊身影角落里慢慢挪动着,走一步脚拖一下,直到窗户边有路灯投进光亮处,我才看清对方那张脸,白得像抹了层石灰,嘴里拖着根硬邦邦舌头,除去这两点之外其实还蛮漂亮,只是原本高挑个子不知怎缩成一团,她一边这么摇摇晃晃朝我走过来,一边对我招了招手。
她是医院上吊自杀刘晓茵。
“宝珠,那些人说得没错,你真可以看到我。”到我面前时她咧了咧嘴,晃动着她那条僵硬舌头对我说道。
我一动不动坐原地看着她,没吭声,因为看到这些东西时候,好应对方式就是什么也不要同他们说,不要跟他们有任何交涉。
“你不说话,是怕我到这里来是要缠着你吗。”她再次咧了咧嘴。
我继续沉默着。
她慢慢拖着她脚走到我身边。
近了才发现,之所以她用那样古怪姿势走路,应是因为她上吊那一瞬一只脚给扭了,而身体则因为突如其来窒息而紧缩,所以造成她死后变成了这副模样。
“你不要怕我,”她又道,慢慢我边上坐了下来:“我只是来看看你。我爸妈那边人来看过我,说我被当了替身,死得冤,所以请高僧来给我做了道场,所以,再过一阵,我就要走了,我想再你走之前来看看你。”
“门神没挡你么”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挡我来着,”她笑笑:“我求他,说再过几天我就永远来不了啦,你就让我再看一眼我这个唯一朋友吧。他就放我进来了。”
原来是这样。
我朝她看了一眼。
她用力掰着她舌头,想把她收回自己嘴里去,但做不到。只能苦笑了下,抬头对我道:“你看,那个女鬼,让我做替身也就算了,还让我死得那么难看。她自己死得难看,同是女人,怎么就一点也不乎这一点呢?”
我不由噗声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有些悲伤,因为坐这里听着她说话,有那么一瞬我几乎以为她还活着,还是原先那个病房里跟我聊着天,说着可怕鬼事刘晓茵。
但她已经死了。
想到这儿,我站起身从抽屉里取出那张罗警官给我纸,问她:“你写这个给我,当时是想向我求助么?”
“是,”她朝纸头扫了一眼,再次掰了下她舌头:“那时候我还没死,但能感觉到那个女鬼存,她要我当她替身,我怕得要死,又说什么都没人信,只有你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所以我下意识地想向你求助。但后来”说着她顿了顿。
“后来怎么了?”我问。
她摇摇头:“后来我意识到求你也没用,因为你如果说了我事,也会被他们当成是疯子。”
我沉默,垂下头。
“所以我就横竖横,由着那女人上了我身,把我给活活吊死了。”她笑笑,仿佛若无其事。“死后初那一刻,你猜我见到了谁?”
“谁?”
“就是那个害我进了4号间小子。”她耸耸肩,身体骨头发出喀拉拉一阵轻响:“他说他叫冯俊,长得倒也确实挺俊,但不能看原形,原形防腐剂里泡久了,看着能把人吓尿。”
她话让我再次忍俊不禁。
而她后来神情一下子落寞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看着我道:“本来,初刚死时,我一股怨气很大,几乎像那女人一样没了理智穷凶极恶侥幸冯俊我边上,拖着我,然后一直不停地跟我说话,直到我重恢复作为一个人理智。”
“是么”
“其实,虽然我这人一辈子够倒霉,但跟他相比,也还不算什么。至少我以为自己是爹不疼娘不亲,但我死后,我爸妈拼了命到警局和医院去闹,要讨说法,然后给我很好地安葬了,又请了高僧给我超度。不像他他到现,家里人还为钱事争个不休,不管他尸体都已经变成那副样子了”
说到这里,她跟我一样沉默下来,然后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我,但没等挨近就收了回去,苦笑了下:“果然跟他们说一样,你身体是近不得。”
我也苦笑了下,便听她又道:“所以,这次除了来看看你,也想托你件事。”
“什么事?”
“能去给冯俊超度下么,终日不死不活地游荡只有我们才知道,才能感觉得到那个世界里,很难受,比死还难受。让他干干净净地走吧,别再受这罪了。”
“好,到个合适日子,我请人给他超度去。”
“谢谢。”听见我承诺她笑了,虽然依旧拖着那条僵硬舌头,但那脸一下子生气了许多,也好看了起来。她有些忘形地又朝我身边挨了挨,突然一个激灵往后退去,似乎看到了什么令她恐惧东西,她抬头朝我身后用力看了一眼:“啊宝珠,那个又来了”
“什么??”我循着她视线也朝后看,但什么也没看见。
“那种很可怕东西,我说不清,那时,跟冯俊医院里,我俩想下来找你来着,可是过不来,就是因为这东西”
“什么东西??”
我再问,她却倏地不见了,只听见窗外狗叫声一阵猛吠,把我一下子从被子上惊醒了过来。
原来刚才那一切只是场梦
是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于是梦见了刘晓茵。
而她梦里样子,她说那些话,她神情,仍我眼前清晰地烙印着。
是什么吓走了她
我不知。
只是突然这黑暗中独自一人有些坐不住了,于是不由自主站了起来,拖着被子开门出去,几乎完全是不由自主地跑到了狐狸房门前。
他门没关,夜色里静静斜敞着,隐隐见他躺里面,也不知道睡着还是醒着。
于是一瞬间有些迟疑,我站门前不知是该进还是不进。
就举棋不定时候,见他忽地伸了个懒腰支起半个身体,看向我懒洋洋道:“睡不着?”
我愣了愣。
有些窘迫,却也不能就此溜回自己房间,就点点头:“是。”
“做噩梦了?”
“是”
“进来。”
我抱着被子走了进去,把被子摊他床下。
“你干什么?”他看着我问。
“打地铺。”
“你啥时候肯睡地铺了?”
我没吭声。
他拍拍床:“上来。”
我犹豫了下,脱掉鞋朝他挪出来空地方爬了上去。
“梦见什么了。”他边上躺下时他问。
“梦见刘晓茵了。”
“那个自杀女人。”狐狸挑挑眉:“她怎么进来。”
“她说她要走了,所以来看看我,就求了我们家门神。”
“就放她进来了?”
“嗯。”
“改明儿换了他。”
“但刘晓茵不是来害我”
“那你说做噩梦。”
“梦见鬼难道不是噩梦么。”
“你这嘴也就敢跟我狡辩。”
“我只是想”
“想什么?”
我迟疑了阵。
好一会儿,才咬咬嘴唇,讷讷道:“想,如果我能有梵天珠力量,驾驭得了锁麒麟,刘晓茵就不会死,你也不会被伤成这样”
“不可能事,你就不要多想了。”
“狐狸”
“怎么?”
我黑暗里看了看自己手指:“梵天珠到底是什么样?”
“你指什么。”
“我想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厉害。”
“她是神。”
“神为什么会死。”
“因为”他说完这两字后沉默了阵。
我以为他又会跟以往那样打着哈哈敷衍过去,因为我猜这问题他可能不太愿意回答。但过了会儿,听他淡淡道:“因为她让我选择是让她生,还是让她死时候,我选择了漠视。”
我轻轻吸了口气:“就像洪飞一样么?”
“也许吧。”
“可是洪飞有铘替他决定了生死,而梵天珠没有,对么?”
他不语。
“那么为什么你跟铘都那么乎她,却还是让她死了呢?”
他依旧不语。
“如果她没死,现就不会有我了吧?”
“而没有我,也没有这么些年来一切困扰你们,以及我自己麻烦了吧”
“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呢,狐狸”
“为什么那么那么那么样厉害梵天珠会因为你一个选择,就这么死了”
狐狸始终没有回答。
只黑暗里,一阵漫长沉默过后,从背后伸手抱住了我。
抱得很紧,却不允许我转身或者回头去看他。
所以我只能住了口,满脑子奇奇怪怪想法把我彻底包围前,停止了自己思维,然后感觉他将头靠了我肩膀上,细细呼吸拂动着我头发,他用手指将它们挑起,再放下,再将它们从我肩膀上掠开。
随后将他嘴唇慢慢贴了我外皮肤上
黑霜杀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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