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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1、画情二十三

直至很久载静才将手慢慢松开,朱珠依旧紧抓着他衣服匐在他怀里,仿佛一撒手他就会从眼前消失了似的:

“王爷那天在栖霞堂外头我瞅见王爷了王爷走得很快,我还以为王爷从此不会再来了”说着话,眼泪又啪嗒啪嗒直掉下来,见状载静笑了笑低头用手指替她将那些泪一点点抹去:“我也瞧见你了不能叫你我怕你一出来我就会忍不住把你直接提回王府去。”

一句话说得朱珠噗嗤一笑,却又挤下眼眶内更多的泪水来:“婉清格格说你被老佛爷召去宫里,怎的今日会突然过来”

“替老佛爷出宫办些事,又听说你病着,想着无论怎样都得设法见你一面。”

“见了又能怎样”

“见你瘦成了一把骨头,再下去眼看都能被风吹走了,索性抢你回去养结实了再放回来。”

“王爷”朱珠一惊,以为他当真,抬头却见他淡淡一笑:

“怕什么,说笑的。”

“不好笑”

“但我来寻你有事却是真的。”

“什么事”

“上回听你阿玛说,因替你兄长张贴的求医榜上写了能治你兄长疾病者便将你嫁于他,因而他不得不信守承诺,将你嫁于太医院的碧落。”

“是的。”

“但你阿玛说,榜上那个条款并非是他所写,定是有人暗中篡改,故意为之。因而,你这一嫁可谓是嫁得不明不白。”

朱珠闻言眼圈一烫,将头垂了垂低。

“既然这样,那你阿玛有没有将这事同碧落明说,以此换得同他一个协商?”

朱珠摇摇头,咬咬唇沉吟道:“其实朱珠原也一直都在奇怪想那碧先生,平日极其温文明理的一个人,不知为何在此事上咄咄相逼”

“他逼你嫁他?”

“原没有逼,还把聘礼一并带回去的。谁知第二日兄长就疾病复发了,眼见便要不行,我便同阿玛一起去他府中求他,而他直至我亲口允诺嫁于他,方才同意出手诊治我家兄长”

闻言载静微一蹙眉。沉吟片刻,望着她若有所思道:“你俩过去认识?”

朱珠摇头:“只在上回进宫前后见过两面,也只是点头之交而已。不过”想了想,她接着道:“不过他对我生身父母的家事倒颇为了解”

“你生身父母?那得十多年前的事了,那会子他该还小吧?”

“是的。但他说同我生身父母家颇有渊源,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话令载静再度皱了皱眉。过了片刻,道:“如此,倒还真是有些怪异。他当真没有商量的余地么?譬如以别的条件,换得你的自由”

“王爷”一听此话眼泪再度渗了出来,朱珠摇摇头:“阿玛曾问过碧落先生,以四品以上官衔替换可行,他亦拒绝了”

“既然这样,利不成,威可成?”

“王爷要做什么”

“今我便是特意过来问你,那碧落在亲事上可有商议余地。若有,无论怎样的条件都任由他开,但若此路不通,那我便只能回宫后去奏明老佛爷,随后请她使个方便,将你指给了我,那即便他如何再用榜文上的承诺牵制你家,日后任谁要说要骂,便也是我一人的事,你只管毁了那约,安心嫁入我府中便可。“

“王爷”闻言朱珠立刻用力摇着头拉住他的手:“不可以!万万不可以”

“有何不可?”他挑眉。

“王爷这一番情义朱珠已是感念一辈子,又怎能要王爷替朱珠背负那背信弃义之名,徒被世人言笑?朱珠宁可死,也不要王爷那样!”说话间泪水已是又从眼眶内滚滚跌落,她抓着载静的手紧紧握着,又紧紧望牢着他那双闪烁在幽暗中的眼眸,心中痛得几乎无法言语,便只能一遍遍捏着他的手指,将它们贴牢在自己心口处,使劲抽泣着却又不敢放声,直至载静一声叹息将她一把按进怀中,方才闷闷地哭了出来:“王爷此生朱珠不能陪伴王爷只求下辈子能在一起了”

“你这傻瓜这辈子尚且无法掌控未来,下辈子天知你我又究竟能在哪儿?”

“别说了王爷别说了!!”一句话让朱珠不由放声大哭。

所幸马蹄得得,车轮滚滚,将她这悲戚之极的哭声吞没了进去,也令得她哭得渐渐肆无忌惮。而载静因此始终沉默着,由她将自己手指捏得几乎连骨头都要揉碎般,低头一动不动望着她。

直至朱珠的哭声渐渐停息下来,方才将手慢慢从她掌中抽出,随后捧起她的脸,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朱珠,我思前想后,唯有请老佛爷赐婚,是万全之策。世人如何看待,如何说法,与你我何干?纵使日后被骂作背信弃义,又能怎样。现我看你这副神情,断不仅仅是因那区区一些世人言说而至,你老实告诉我,除了那纸榜文,他还有何地方束缚着你。”

朱珠闻言用力咬了下唇,沉默着摇摇头。

他笑笑:“好,你不说,我便亲自去他府上问他。”

“王爷”见他作势要推开车窗,朱珠慌忙一把抓住他手腕。

他再次望向她:“你告诉我,我看看有无解决方法。”

“王爷”朱珠再度咬了咬唇,忍着喉中的酸涩颤声道:“即便朱珠说了,也是枉然。”

“告诉我。”

短短三字,却似给了朱珠一些勇气,她用力握了握手心,轻声道:“兄长的病,实则身中诡异蛊毒。碧先生此次来府上救了我兄长的命,却并未将蛊毒去尽,而是将它留在了兄长体内,要它生便生,要它死便死,似是将它变成了他种在我兄长体内的傀儡。”

“所以,即便你兄长完全康复了,只要他一声令下,你兄长仍会再次受那蛊毒之苦。”

朱珠点了点头。

“呵”他一声冷笑:“原来如此。朱珠,他竟为你使得这样手段,当真是非你不娶的了。”

朱珠垂下头。两只手将他那条胳膊紧紧拽着,分明能感觉他那胳膊忽变得如钢铁般坚硬,似凝聚了无数怒气集中于此处。不由一慌,抬头正想说些什么,却见他低头倏地朝自己望了过来,冷冷道:

“那我便杀了他。”

“王爷!”闻言朱珠两眼蓦地瞪大了。

一度以为他同之前一样是在说玩笑话,但仔细朝他那双眼看了,眼中那凌厉的神情却叫她猛一阵颤抖。当即一把扯住他衣领,急声道:“万万不可!无论怎样,碧先生对我家有救命之恩!怎可恩将仇报!倘若就因朱珠这一点姻缘之事而杀死先生,又毁了王爷一世英明,那不如干脆杀了朱珠更好!!”

“朱珠”他目光微闪。

有那么一瞬整个人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过了片刻,目光由冷转淡,继而轻轻吸了口气,自那幽深如潭的眸中浮出一层雾气:“你我到底该怎么办”

朱珠全身再度发起抖来。

使劲将一口牙紧紧咬了,才止住眼中泪水再次当着他的面夺眶而出,随后用力吸了几口气,垂下头道:“如寻常那样,该是如何,便是如何此后朱珠自是将王爷在心底紧紧的藏着,任谁也无法取之代之。而王爷往后念着朱珠也罢,忘了朱珠也罢,不要再去想那些会损及王爷阴德之事,朱珠便可安心了。”

说到这儿,见载静兀自在黑暗中沉默着,便将手顺着他手背缓缓移向他胳膊,轻轻推了推:“王爷”

他似在想什么,双眼一动不动望着角落的黑暗处,兀自看得有些出神。

直至再度被朱珠轻轻一推,方才将目光重新转向她,随后将手伸到她面前,托起那张被泪水浸透的脸静静望了阵:“朱珠,此后我无法在你身旁伴着,你万事自当小心。”

闻言朱珠不由一怔:“王爷为何突然说出此言”

“碧落此人,无论相貌还是才学,皆是一等一的。竟会以那种手段强娶于你,若真是出自一片痴心,倒也罢了。但在宫中,我观此人言行举止处处有些可疑,近来更是说动老佛爷在宫内各处修建起一些奇怪的建筑,名为风水,却着实不知所为何用,神神秘秘所以,若是相处之中发觉他有任何怠慢之处,切不可迟疑,必须遣人告之于我。”

“嗯”眼眶一烫,朱珠轻轻点了下头。

由此二人皆沉默下来,由着车轮滚滚,一路也不知去往何方。

那样不知又走了多久,载静朝朱珠望了眼,道:

“琉璃厂那处林家老宅,我已全部修缮妥当,屋中你亲生爹娘所留之物,皆替你保存着。当初说好赠你,原想着等你嫁来一同搬入去住,如今便已归你所有,此后它怎样处置,便全由你决定。”

话音未落,见朱珠眼里泪水已如断线珠子般滚落,他不由笑了笑:“别哭,哭什么自小到大,每回见我你就哭。害怕哭,伤心哭,开心也哭你真当你是那石头记里的林黛玉,要还我一世的泪么。”

朱珠闻言想笑,但牵了牵嘴角,终是止不住一长串泪又从眼眶里跌了出来。便哭了又笑,笑着将泪抹到他衣上,仍是止不住地哭。

见状载静想起什么,便自身边取出一只小小丝棉袋子,打开,从中取出支红玉髓的簪子。

看似普普通通,应是有些年头,他将它轻轻拈着,替她绾进发髻内:“这样东西,你且留着,本是来求亲那日想托你阿玛交予你的,这会子便只能这样给你了。它是赫舍里娘娘赐予我祖上的东西,你且替我好好收着。”

“王爷”

见她已由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载静不由再度笑笑,伸手将她抱了抱紧道:“我这一说,并非我便就此放弃,无非是要你安心。那碧落一事,待我回去再好好思忖,只要你一日未嫁,我必要设法同他交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若他真如你所说,是个温文识体之人,那即便心机叵测,自然也应有个商议之处。因此,你回去后切记调养好了身子,否则待我娶你进府,若再见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必不饶你。”

说着,见她抬头径自朝自己望着,一副欲哭又笑的呆傻模样,便不由自主一把将她按至身后的椅背上。

欲待朝她那双哭肿了的嘴唇吻去,忽地又抬起了头,轻吸口气,将她那张为此困惑起来的脸慢慢纳入怀中:“我不在时,好好照顾着自己,记着了么。”

朱珠点了点头。

正要再往他怀抱深处钻进去一些时,忽觉车轮停了下来,外头响起一阵模糊说话声。片刻,门帘轻轻掀开一道缝,一名车夫在外头小心通禀道:“主子御医碧落先生求见。”

“何事?”

“说是在提督府中知晓他未婚妻子现正在格格车中同格格闲谈,眼见时候不早,便想来接她回去,望主子恩准”

一句话,说得朱珠脸上一片死灰。

下意识抬起头呆呆朝载静望了望,见他沉默不语,一双眼隐在黑暗中窥不见一丝神情,便整了整衣裳转过身,掀开车帘朝外头钻了出去。

一出车门便见碧落骑在一匹白马上笑吟吟朝自己望着,身上风尘仆仆,一副远行的装扮,显见是刚从杭州回来,便竟追至了此处。

不由脸狠狠地烫了下,低头下车,一路经过他马前便要径自离去,忽听他在马上淡淡道:“姑娘这是要走着回去么。”

朱珠不得不停下脚步。也不知该怎样应答,只能沉默着,回头朝他笑了笑。

他没再做声。伸手将身上斗篷解了,一抖朝她丢了过来,径直遮到了她头上,将她那张脸盖了个严严实实。随后俯一把抓住她僵硬胳膊,轻轻一提便将她拽上了马背,转身朝载静那辆车浅浅一揖,勒转马头带着她朝着崇文门方向飞驰而去:

“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