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并没有人。只有一大片树影风里微微晃动着好像头张牙舞爪野兽。
见到所有人因此而紧张得站起身,谭哲发出阵闷笑随后弹掉了烟头转过身挑眉道:“就你们这怂样还拍鬼,别到时真见了鬼连尿都不知道往哪儿撒。”
“你小子损不损人吓人吓死人知道不?!”谢驴子没好气道然后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威胁道:“以后谁他妈没事装神弄鬼马上给我收拾行李走人。”
谭哲再次笑了起来。
虽然知道谢驴子这是很直接地骂着自己,他倒也不以为意。当然谢驴子这套威胁也就口头上图个痛而已真要撵人走,这车和设备都是谭哲提供他也得罪不起。
不过周围人倒都因此而受了点影响原先都闹腾得没心没肺,此时收敛了很多,尤其是罗小乔,似乎一瞬间感觉到了这村子荒凉所带来某种无形压迫感,她说话比之前少了很多,也不再看汪进贤从二楼找来那些东西,只低头匆匆把东西吃完,便和张晶林绢一起把地上东西收拾了,清理出一片空地。随后我见到何北北跟谢驴子一前一后从厨房里搬出两捆被子来。
我原以为他们是准备要开始铺床休息了。
但谁知,接着继续往下看,却很发现完全他们所做不是我所想那样。
那两捆被子都是很旧老棉花被,要不是之前看见他们从车厢里取出,我会以为这是王寡妇家东西。
被面是大红绸缎,绣着福寿字样,被里是纱线面料,这样一种被子现几乎已经没人用了,也不知道这些人从哪里觅了来。他们将这两床被子面朝上,里朝下,并排铺刚整理出来那片空地上,就是介于八仙桌和房门中间那个地儿。
乡下房子虽然简陋,但地方大,因而摆这两床被子倒也绰绰有余。摆完后,汪进贤从身边那只一直背着不离身挎包里取了几张黄纸,展开平铺那两床杯子交界处,随后朝何北北招了下手,何北北便将一只脸盆端了过来放到两床被子中间,并把那些黄纸压了它下面。
我意识到这个脸盆是王寡妇家东西。
很普通印花白搪瓷脸盆。边缘已经锈迹斑斑,原本雪白面子被锈水和污渍弄得又黄又黑,还有几只死掉昆虫壳里头蛰伏着。
“你们干什么?”看到这里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们。
但没人回答。似乎从他们将被子抬出来以后,这些人就陷入了一种很安静状态,只有小邵一旁拍摄时偶尔发出点声音,大抵是要他们人让开一点,好让他拍清楚他们手中东西。
随后汪进贤朝那只面盆里倒了些面粉似东西,又沿着盆沿脸盆周围也撒了圈,接着一路朝前,被子到门口处撒出一条白色道来。
“阿姨过来走走了,阿姨。”门槛下撒着时候,我听他嘴里低低这么说了两句。
不由一惊。刚好这时谢驴子从边上经过,我忙一把拉住他问:“你们招魂么??”
他看了我两眼,理所当然地笑了笑:“是啊。”
“为什么??”光这种地方拍摄还不够,竟然还要特意招魂,我真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怎样想。
“因为晚上这里是重头戏。”谢驴子朝边上三脚架指了指,“回头这里要架**拍一晚,做个招魂虽然也不见得有什么作用,做个剪辑总归也是个卖点。”
卖点,又是为了增加上收视率而弄卖点。
但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样做会引起什么后果。
原本这一两个小时看下来,我并没有见着什么我一直所担心东西,所以也就安静地待他们边上看着便好。但现谁想他们居然还搞什么招魂。虽然他们用方式我从来没见过,但也不能就此断定没有任何效果,所以越发不安起来,却又不知该怎样去劝说这些人,于是只能按捺着到嘴边那些劝阻话,自己一旁苦恼着,一边又朝周围看上两眼,唯恐被自己漏看了什么。
不过还好,纵然他们这样闹腾,这栋房子以及它周围一切依然寂静如旧。
虽然有些奇怪为什么这样一座死村里我会见不到一点魂魄,但转念想想,离这村出事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纵然曾经这里很不干净,只要不是那种执念特别强烈凶东西,通常应该都已经往生了吧。
想到这里稍微有些释然,这时那几人招魂仪式看上去差不多都已经完成了,气氛也因此恢复了点原先活跃,我见谢驴子朝他们招了招手,然后戴上无线麦克风推开房门,朝外头走了出去。
边走他边小心着脚下那些白色粉末,一直到门外,他示意小邵将镜头对向他,随后像个专业导游般开始道:“各位,现是四月二十三号,夜里十点二十。经过长途跋涉我们终于到了黄泉村,刚才我们摄像师小邵已经用简短镜头把这村现状给大家看过了,是不是很荒?不过还算好,春天了么,很多树都开始茂实起来,白天话应该还算是漂亮,不过夜里就寒碜点,能见度也差,因为完全没有电,只能靠我们仅有几盏灯打着,为了节省所以能不用就不用。”
随后他手指向房子处,小邵依着他指方向移了移镜头。“而现我们所站位置,这栋房子,就是我们今晚准备过夜地方,也是当年黄泉村死人事件里第一个牺牲者,王秋香家。相信大家对她应该是比较了解,她是个寡妇,儿子城里工作,难得回家一次。她尸体是九二年年初吧,被她回家过年儿子发现,就我们所知尸体当时状况很惨,脸都烂了还是怎么。有人说她是被杀,也有人说她死于疾病,反正真实情况谁也不清楚,因为他儿子后来也死了。所以刚才我们她家客堂里进行了一个简单招魂仪式,因为我觉着如果他们母子俩灵魂还话如果,这村子真如外界所传,确实有鬼存话,那也许她们会现身出来给我们一个说法。”说到这里,谢驴子肩膀突然微微抖了抖,然后他咧嘴笑着面向镜头道:
“个老子,说到这里我还真他妈有点寒毛凛凛,不过确实蛮兴奋,你们兴不兴奋?”
说完这句话他朝小邵打了个手势,小邵便将手里**停了下来。这边一停边上一直安静看着罗小乔立刻开心地拍起手来:“喂,真看不出啊老谢,你还真有点当导播天分。”
“那还用说,这么些年外头也不是白混。”谢驴子被这一夸颇有些得意,并朝张晶看了一眼。见她不冷不热一旁看着,原本颇有些兴奋热情好像一时被冰了冰,便搓了搓两只被山风吹红了手朝屋里跨了进来,一边交代道:“小邵,你再看看外面有什么景可以取一下,其他人赶紧进来吧,这里气温比城里低太多,别着凉了到时候啥也干不了。”
“唷,”就众人因此而跟着一起返回屋内时,小邵看着**回播忽然皱眉轻轻咕哝了句。
“怎么了?”何北北回头问,并凑到他边上看了眼。
“出点问题,刚转镜头时候我把宝珠给拍进去了。”
“没事,”何北北一见哈哈大笑:“如果到时候什么收获都没,好歹我可以给你做点效果,然后跟他们说拍到个窗边鬼影,”说着乐呵呵望向我:“你说好么宝珠?”
我本窗前看着他们,听他这样问我,便用力把窗关了起来。
但没想这动作令窗上原本就碎了个大洞玻璃立时整块掉了下来,咔啷一声砸地上,声音大得令所有人惊跳了下。
“宝珠,”过了片刻谢驴子皱了皱眉对我道:“做事能不能小心点,知道你们过来玩,用不着帮忙至少别添乱成么,现窗破那么大洞回头风大起来地上这些东西可怎么办。”
我被他说得脸一烫。
所幸此时林绢走到我边上挡住了他视线,随后对他冷哼道:“怎么办,用什么东西塞一下补一下不就得了么。也不过就是拍着玩玩东西,那么较真。”
“绢,”眼见谢驴子脸色因此而有些不活络起来,谭哲叫了她一声,然后走过来搭住她肩,一边对我俩道:“走吧,他们还要再弄一阵,现就你俩住处还没收拾,我带你们收拾收拾去。”
说着,也不等林绢再次开口,便带着她朝里屋方向走去,我便也借机跟了过去。而我们三人刚刚离开,他们便又再度开始忙碌起来,听上去似乎还要厨房里拍上一阵,我无心再去理会什么,只希望这一晚能始终那么平静就好。
当然,我觉得应该是可以平静度过,因为这村里真很干净。
有什么是比问米和请神灵验东西,那便是我这一双眼睛,若我眼睛告诉我这地方什么脏东西也没有,那便应该是真没有。
可是明知这一点,却仍不由自主地有种不安感,很深不安感。
一来因着当年墓姑子事,二来,这座曾经虽然平穷落后,但至少还算人丁兴旺村子,一下子从我记忆里挣脱出来,变成了这样一座一个人都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死村,心理上无论怎样都是很难接受。
就好象原本一栋住满了人温暖房子突然间变成了一座坟墓。
而你还不得不被迫着这座坟墓里住下,看着那些以往曾经见过、摸过东西,现布满了灰尘死气沉沉躺原地,一如这座坟墓祭品。
这种滋味实很不好受。
而周围任何一个人都无法与我感同身受,包括林绢。
一番忙碌后,她同我当年我跟姥姥一起住过那个房间里安顿了下来。
这房间床还算整洁,抖去了灰尘铺上了油布,再盖上我们带去睡袋后,它看上去几乎可以跟星级酒店卧室所媲美了,好是它窗户也都还算完整,包括窗帘,只是我们谁都没敢去拉扯它,生怕一拉便落下一大堆灰,到时候怎么都无法收拾干净。
捧着热水袋转进里床后不久,林绢便发出了轻轻鼾声。
她这人只要身边有人便会很有安全感,一有安全感,便不管哪里都能很睡过去。我则迟迟无法入睡。睁大了两眼看着窗外夜空,听着时不时从外间传来那几人拍片时所发出嬉笑声,感觉像是处两个世界交界点一般。
那样翻来覆去了好一阵,正因此而有些疲倦又有些心烦意乱,一转身却突地见到林绢睁大了一双眼睛睛盯着我看。
黑漆漆眼睛黑暗里像两盏灯似,我不由被她这神情给惊得一跳。但没等开口问她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她却已先对我做了个噤声动作,随后压低了嗓音朝身后墙壁指了指,道:
“听,宝珠,这墙里好像有很奇怪声音”
我得说我当时立刻被她说话样子给瘆到了,因为这间卧室隔壁,是王寡妇房间。
记得过去住时候,每晚我都能听见她起夜声音和走来走去时发出咳嗽声,现是不可能再听到那样声音了,可是趴墙壁上仔细听时,我确实听到了一些有点奇怪卡嚓声从这堵墙墙缝里穿透进来。
卡嚓卡嚓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躲这堵布满了斑驳水泥和坑洞墙壁背后,用它尖细爪子时不时墙身上轻轻抓刨着
“是是吧?你听见了没”见状林绢盯着我表情问我。
我没回答。
再次贴近了墙壁仔细听了阵,随后微微松了口气,我对她道:“没事,是风呢。”
确是风。恐怕隔壁窗户开着,或者空气通过墙壁上缝隙所产生流动,而令这堵年岁很大破旧墙壁发出了这样奇怪声音。
倒也正因此而应了谢驴子那句话,人吓人要吓死人。
听我这么一说,林绢脸色缓和了过来,只是仍心有余悸地扭头朝那堵墙抱咕哝了一阵,随后似乎睡不着了,我翻身她也跟着翻身,一边轻轻地吸着气。
这下真是让我无论怎样也没法入睡了,于是她再一次翻身朝我方向转过脸时候,我忍不住问她:“睡不着?”
她点点头,并索性打开了手电朝房间里照了照,随后用光指着窗户处,问我:“宝珠,你前面说那个关于什么墓姑子故事,是假吧?”
我怔了怔:“干吗这么问?”
“如果是真,那么这间房子是王寡妇,而对面那栋房子不就是墓姑子家了”
我一瞬明白了她突然间无法入睡起来原因。
原来她这种时候突然想起了我说那件关于墓姑子事情。这样话确会让她睡不着觉,毕竟这房子里曾死了两个人,而离这房子不远那栋房子里,又曾住着个吃人人。
于是沉默了阵,我道:“是啊,那是我编。”
她一听扑声笑了:“我就知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可怕人,什么吸血了,吃人了喂,你什么时候这么腹黑了,编这样故事去吓唬那些人?”
“我只是想,也许他们听了会不这里过夜。”
“呵,可惜反而让他们来劲了。”
“是啊。”
“算了,反正也就一两天事,随他们去吧。”说完,便听见房门外说笑声渐近,有人上了楼,有人进了隔壁王寡妇房间,看上去算是结束了今天工作,他们都准备睡了。
这样一番骚动令林绢彻底舒了心。因而轻轻吐了口气后翻身向里,不出片刻,她便再次发出了均匀鼾声。
真是如此容易失眠,又如此容易进入睡眠一个人,倒是叫人有点儿羡慕起来。
此时外面也逐渐静了下来,我借着手电光看了下表,一点差二十分样子。这种时段是我不喜欢时段,因为阴气很盛,总是令我浑身没来由发冷。便朝林绢方向靠近了一点,试图借着她身上散发热气让自己赶紧睡去,但闭上眼那样静静躺了好一会儿,脑子里却总是清醒着,半点睡意全无。
此时窗外一阵风吹过,吹得外头那棵槐树沙拉拉一阵响动。
之前屋子里闹腾,一直都没怎么留意,此时听起来,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并令我脖子至肩膀地方格外阴冷了起来。
我不由坐起身把毛衣穿到了身上,正要再次钻进被窝,却猛听见窗外嗷一声哀叫,仿佛猫,又仿佛婴儿哭声般屋檐下某个方向低低响起,随后从屋子这头倏地飘到了屋子另一头,便四下再度晃动而起风声和树枝颤动声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情形令我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就那样一动不动地静静坐着,睁大了一双眼抓着手电对着窗户外头静静地看。
但手电光被玻璃反射进来,令我连外面树影都看不清楚,勿论看见那发出哀叫声东西究竟是什么,它哪里
当即从睡袋里匆匆钻出,我三下五除二穿上了外套裤子,随后将身边一直带着那些符取了出来一张张贴到那扇窗上。之后便转身行李箱里一阵翻腾,翻出林绢带盐,再带上林绢打火机,我轻手轻脚推开房门,一路朝着客堂方向奔了过去。
但即便我站了客堂那块被他们铺着大红被子地方,我仍还有些疑惑。
疑惑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敏感,敏感到一种草木皆兵地步。
我眼睛明明没有看到任何它们所能见到那种常人所无法见到东西。而通常,若是医院或者坟场,我几乎都是要掩着双眼才可从那里泰然走过。
而这次我却什么也没看见,这座据说因为某种原因而一下子死了很多人村子,一路而来里面看起来极其干净,完全看不出有冤魂盘踞此迹象,除了之前那一声奇特哀叫声。
刚才之前,那声音我也听到过,就我跟着那些人刚进这村子下车时候。
当时还以为是错觉,现看来,也许并非如此。那似猫又似婴儿哭哀嚎声真出现过,并且它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墓姑子也好,吃人也好,槐安村变成了黄泉村也好要说这村里令我感到诡异,却是当年那只同墓姑子一起蹲地上吸食着人肉,并后来被吊死村口黑猫。
之前刚进这村子时,我就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虽然我不能确定那是只猫,但那样一种体积,我想不出来除了那种动物外还会是什么。而,要说这村里若真有鬼而我没能见到,那么也只可能是这一种了,因为它速度和体型确是很容易令人所忽略。
并且鉴于那只猫当时死状,它也确实有可能这村里逗留了那么多年后,魂魄迟迟不可能散去,并此作祟。
想到这些,我便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再不为此而做些什么了。
因而短暂迟疑之后,我把手里盐撒进了那只属于王寡妇家脸盆,并将它放到了大门前。随后开了门,将那两条即便是夜色里也红得微微有些瘆人被子分了开来,抖掉上面白粉和符,卷了卷拢拖到一边。随后把地上所剩那些白粉都扫干净了,一齐扫进那只脸盆里,然后继续撒上一层盐,之后把身上剩余符用打火机点燃了,朝盆里丢了进去。
盆里立刻烧了起来,那被汪进贤撒脸盆和地上面粉状东西,估计应该是磷,很容易烧着,并带着很浓重白烟。它同盐相互作用后烧出来火带着点蓝绿色泽,周遭一片黑暗里显得有些诡异。
过了好一阵后那烟才慢慢散去,比火焰熄灭慢了很多。
我估摸着温度差不多可以碰触了,便伸手进去抓起那些烧剩下东西,将它们一点点撒门框和周围墙壁与地面交接缝隙里。随后再将剩下那些朝外面撒,一便撒,一边想着姥姥以前做法,对着外面黑压压夜色低低念着:
“回去回去,不要回来,回来要烧了脚,回去回去,不要再回来”
“你干什么?!”
就我将后一点残余要倾倒出去时,身后却突兀响起谢驴子一声低喝。
这令我不由自主惊跳了下。
几乎脱手将手里盆摔到地上,他见状一把夺了去,拿手里仔细看了阵,随后眯起眼对我道:“你说你不信鬼神,那你现是干吗呢?”
我正要回答,身下却突然嗤声响。
随即见到一团黄澄澄火倏地门槛处烧了起来,熊熊仿佛某种直窜而起猛兽!
却又转瞬即逝,我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时候,便见那地方只留黑糊糊一团印渍,幽幽地腾着一些尚未散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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