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苏只听得耳边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声音道:“唉, 东家何故夜半偷窥小生?”屠苏闻听此言, 如被焦雷轻劈了一般,她愣愣的看着坐在树叉上晃来晃去的苏中晨,觉得有一种很违和的别扭感觉。她板着脸沉声问道:“你半夜三更爬到树上做什么?”
“我在赏月。”
她故意将声音压得极低继续问道:“赏月要爬那么高吗?”
“爬得高看得远。”
“……”
屠苏接连问了几句, 苏中晨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说道:“夜深人静, 孤男寡女,瓜田李下, 小生先下。”说完就像只熊猫一样抱着树干慢腾腾的往下滑。
屠苏想骂他一通, 但又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把他人吵醒,到时不好解释。但就这么放他回去, 她心里又觉得很别扭, 她看看四周,院门已经插上了, 她也懒得去开, 她想了一会儿,索性一脚踩上墙边的椅子,然后手脚并用,灵活的攀上墙头。苏中晨惊讶的看着她这一连串娴熟的动作,屠苏骑上墙头, 心中思量一番,伸开双臂命令低声命令道:“快过来接着我!”她可以趁此机会摸他一把――当然是查探一下他有无功夫。苏中晨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她的居心叵测,只是闷声不响的连连摆手表示拒绝。
屠苏也不与他废话, 咬牙往地上轻轻一跳,好在东院这边草多,地上又暄又软,她落到地上,声响并不大。苏中晨也已从树上下来,他呆站着愣愣的看着屠苏,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屠苏不等他说话,一溜烟地跑进了他的房里,苏中晨心中一紧,急忙亦步亦趋的跟上来。屠苏似进自己的屋子一样,没有一丝不自在处。
苏中晨在后面跟着,嘴里不住说道:“瓜田李下,孤男寡女,实不该进。”屠苏恍若未闻,就着微弱的灯光,在屋里乱翻一气,苏中晨阻止不及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她翻箱倒柜。屠苏转了一圈,目光盯在了屋角的一处。书桌上最里面的一角被一块白布蒙上。屠苏忙移步去看,身后的苏中晨脸色微变,连忙出声阻拦,奈何屠苏眼疾手快,已经掀开了白布,只见桌上摆着几酒果子点心,并一壶果酒。中间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亡母苏氏。屠苏不由得手一抖,再回头看苏中晨,他此时颜色变更,再不似从前那种呆呆傻傻的模样,转而有一种悲戚伤感之色。屠苏也觉得有愧,连忙劝道:“既是祭母,何不正大光明的祭祀?害得我忍不住翻你的屋子。”苏中晨像木头人一样靠墙而立,合目不语。
屠苏本来有一肚子的探索兴致,见此情形已减去□□分,连刚才的怀疑也暂时压下,只干巴巴的说道:“好啦,我走了,你继续吧。”说完,她摇摇头,抬步离开。
走到门口时,只听苏中晨低声说道:“我娘的生辰是在子夜时分,我之所以爬上树,是因为我幼年淘气时最喜欢爬上树躲起来,让我娘到处找我……今夜,我想再一次躲起来,看我娘的魂魄会不会也来找我……”
屠苏听得心中恻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缄默半晌才幽幽叹道:“我能明白,我以前也做过这种事,我幼时最喜欢玩火,我爹什么事都依着我,就是不准玩火,一点火他一准会吼我……后来他去了,我就把邻家的柴垛点了,我就是想让他出来吼我。可他再没出来,我娘赶来把我揍了一顿……”说到最后,屠苏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说漏了嘴,急忙打住,遂又拿别的话来劝慰他。好在苏中晨只顾着伤心感怀,并没有留意到她话中的漏洞。
两人相顾无言,沉默良久,屠苏怕被人发现了不好解释,也不告辞,只轻轻掩上门,悄悄出去了。她刚到院墙边,苏中晨也默默跟了过来,她照旧手脚并用的攀爬墙头,苏中晨不声不响的在下面用手托起她的双脚,将她用力向上一送,屠苏轻松爬上墙头,踩上墙边的椅子下去了。
屠苏刚回房,就听得林氏那边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过了一会儿就听见林氏和关厚齐低低的说话声:“你再看看有没有人,我真的听见有人在说话。”
“玉娘,你肯定听差了,若是有人大黑肯定会叫的。”
林氏仍不放心,又举着灯过来将两个女儿的房窗查看了一遍,才由关厚齐扶着慢慢回房去。
屠苏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此时毫无睡意,转而静静的思考起刚才的事情:苏中晨的生母生辰是在半夜,姓苏。一时间她觉得脑中似乎有一点头绪,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她将这个念头暂时按下,又想起自己方才在西院和他说话时,声音故意压得极低,可他每句都能回答得上,这说明他的听力强过一般人。再有上次在江宁友快要动手时,关忠似乎是被人扔过去的。如果是被扔,那么就说明,当时在场的还有其他人,那人会不会是他呢?还有他和关忠的微妙关系……屠苏越想越觉得疑惑越多。这么想了很久,天快亮时,她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翌日,屠苏起床后,精神稍有些不济。林氏再三询问,她只说自己做噩梦没睡好。对于苏中晨,她仍和往常一样对待,苏中晨果然向她告了假说要去上坟祭拜姑母。
到了晌午,客人渐多,屠苏闲来无事,便坐在柜台处收帐。今天吃饭的人中有一个叫叶二郎的,此人家在关林镇,几年前去了京中亲戚家做店小二,近日回乡有意炫耀一下自己与众不同的见识,一边吃饭一边说个不绝。
有那好听闲话的汉子问道:“叶二郎,你自京中来,可有什么新闻趣事说来给我们开开眼界?”
叶二郎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便故作淡然的说道:“唉,这天子脚下,那新闻秘辛每日听得数不胜数,不知从何说起,就是不知你们想知道些什么?”
那闲汉笑道:“什么有趣说什么呗?”
叶二郎低头略想了一想,双手一拍道:“对了,我与你们说说和咱们镇上有关的一件事。”众人被这句话勾起了兴趣忙问是什么。
叶二郎略顿了顿,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们前些日子肯定知道些,说的就是这间食肆原来的老东家苏老汉的独生女的事情……”
众人一听这个,兴致有些下降,一齐说道:“这个听过听过。”
叶二郎笑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哦?”众人的兴趣又被重勾了起来。有人忙讨好的为叶二郎斟上一杯酒。叶二郎仰头饮了,赞道:“嗬,这酒真不错。和京中的酒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有人等不急了催道:“快说快说,今儿我做东,管你喝个够。”
叶二郎这才开始滔滔不绝的说起来。屠苏在柜台后听得一清二楚。这些事情,她家在刚开店时就有人提过:这家食肆在二十年前是一家姓苏的,那苏老头有个独生女儿叫苏掌珠,苏掌珠遇到了陈世美――那个陈世美叫什么来者?屠苏仔细想了想好像是姓程……
她伸长耳朵,听着叶二郎的话。听到中途不禁眼前一亮,她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但看到满屋子的伙计和食客又觉得不方便。她一直等着众人谈兴阑珊,即将散去,才招手叫过一个伙计,对他低声嘱咐了几句,那伙计忙笑着到叶二郎面前说了几句。叶二郎愣了一下,不禁大为欣喜,然后便乐颠颠的跟着伙计到后院去了。屠苏让人替了她的位置,尾随着叶二郎进了院子。
她一进来便殷勤笑道:“叶二哥,一向可好?”叶二郎虽然刚回来,但也从众人嘴里得知了屠苏的大半事情,便也笑着起身问道:“方才你家伙计说你二哥叫我,怎么不见他?”
屠苏笑道:“我二哥前日对我说,咱们镇上年轻一代中就数叶二哥有出息。他准备抽空向二哥请教一番,奈何学里事杂一直没抽出空来。我见他老是念叨,便自做主张请叶二哥进来闲叙一会。他一会儿就回来了。”
叶二郎一听这番奉承话,心里高兴得没了边儿,搓着手笑着,忙又谦虚了一番。
屠苏又让人端来了一壶好酒,两碟肉脯和点心招呼叶二,然后又装作好奇的向他打听京中的事情。叶二郎有心卖弄自己的见识,屠苏每有问,他必尽心回答。
“叶二哥,我方才在厅中听你说话,好似对这家的老东家苏老汉的底细知道得一清二楚?”
叶二郎得意的笑道:“那是自然,我爷爷在世时跟苏老汉很合得来,我们两年当年常有往来――我爹还差点成了苏老汉的女婿呢……”
“那苏老汉之女叫苏掌珠是吧?”
“对对。”
“那你知不知道她的生辰?”
叶二郎也皱眉沉吟了一会儿,慢慢说道:“我好似知道,但时间一久却忘了,容我想想。”说到这里他又疑惑的问道:“我说小掌柜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屠苏忙笑道:“我不是被那些传言给吓住了?说凡是在这儿开铺子的没一个长久的,我便想着是不是老苏家一家有什么不足,我娘准备在他们一家三口的祭日或是诞辰时烧些纸钱,图个心安。”
叶二郎笑着点头:“小掌柜想得倒是周到。”
突然叶二猛的一拍大腿道:“唉呀,我想到了,那个苏掌珠是生在半夜,我听我娘说过,她因为是夜半时生的,所以最初是叫苏夜珠。但后来有算命先生说这名字不好,便又改成苏掌珠。”屠苏心中一阵惊涛骇浪,但面上神色仍旧如常,
她又接着问道:“那苏掌珠的相公是姓程吧?叫程什么来者?听说她后来生了一个儿子?”
叶二郎笑道:“她相公叫程胜宏,当年的榜眼,后来娶了礼部侍郎的女儿,苏掌珠得知消息上京告状,程老爷不得不把她娘俩接入府中。不过,她家那个儿子真不错,生得极好看,人又聪明。当年在这个镇上长到六七岁,无人不爱。那苏老汉夫妻俩疼得跟个眼珠子似的……”
叶二郎一边吃酒一边说个不停,直到半壶酒将饮完,那关文仍是没回来。屠苏只得笑道:“哎呀,我二哥肯定是有事绊住脚了,真是对不住,让你白等半日。我看等他回来再请你罢。”
叶二郎不在意的摆摆手道:“没事没事,反正我是闲人一个。”屠苏又送了一壶好酒,那叶二略让了让便收下了,欢天喜地的自回家去。叶二郎刚走不久,苏中晨也回来了。
屠苏观察了他一阵,发现他跟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异状。但是怀疑的种子早已种下,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轻易消散,一连几日屠苏一有空闲便暗暗观察苏中晨的举动,然后心中慢慢推演。苏中晨被她看得莫明其妙,继而自以为明白了什么,屠苏一看他,他就一阵脸红羞涩,最后竟一见她出来便住用书遮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