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文倒也不像他说的那样全不在乎, 第二日他便去了县衙打听, 若是他爹真告他后果会怎样。结果很让人沮丧,关文的这种情况,律法不能硬判他怎样, 但仕途真的到头了。毕竟一个不孝的帽子戴下来可不是好玩的。
关文自去周旋不提,林氏虽然心里担忧, 脸上却也不敢显出来。
又过了两日,同村的齐婶子带着两个女儿来镇上置办东西, 顺路过来瞧林氏。桑落见了旧日伙伴自然十分欣喜, 自带她们去各处玩耍。林氏也热情款待,两人坐着闲叙家常。
齐婶子说着说着便说到了屠苏的爷爷关耀祖身上:“你说他爷爷要强了一辈子,不想晚景却如此凄凉。两个老伴都先他而去, 大儿子看着有钱, 却花不到他头上。二子三子又都那样,两个儿媳妇一个比一个会做表面功夫。看样子不久他也要追随着他两个老伴去了。”林氏听了不免又叹息一回。
林氏也说到了自己妹妹的事, 齐婶子以前曾见过林玉珠, 忙惊问道:“再嫁的那人家怎么样?两个女儿又卖到何处去了?可曾打听的到?”
林氏噙泪叹息道:“听说是在梧州,但离得这样远,谁也没得到准信,我准备等得闲些,托人去访访。想先前在家时, 就我们两个亲,现如今却……”齐婶子忙拉着林氏劝解,又怕她心情郁结又说些别的话与她听。
两人说着, 很快便到了午饭时间,林氏挽着齐婶上桌又将刘奶奶叫过来陪客。大家都是旧识,齐婶母女三人倒也不拘谨,众人围坐一起说说笑笑。齐婶一边吃一边称赞道:“你们家的饭菜就是可口,上次春红回家非要让我做你们这儿的面吃,我费了老劲做了,她又说没那味道,给我念叨了几日。”
桑落笑道:“这有何难,厨房里现备着呢,我让人煮去。”
春红拉着她不好意思的说道;“这满桌子的菜够丰盛了,娘也真是的,眼下说出这话,不是给人家要吃的嘛。”一番话说得大伙都笑了,桑落究竟还是跑到厨房让人每样煮了来。
面端上来时,她还不住的夸耀:“你尽管吃,这面的花样多着呢,什么拉面削面会面凉面卤面都有,我姐教了我十几样呢,我得了机会都做给你尝尝。”
“要我说,这面还不是最好吃的,我妹子酿的酒才好喝呢。”关文大着嗓门接话,忽的又想起什么,连忙冲着林氏和屠苏说道:“娘,屠苏,今日来客了你们怎么不上酒啊。”
林氏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害馋痨了整天就知道吃酒,你齐婶子是妇道人家哪能吃酒。”关毛一想也是,心中又暗忖:要是齐叔来就好了。
齐婶子听关毛说话,一直带着笑看着他,如今关文已经十五岁,生得高大威猛,虽然没有关文机灵清秀,但性子单纯憨厚,让人看着就心生喜欢。她端详了一会儿再看看自己的大女儿我春红,心里不由得一亮堂。再细想林氏和关厚齐的为人又是再好不过,就连那恶名在外的屠苏她也深知是怎么回事,心里是越想越满意……但是关文刚中了秀才,自己早不提晚不提现下提难免不让往歪了想,再者哪有女家主动提这类事的。她还是往后押押再说。
春红春妮两人正边吃着面边跟桑落小声说话,一抬头看见自家娘亲正看着自己发呆,不由得疑问道:“娘,你看着我的面不动眼,可是也想吃上一碗?”齐婶子被女儿道破,连忙笑道:“你以为我像你这么馋,亏得是在你伯娘家,要去了别家,人家还不笑话你!”林氏忙帮着春红说话。
春妮也替姐姐抱不平道:“若是您老人家不提方才那茬,别人谁知道!”众人忍不住又笑了。
“来,快吃。我们家可不讲那些规矩。”屠苏也笑着招呼道。
大伙又开始说笑起来,方才众人都放在吃食上,谁也没注意到齐婶子的异样。只有刘奶奶这个过来人和善于察言观色的屠苏看出了一些端倪。
屠苏也看了看自己的大哥,这人太憨太直,若是娶个心眼多的估计能被人卖了,像杨氏吴氏那等搅家精更不能要,她还想着以后家庭和睦呢,自然是得林氏好好的挑选一番。至于关文,她自不用操心……关毛被屠苏看得直发毛,他先是疑惑的摸摸自己的脸,悄声问旁边的关厚齐:“五叔你看我脸上有饭粒和肉汤没?”关厚齐笑着摇头说没有。
关毛不解的嘟囔道:“既没有饭粒她看我作甚?难不成她鼻子这么尖闻着我身上的酒味了?”这都不打自招了。
关文悄悄给他使了个眼色,关毛连忙住嘴不说。
屠苏又飞快端详了一下春红,却见她身量中等,面旁白净红润,虽不十分美丽却也算得上眉目清明,而且为人秉性都是知根知底的。心中决定已下,打算以后看关毛和林氏的意思再说。
饭菜吃完,屠苏又让厨娘自去收拾,她又端来了瓜子点心陪着林氏和齐婶等人闲坐说话。
林氏无意中说起了家中活计太多想买个能干的丫鬟的想法。齐婶子一听这话,立即一拍大腿道:“你这么说,我倒想起了一个人来。”林氏忙问是谁。
齐婶子快言快语道:“这人我认得,是娘家村里的一个姑娘名叫江水萍,这孩子也够可怜的,先时她家虽不甚富倒也过得去,爹娘兄长待她也不错。谁知去年他爹上山打柴摔伤了,请医调治把家底也掏干了,他哥哥娶亲也要花费一比,她娘便想着把她卖了。这姑娘为人又孝顺自己也愿意被卖,但娘一心想找和善的人家,又说只签活契,到时有钱还赎回的。那些人牙子一听活契都不爱要,这不一直搁着呢。”
林氏又细细打听了这姑娘的为人品性,齐婶一一说与她听。林氏又说让齐婶子有时间带那姑娘来家看看,齐婶子忙应了。
众人说得热闹了,不知不觉便过去了一个多时辰,齐婶子伸头看了看日头,嘴里说道:“天不早了,我们也该起身回家了。”林氏十分不舍非要留她住下。
两人正在拉扯,忽听得院外有人高声问道:“厚齐,大毛,可有人在吗?”
关忠在外头听了忙上前支应,只听那人大声说道:“我有事不进去了,你告诉大毛他爷去了,叫他们哥俩抽空回一趟。”齐婶子拍着腿说道:“竟这么快,上午才说到老头子,他竟真去了,唉……”
林氏低头半晌,默然无语。
齐婶子又说道:“玉娘,我这次是真不能住下了,他们家定要找你大兄弟去帮忙的,家里还得有人看着才行。”林氏只好不再留她,又嘱咐她们一家得空再来。
春妮快言快语问关文道:“你们哥俩不随我们一起回去吗?”
关文笑道:“你们先回吧,我去找大哥回来。”
齐婶一家便和林氏告辞回家。
待外人一走,屠苏便撂下话来:“娘,你的身体不宜回村,再者报丧的人也只提两个哥哥,你就别去了。我和妹妹在家陪着你自然也不能去。”
林氏说道:“我当然不能去。”上次去是放心不下屠苏,这次单两个儿子回去,她有什么担心的。况且她的身份又很尴尬,再加上怀着身孕,万一冲撞了什么可不好。
晚上,关毛和关厚齐回来吃饭时,三人商定明天早上回去。关厚齐只去一天,当晚还赶回来照顾家里,他们哥俩一直留到爷爷出殡。
隔了几天,陶氏和关厚勤也得到了消息。关厚勤略略有些伤心,陶氏虽然面现悲戚之色,心中却欢欣异常。原来她自从得到关厚勤的首肯之后,又将那个所谓一石三鸟的歹毒计划在心里过了几遍,自觉万无一失,但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施行。恰好公公过世,这真是天赐良机。她重新在心中计算了一回,便拉着关厚勤如此这般的略说了一回。关厚勤仍是那句话:“你看着办吧,我一个大男人懒得管这些琐事。”陶氏越发放肆的打着关厚勤的名号去行事。
关明珠关明媚姐妹俩一听说爹娘又要回乡下老家,不由得气得撅起了嘴抱怨道:“娘亲,只让爹爹回去不就行了,我们就别回了吧,我讨厌那个地方,又脏又乱,每次去都吃睡不香。”陶氏看着两个女儿,心顿时软下来,笑着摩着她们的头说道:“你们不爱去就不去,娘只去几日便回,在家好好听你奶娘的话,不要乱跑。”
谁知两个女儿仍是不放手,带着哭腔道:“娘亲,我们不让你去,上次一去弟弟就没了,这次去说不得又发生什么不好的事。”陶氏只觉这话有些刺耳,心口像被人闷捶一下似的不舒服。不过,她转念又一想,这是自家女儿担忧自己呢,自己该高兴才对。想到这里便笑着嗔怪道:“瞧瞧你们都多大了,一个个的还来撒娇。”关明珠姐妹俩痴缠了一会儿,见陶氏仍然坚持要去,只得撅着小嘴不再说话。
陶氏又将那些忠厚得用的婆子丫头叫进来细细嘱咐了一番,又说待她回来后定有大赏。再里里外外的将家事安排好,才依依不舍的跟着关厚勤上了马车。刚登上车,两个女儿又扑将上来抱着陶氏不肯撒手。陶氏的眼泪也不由得扑簌簌的往下掉。
关厚勤不由得心烦,嘴里叱责道:“都哭什么!你爷爷丧报来时没一个掉眼泪的,现在却来哭那活的,我看你们都是吃撑着了。又不是再不回来了。”陶氏狠狠的剜了关厚勤一眼,嘴上忙好言劝着两个女儿。关明珠姐妹俩现在没有了疼爱她们的外公做倚仗,也都有些惧怕关厚勤,陶氏一劝便渐渐止住了悲声。
他们刚出院门不久,就见那关厚勤最近一直攀交的富商江宁友正骑着高头大马在前面街口等候。
“江贤弟,让你久候了。”关厚勤忙殷勤的上前笑着说话。
“关兄不要客气。”江宁友说着目光飞快地在陶氏脸上过了一道,又向马车里瞄了一眼,面带关切的问道:“怎么就只有大哥和嫂子两人回去吗?”
关厚勤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顺口答道:“是啊,可不只有我们两人。”陶氏却是个精细人,又见此人目光轻浮□□,再想想他素日的为人癖好,心中十分不快,但想着家中的生意还得靠他照拂,还有眼下的计划也离不了此人,便强忍下心中的不喜,脸上仍旧带笑道:“小女身体不适,我把她们送亲戚家去了。”
“哦,原来如此。”江宁友隐隐有些失落。陶氏听罢心中更加反感。原来这个江宁友是个巨富之后,他父亲白手起家,挣得泼天的家私,够他几世享用。但他却丝毫没有其父的持家之风,平时呼朋引伴湖吃海喝,斗鸡斗狗,狎妓赌博无所不能。尤其是其父去后越发放浪不堪。而且这人除这些纨绔习性外,还有一大阴私癖好,即极好美色,尤其好淫亵幼女。最喜欢到处搜罗那十岁到十三四岁年纪不等的幼女少女。他的狐朋狗友都知道他这个癖好,平时一有所求便暗地里赠上几个如此年岁的美人,所求之事十有分八能成。关厚勤也没少干这类勾当。
他这次出行一则是去西北查看铺子,二则便是搜罗美人。因为在距离关林镇北边数百里有一个叫胭脂镇的地方,据传此地专出美人,京城不少达官贵人的姬妾便出自其地。当地不少人家看有利所图,每生了女儿就先度其姿色,若觉得大有可图,便倾合家之财力好生娇养,待养成便高价卖于他人。又因关林镇是去胭脂镇的必经之地,关厚勤便投其所好,邀请他一同上路。江宁友也喜欢惯会溜须拍马曲意奉承的关厚勤夫妇,再加上他对于他家那对如花似玉的姐妹花也有垂涎之意,所以当下便欣然应允。
陶氏坐在车中听着关厚勤和江宁友放肆轻狂的说话声,对此人越发厌恶。转念又想到屠苏的狠毒刁钻,想着这两人可真是绝配,她的计策若是能成,到时会是怎样一个光景?她都有些期待了。还有,此事一完,她便要力劝关厚勤疏远此人,别到时将主意打到了自家女儿身上。这三人虽然各怀鬼胎,但关厚勤和陶氏因为有求于江宁友,一路上小心翼翼的应承巴结,表面上倒得相处得十分融洽。
经过几日的行路,很快便到了关林镇地界,按理说两人该分道扬镳了。
关厚勤下马上前假意告别,江家收了陶氏贿赂的小厮适时插话:“少爷,此地离胭脂镇不远,想必也沾了些灵秀之气,俗话说‘深山出俊鸟,村野出美人’,少爷何不趁机机会去访上一访,二则关老爷又是少爷的兄弟,他父亲去世,我们江家也该去吊丧才是。”江宁友眼珠转了几转,忙说道:“你看我可是糊涂了,令尊仙逝,我若不知便罢了,明明知晓,却竟要分道而行,实为不妥不妥。”
关厚勤忙笑道:“感谢贤弟高天厚谊,贤弟次去,我关氏一族,实在是荣光之极。”陶氏也趁机下车又殷勤致谢一番。于是两家便一起奔关林镇而来。